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書瑤不敢驚動官府的理由也很簡單,因爲楊盛本來就是官府的人。
大唐對於僚人的政策,與後世的某些政策有異曲同工之妙。對於普通僚人,不徵稅不徵徭役。對於那些部落首領,則給以高官厚祿。比如說楊盛,就有一個龍虎將軍的頭銜。
嚴格來講,在大唐的體系裡,楊盛是官,雷書瑤是民。
人家的公文早就寫好了:僚人有女雷書瑤者,違逆人倫,弒殺父母,畏罪潛逃。特派龍虎將軍座下藍正川等人將其追捕歸案,請沿途官府務必予以協助。
有這份公文在手,雷書瑤自然不敢向官府求助。
郭業聽到了這裡,趕緊把雷書瑤的話打斷了,道:“藍正川既然有文書在手,爲何不亮明身份捉拿你,而是求助於薛羣栽贓陷害?”
“那是因爲,如果可以的話,楊盛也不願意朝廷得知此事。孰是孰非暫且不管,朝廷總不會希望有人能把所有的僚人部落統一。求助朝廷,後果如何,很難預料。”
郭業道:“我明白了,你們是麻桿打狼兩頭怕。你怕楊盛拿出公文,楊盛也怕大唐朝廷知道此事之後,節外生枝。”
“是的。所以,每到一地,藍正川都是收買當地的江湖人追捕我們,儘量不驚動官府。那份公文只能作爲最後的殺手鐗,備而不用。”
“這麼講還說得過去。現在你們姐弟落到了我的手上,對於其他官員,藍正川還可以把那份公文拿出來賭一把,但是對上我郭業,這份公文就完全不管用了。”
“秦王所言即是。如果是一般官員,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還可能把我們姐弟交出來。但以您的身份地位,自然不怕多事。”
說完了這句話,雷書瑤忽然重新跪倒在地,道:“事情的經過您已經知道了,現在奴家求您爲我雷家報這血海深仇。只要您答應了,我……我會答應您的一切要求。”
郭業苦笑道:“你先起來。”
“您要是不答應的話,奴家就不起來。”
“呃……那你就跪着吧。”郭業神色一正,道:“莫非你以爲,我堂堂的秦王,會受你的脅迫?”
“奴家不敢。”
“不敢就起來說話,少給本王耍這種小心眼。”
雷書瑤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奴家求您的事兒……”
郭業嘆了口氣,道:“難,難,難!這件事很不好辦。”
“不會吧,您可是秦王……”
“秦王又怎麼樣?別說是我了,恐怕就是陛下,也不會輕言爲你報仇。”
“爲什麼?”
郭業道:“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對於你們僚人,朝廷說白了就是羈縻,只要不鬧事就可以了。所有的內部事宜,都是你們自己處理。就算真的出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兒,朝廷也輕易不會插手。”
雷書瑤眼前一亮,道:“輕易不會插手?那還是可能插手了?”
“插手也不是不行,不過,那得是大規模的紛爭。至於你家這點事,才牽扯兩條人命。朝廷肯定不會插手。”
郭業頓了一下,繼續道:“這樣吧,你們姐弟流落江湖總不是個事。我修書一封給楊盛,讓他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與你們姐弟爲難。至於你父母之事,我就愛莫能助了。”
雷書瑤想了一下,緩緩搖頭,道:“不行,就算楊盛明面上礙於您的面子不敢對付我們姐弟,暗中下手他還不敢?報一個暴病身亡,難道您還會爲我們報仇不成?”
郭業眉頭一皺,道:“那你說怎麼辦?”
“還是請秦國公爲奴家報仇。實不相瞞,我父母雖然被楊盛所害,但我們雷家,在僚人之中,還是很有一些潛勢力。雖然比不過揚盛,但也不可小視。如果秦王願意的話,這些勢力都可以爲您所用。”
“僚人內潛藏的勢力?既然潛藏起來,那肯定是見不得光了?”郭業微微搖頭,道:“既然雷家已滅,這些潛勢力有多少還能爲你所用?恐怕誰也說不清楚。”
“除了這些勢力以外,我們雷家還有藏起來的錢財,大概有一百萬貫。如果秦國公……”
郭業擺了擺手,道:“錢對我根本就不是問題,這個話題再也休提。”
雷書瑤一咬牙,道:“除了錢財和勢力,我們雷家還擅長蠱毒之術,在僚人之中,名望很大。如果秦國公能爲雷氏報仇,書瑤願把此術獻上。”
聽了這話,郭業不由得心中一動。
倒不是說他對所謂的蠱毒之術多麼忌憚。事實上,他覺得此事純屬子虛烏有。道理很簡單,大唐朝廷的大軍裡面,可沒有什麼專門剋制蠱術的人。蠱術要真的那麼厲害,僚人又何必臣服大唐?
但是,話又說回來了,他不相信,僚人和普通的大唐官兵信不就行了?自己有了雷書瑤在手,雙方的士氣我漲彼落,誰輸誰贏那還用問嗎?
另外,大唐之所以羈縻僚人,不僅不納稅服徭役,還有財物賜下,並不是犯賤,而是改土歸流要花的代價太大。
這地方山高林密,瘴疫橫行,久而久之,就有了蠱術的傳說。蠱術雖假,瘴疫卻是真的。唐軍在此氣候不服,非戰鬥減員非常嚴重。出動大軍,很大程度上不是和僚人打,而是和大自然戰鬥。
現在有了雷書瑤的“破解蠱術”,把瘴疫的影響降到最低,唐軍的勝算就更大了。
還有,雷家的殘餘勢力雖然不知道剩下多少,但總歸是聊勝於無,有了這些熟悉內情的嚮導,對唐軍又是一大利好。
最後,人心苦不知足。楊盛還是一個部落首領的時候,想着一統僚人。那一統僚人之後呢,會不會惦記大唐的花花江山?
從這幾個方面都算下來,幫雷書瑤報仇,似乎對於大唐來說,利大於弊?
郭業想了一下,道:“要幫你報仇,那就得把楊盛所部剿滅,影響太大。即便是朝廷有意,也要徐徐圖之。短則兩三年,長則五六年,不知你能否等得起?”
雷書瑤道:“事到如今,除了朝廷,奴家又能指望誰呢?只要秦王願意幫忙,奴家就心滿意足了。”
“那好,你就暫且跟在我的身邊。楊盛再狂妄,總不敢打我身邊人的主意。待到時機合適,我自然會說動朝廷,發兵西南。這麼安排,你同意嗎?”
“全憑秦王千歲做主。”
……
……
諸事已畢,郭業命人打了一個囚車,把薛羣裝上,又帶上了雷書瑤姐弟,浩浩蕩蕩直奔長安去也。
帶着囚車,就不好再遊山玩水了,郭業等人行進的隊伍陡然加。貞觀十五年四月十二,這支隊伍就抵達了長樂坡。
郭業舉目望去,但見旌旗招展,號帶飄揚。兩萬大軍,盔明甲亮,分作五隊,整齊肅立。
隊伍的前面,則是兩列官員的隊伍,大概能有四五百號。
最令郭業吃驚的是,爲首一人,四十多歲,鷹鉤鼻子,雙目如狼,頭戴紫金冕冠,身穿金黃色的龍袍,身材高大,不怒自威。
此人正是李二陛下。
郭業心裡一涼,暗念道,陛下呀,陛下,您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