唐奕斜了眼範純禮,恨不得把他拉出去槍斃五分鐘。
好吧,大宋沒槍,那就砍頭五分鐘!
唐奕心裡暗罵,早前怎麼就沒看出來,這貨居然長了一張八婆嘴。
“哦?”
“大郎還會唱曲兒?”尹洙放下酒杯,一臉的玩味。
“哼着玩的,尹先生別聽三哥亂說。”
“我哪有亂說?本來就會,唱得還挺好呢!”
賤純禮哪肯輕易放過唐奕。
“唱的是....男人哭吧哭吧,都是罪...”
范仲淹聽範純禮有模有樣兒地在那哼着,心說,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偉光正的範大神,又把臉板了起來,開始喝斥唐奕了。
“整日琢磨一些無用小道,你說你現在做的事情,樁樁件件,哪有一樣是君子所爲?”
唐奕這個委屈啊.,早知道範大神這麼愛訓人,他說什麼也不拜這個師。
趁着范仲淹不注意,唐奕擰頭瞪了一眼賤純禮。不想,這貨正在那兒抿嘴偷笑,不禁更加氣結。
倒是尹洙算是個好人,幫唐奕解圍道:“今日難得美酒佳餚,希文兄,何畢必這般嚴肅?”
“師魯莫放縱這小子,一身的惡習,若不好好整治整治,將來如何立身?”
尹洙一笑,“誰無風流少年時?這世上,除了廟裡的頭陀,恐怕也只有希文兄,從小就不食人間煙火,一心成聖嘍。”
范仲淹老臉一紅,“怎麼扯到我頭上來了?”
尹洙替范仲淹滿上酒,勸解道:“兄要爲其立身,也要分個時候嘛!今日即有美食佐酒,又有晚輩坐陪,自當盡興纔是。”
見范仲淹面色緩和,又着看向唐奕,笑言道:“君子當成人之美的道理,大郎可懂?”
唐奕心說,尹先生高人也,三兩句就把範大神擺平了。
“這個道理,小子還是知道的。”
“既然知道,那還不把你那小曲兒,唱來?”尹洙指着一桌的酒菜道:“有酒有菜,就單缺一段助興小曲兒嘍!”
“對!對!”範純禮一聽尹先生讓唐奕唱曲兒,登時來了精神。
“早上你就沒唱全,這回我要聽整。”
啊?
唐奕扭曲着一張臉,一時不知道應說什麼。
范仲淹看唐奕的樣子,也意識要這火的有些不合時宜。
輕咳一聲,“既然尹先生要聽,你且唱吧。”
得,師父話了,這回唐奕連推拖都不行了。
無奈,唐奕只得清了清嗓子,把一《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獻給大宋子民了。
.....
在我年少的時候
身邊的人說不可以流淚
在我成熟了以後
對鏡子說我不可以後悔
在一個範圍不停的徘徊
心在生命線上不斷的輪迴
人在日日夜夜撐著面具睡
我心力交瘁
.........
起初,除了聽過幾句的範純禮,不論是范仲淹,還是尹洙,包括沉默不語的範純仁,都沒把唐奕唱曲兒當回事,全當是消遣娛樂。
唐奕初唱之下,幾人也只是覺得此曲郎朗上口,還算好聽罷了。范仲淹更是微微搖頭,心說,這小子果然唱不出什麼雅韻。歌詞潛白如水,完全是市井之言。
但是,隨着唐奕略顯低沉的聲音,把這一千年之後的“男人歌”娓娓唱出,范仲淹的臉色逐漸凝重了起來。
那直白的歌詞隨着旋律紛蹱而至,唐奕略帶哀傷的演繹,把每一個字都重重地鑿在范仲淹的心裡。
這曲中唱的,似乎就是范仲淹故事。
他何常不是,少時不肯流淚,立命之後不能流淚?
何常不是,在權力與家國之間不停的徘徊?
何常不是,用堅強的面具掩蓋內心的哀慼?
.......
范仲淹幼年喪父,母親帶着尚不經事的他改嫁長山。自此之後,他走的每一步都是艱難的。
童年寄人籬下,少年仗劍遊學,青年時又忍着飢寒,日夜苦讀。
等到苦盡甘來,終於舉業有成之時,那一年的范仲淹已經二十七歲了。
殿試完畢,在京城等任職差遣的日子裡,他寫下兩句詩:長白一寒儒,名登二紀餘。
他感覺自己遲到了.,他一刻也不敢耽誤了。
他時刻在提醒自己,不能滯怠,更不能軟弱,這個國家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做,需要他去奮鬥!
憑着這股信念。
劉娥把持朝政,他三次上本反對,被一貶再貶,差點病死在陳州之時,他沒有軟弱!
呂夷簡專權之時,數渡迫害於他,他沒有軟弱!
經略陝西,面對西夏狼騎犯我宋土之時,他更沒有軟弱!
甚至新政受阻,政治生涯幾乎斷送的今天,他依然在咬牙堅持。
坎坷的經歷造就了范仲淹鐵一般的意志,早就不知淚爲何物。就像他教導幾個兒子說的那樣,“英雄無淚!”
但是,就像唐奕歌裡唱的那樣,苦撐了一輩子的范仲淹....
心力憔悴!
....
.......
明明流淚的時候
卻忘了眼睛怎樣去流淚
明明後悔的時候
卻忘了心裡怎樣去後悔
無形的壓力壓得我好累
開始覺得呼吸有一點難爲
開始慢慢卸下防衛,慢慢後悔,慢慢流淚!
....
尹洙強行收回陷在唐奕歌聲中的心神,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范仲淹。只見他全身僵直,臉色灰白,瞪圓的眼眸之中,血絲密佈。
尹洙不禁暗歎一聲,看來,範希文也是人,也有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再回想起唐奕的那兩句詩,尹洙纔開始深思其中的深意。
.....
.....
男人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
再強的人也有權利去疲憊
微笑背後若只剩心碎
做人何必撐得那麼狼狽
男人哭吧哭吧哭吧.........
.....
唐奕猛然拔高的聲調,把這“男人歌”推到了最**。
范仲淹的情緒也隨之被送到了頂點,通紅的眼睛,再也壓抑不住的開始溼潤......
盈滿.....
最後化作兩道滾燙的男人淚,順頰而下!
啪嗒.....
眼淚落入酒杯的微響,讓范仲淹猛然驚醒。
騰地一聲站起身形,一個旋身背對衆人,邁步急行,直到離飯桌甚遠,方停了下來。仰頭望天,不讓淚水再度流下.。
唐奕的歌聲被范仲淹一系列的反常舉動,驟然打斷,聽得入迷的範純禮這才現,父親大人不知何時已經離桌了。
“父親這是怎麼了?”範純禮傻傻地問向二哥範純仁。
範純仁陰着臉瞪了唐奕一眼,然後喝斥道:“吃你的飯,管那麼多做甚。”
被二哥訓斥的有些莫名其妙,範純禮茫然地看向尹洙。這才現,尹先生好像也有點不對勁兒,兩眼泛紅不說,眼神也有些迷離。
“曲俗....意不俗....”
呆愣半晌的尹洙,終於開口,而且給出了不俗的評價.。
所謂唐詩宋詞,宋人最愛的是詞,有固定的詞牌曲調,文人們只要寫出詞句,添到固定的詞牌之中就可以。
而唐奕唱的曲兒,屬於市井百姓唱的東西。可以說,就是俗的代名詞,上不了檯面的。
尹洙能用“不俗”來評價俗曲,已經是相當高的評價了。
“謝謝先生誇獎!”唐奕一顆心也總算落了地。
本來開始唱的時候,見范仲淹神情有異,唐奕還有點忐忑。但范仲淹之後的表現,卻讓他想到一些不同的東西,心也定了不少。
也許對有志不能舒,有國不能報的范仲淹來說.,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一個宣泄的機會吧!
“父親大人吃完了嗎?”二貨賤純禮到現在還是有點拎不清。
尹洙一笑,也不答他,而是言道:“我有些累了,你們三個先下去吧。”
“可....可我還沒吃飽呢。”二貨繼續“賣萌”,招來的,卻是範純仁照着他的後腦勺就是一下。
“讓你走就走,哪那麼多廢話!”說着,拉起賤純禮就往外走。
唐奕向尹洙行了個禮,看了一眼范仲淹的背影,也跟了出去。
見三人已走遠,尹洙艱難地起身,來到了范仲淹的身後。
.....
唐奕三人出了偏院,行至前廳,範純仁終於按奈不住,一個急停怒視唐奕。
“唐奕!你和我爹有仇是不是!?”
範純禮看着二哥怒氣衝衝的樣子,有些愣。
“二哥,這是咋了?什麼火啊?”轉而一想又問道:“爹咋了?”
範純仁懶得理這個二貨,繼續對唐奕怒喝:“爲何你總是能給他老人家添堵?”
唐奕直視範純仁通紅的雙眼,一步不讓地冷聲反問道:“你覺得我是在給師父添堵?”
“這不算堵,還什麼算堵?”範純仁怒吼着。
唐奕一聲嗤笑,“可憐!”說完.,就不理範純仁,徑自離去。
連家人都覺得范仲淹不能哭,不能軟弱,可想而知,壓在這個老人肩上的擔子是多少的沉重。
不是可憐,又是什麼?!
“你什麼意思?”範純仁望着唐奕的背影叫喊着,神情可怖。
唐奕緩緩地停了下來,頭也不回的低沉道:“你爹是人......不是神!”
範純仁、範純禮都是一怔。
範純仁是不明白唐奕什麼意思。
範純禮則是不明白,唐奕和二哥兩人都是什麼意思。
“是人就有七情六慾,是人就有被壓垮的時候。”
說完,唐奕大步走出範宅,留下範純仁、範純禮呆愣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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