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泥寺後頭平日用來堆放雜物的小院,此時已經人滿爲患,擁擠不堪。
除了米吉手下的七八十號悍卒扎堆靜坐在院中之外,還有雜院角落裡位置,以蜀王李恪爲首的一干大唐使團成員。
說好聽點,是被米吉的手下護衛在角落裡頭;說難聽些,便是被歸攏在裡頭,省得他們出雜院晃來晃去,惹來麻煩事。
這些平日在長安城裡高高在上,衣着光鮮的大唐貴胄們,此時就跟一羣可憐巴巴地逃難災民似的,各個灰頭土臉,蓬頭垢面,清一色穿着骯髒不堪邋里邋遢的吐蕃平民舊衣,蜷縮在角落中。
無論是蜀王李恪,河間郡王李孝恭,還是長孫無忌的長子長孫衝,房玄齡的長子房遺直,蕭瑀的長子蕭慎,再也不復往日的雍容華貴,統統迴歸本源,都是一羣落難客。
突然,院門口傳來一陣嘈雜,伴隨着幾聲老大來了頭兒回來了的低喚聲,米吉帶着一名手下穿過人羣,來到蜀王等人跟前。
米吉一來,蹲在地上的這幾人紛紛驛動起來,擡頭望着他。
唯獨河間郡王李孝恭見過陣仗,繼續盤腿坐着沒有擡頭,彷彿參禪打坐老僧入定了一般。
米吉看着幾人眼前擺着的飯菜,除了河間郡王李孝恭那份吃得乾乾淨淨,其他幾人跟前的飯菜都是紋絲未動。
米吉不由輕笑一聲,問道:怎麼着?飯菜不合胃口啊?
話音一落,長孫沖和房遺直兩人見着蜀王李恪這個正主兒沒有發話,亦是默不作聲。
倒是蕭慎急急站起身來,雙手叉腰,神色極爲傲慢地地喊道:此等飯菜,你讓我們如何下嚥?這哪裡是給人吃得,這擺明就是豬食兒嘛!給人吃?我呸,我看給豬吃還差不多!
哼,放肆!
一聲冷哼從河間郡王李孝恭的鼻中發出,古井不波的臉上顯出幾分陰沉,憤慨地呵斥了蕭慎一句。
米吉看着李孝恭跟前吃得乾乾淨淨的飯菜,不由一陣好笑,大人說得真是一點不錯啊,這蕭慎人頭豬腦,徒有虛表啊。
這不是變相地罵李孝恭連豬食兒都吃,跟豬無異嘛。
蕭慎這時候反應過來已經晚了,心中亦是罵自己心直口快,嘴上不由對李孝恭一陣急急解釋道:河間郡王恕罪哈,下官只是氣不過這幫殺才居然拿這種下三濫的飯菜來糊弄咱。蜀王殿下乃是皇家貴胄,豈能進食這等東西?
不過李孝恭這時候不再理會他,又是繼續閉起眼睛,彷彿身邊諸事都與他無關一般。
米吉看着跳樑小醜一般變換臉皮的蕭慎,心中討厭至極,也沒有給他好臉子,立馬拉下臉來,冷聲說道:你想要吃好的,當然沒問題。你只要走出大泥寺,走到大街上舉起雙臂,高喊自己乃是大唐使團。呵呵,我相信四處搜尋你們的吐蕃兵會很樂意帶你去吃美味佳餚的。
你
蕭慎被米吉這不陰不陽的話氣得一陣胸悶,他哪裡還聽不出來米吉這話裡有話啊。
跑到大街上高舉雙臂自報家門,不是讓自己自投羅網,重新讓吐蕃人抓去當爲人質嗎?
借他十個膽兒,他也不敢啊!
霎時,他耷拉着腦袋蔫了吧唧下來,不再就吃的問題繼續蹦達了。
看着蕭慎吃癟,長孫衝心裡一陣順暢,心裡暗暗笑着,真是頭傻鳥啊,現在什麼行情還不知道嗎?讓此等卑劣齷蹉之人搶了我去年的狀元名次,真是噁心啊,我呸!
長孫衝嘴角浮起的竊笑自然被房遺直看在了眼裡,他早早就知道長孫衝與蕭慎兩人平日就是狗咬狗,在長安城裡是這樣,出了長安城到了吐蕃也還是這個屌樣。
不過他不願攙和,繼續置身事外站在蜀王李恪身邊,心中默唸,你倆鬥歸鬥,千萬別捎上我,俺只是聽我爹的話,隨行出使打醬油的。
這位好漢
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蜀王李恪,這位年紀僅次於太子李承乾的皇子,終於開口說話了。
李恪真心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米吉。他看這七八十號人腰佩橫刀,肩背弓弩,這些武器可都是軍中配備,按理來說應該是大唐軍士。
但是偏偏這夥人穿着打扮都是粗布麻衣,而且行事作風毫無章法,有些鬆散,更像是江湖草莽之輩。
而且在營救他們脫困離去的途中,他發現這些人動不動就喜歡甩着鐵爪繩索玩飛檐走壁的把式,翻牆爬院更是個中好手。
這些都是江湖上綠林中的高手纔有的本事能耐,軍中不可能學到。
而且整個撤退離去的途中,這些人根本就沒說過一句話,盡用一些稀奇古怪的手勢來替代說話。
這點,既不似江湖人的習慣,也不像軍中兒郎的手段。
所以,他思前想後,只得用好漢這個稱謂來替代了。
喚了一聲好漢之後,李恪輕輕擦拭了下臉上的灰漬,臉色沉穩,拱手問道:在下蜀王李恪,不知好漢姓甚名誰,好漢能夠率這麼一支八十人的孤軍深入吐蕃國都來營救我等,本王在此多有謝過!
說罷,李恪不急不慢站起身來,沒有因爲皇族親王的身份而桀驁,真得衝米吉拱手致謝。
這點,不僅出乎米吉的意料,就連閉眼入定的李孝恭,都不由再次睜開眼睛,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李恪。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李恪這個堂堂蜀王殿下如此放低身段,米吉自然也是客客氣氣。
米吉拱手還了禮,說道:蜀王殿下毋需多禮,我等亦是奉了我家主人之命,纔不遠奔波數千裡涉險前來營救。
他的應答雖然客客氣氣,但始終沒有透露自己的身份,也沒有將居於幕後操縱一切的郭業點明出來。
你家主人?
不僅是蜀王李恪動容,在場諸人皆是紛紛神情有些變化。
按照米吉的這個叫法,那麼他們很肯定這夥人根本不是朝廷的人,也不是軍中之人。
多半這種叫法都是江湖綠林中人所爲,再聯想到剛纔米吉進來之時,院裡的這些人都稱呼他老大,頭兒。
至此,蜀王一干人等已經百分百確認,米吉這羣人真的來自江湖,而且是江湖中一支神秘的力量。
蜀王李恪心中更是尋思,能夠讓這麼一夥奇人異士爲其效力,可見他們的主人是何等的強大而神秘啊!如果這個人能爲本王所用
當即,李恪頗爲急切地問道:不知你家主人又是哪位不世出的前輩高人呢?脫險回到長安之後,本王定要備上厚禮親自前往答謝一番纔是。
突然,米吉面色一冷,果斷地擺了一下手,拒絕道:不必了,我家主人曾再三交代,不許透露他的姓名。他之所以讓我等前來營救蜀王殿下及諸位,乃是念在蜀王殿下赫赫的大唐天家貴胄,不能在番邦異國受辱,平白讓吐蕃人逞了威風。我家主人說過,只要我等將諸位營救出來安全順利地送出吐蕃國,交到西川都護府的唐軍手中後,便是我和我的弟兄功成身退之時。
稍稍停頓了一下,他又掃視了一眼衆人,輕聲說道:諸位,你們在大泥寺好生休息兩日,這個地方安全的很。兩天後,我們會想辦法將你們轉移出邏些城,助你們順利逃出吐蕃國。
說罷,米吉眼神示意了下那名滿頭扎小辮的漢子,嘀咕了一聲走吧,作勢就要離去。
誰知,蕭慎又不合時宜地跳腳出來,咋呼道:好大膽的草莽匪類,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居然見蜀王殿下而不拜,可還是大唐子民焉?是可忍,孰不可忍。說不得,本官今天要好好
啪!!!
一道重重的耳光在蕭慎的右臉頰響起,大嘴巴子呼得他耳嗡轟鳴,眼冒金星,到了嘴邊的話戛然而止。
出手之人,正是米吉。
米吉頓時凶神惡煞般望着捂着右臉,怔怔發傻的蕭慎,低喝道:你爹還沒死,你瞎嚎什麼喪?不把狼招來,也要把吐蕃兵招來不成?別忘了,你目前的生死還掌握在老子的手中。如果你再唧唧歪歪,信不信老子叫人把你扔到大泥寺外,讓你在吐蕃國自生自滅?
說着,又是呢喃了一聲:混蛋玩意,就這二逼貨色怎麼還能中了狀元,還能在朝爲官呢?
隨後,甩了甩扇了蕭慎一打耳光的手,帶着人瀟灑離去,不帶走一絲遺憾。
事畢,李孝恭不動如山,繼續入定如老僧。
蜀王李恪頗爲失望地看了一眼蕭慎,搖了搖頭。
長孫衝則又是一臉竊笑,蚊聲對着身旁的房遺直道:不分場合不分火候,跟一羣江湖草莽談禮儀,真是自取其辱,該啊!你說是不,遺直兄?
房遺直苦笑一聲,不吭聲不表態,心中暗道,我只是打醬油的,啥事兒也不摻合。
只有蕭慎獨自一人,捂着臉頰杵在原地,恍然在夢境中一般呢喃道:他敢打我,他竟然敢打我,他在衆目睽睽之下如此羞辱我
此時出了雜院的米吉渾身洋溢着舒坦,衝着身邊那個扎着小辮的漢子吩咐道:小辮兒,你飛鴿傳書郭大人,就說邏些城之事十拿九穩,已臨近尾聲。並告訴郭大人,將這些人安全送出吐蕃國之後,我們弟兄將重新撤隱山林,等待大人的下一次召喚。
得嘞,老大!
小辮兒漢子匆匆離去,米吉一人信步朝着大殿葛丹大喇嘛之處走去。
走着路上,他不由又尋思起了郭業那邊,心道,估摸不錯的話,郭大人那邊也該是到了最緊要的關頭了吧?
郭業那邊兒,的確到了最緊要的關頭。
兩天後,多赤羅與鳩摩智破釜沉舟,即將對格爾木城發起最後一次,聲勢也是最大一次的進攻。
郭業死守孤城之勢,已然無法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