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業收斂了奚落打趣的神情,正襟危色地說道:退敵之法很簡單,也很冒險。
龐飛虎、康寶聞言並未插嘴,繼續保持沉默做聆聽狀。
郭業看着兩人的眼睛,逐字逐字地頓道:既然無法守住,坐等破城,不如做好充足準備,不將他們放進來打!
放進來打?
兩人異口同聲地提出了質疑,郭業能夠很清楚地發現兩人的瞳孔瞬間放大,眼神中充滿了不可思議。
郭業點頭確定道:沒錯,就是打開東門,將他們放進來打!
不行不行,康寶連連搖頭叫道,大人,放進來打無非就是貼身近戰玩肉搏,但這辦法太過冒險了。
龐飛虎亦是點頭嘆道:是呀,如今敵衆我寡,多赤羅大軍雖然連着兩天攻城失利,但還有足足四萬之衆。而我們呢,僅有兩千餘西川軍。至於青苗軍,協防守城替我們拋拋石頭滾滾圓木還成,但是你若指望他們與吐蕃軍展開廝殺貼身近戰,我看還是算了吧。
很明顯,龐飛虎與康寶對郭業的退敵之法持否定態度。在他們眼中,這哪裡是退敵之策?壓根兒就是自尋死路活膩味了。
郭業苦笑道:兩位,即便我們不開東門將他們放進來打,你們覺得我們還有別的活路嗎?與其坐以待斃等着被人攻破東門,不如提前做足準備佈置一番,跟他們幹上最後一戰。興許還能仗着城中便利,多殺幾個吐蕃狗呢。
話中透着些許無奈和悲涼,也充滿了決絕之意。
龐飛虎與康寶聽罷,體會得出郭業此時複雜的情緒,相繼低下了頭顱,暗暗思索權衡了起來。
約莫過了一小會兒,只見康寶又是狠狠啐了一口吐沫,罵罵咧咧道:草他孃的,怎麼着都是死路一條,與其窩窩囊囊地死去,不如轟轟烈烈地幹一場。媽了個巴子的,幹了!
龐飛虎亦是重重一點頭,應道:就聽大人的,放進來打,痛痛快快殺上最後一戰!
郭業身後的童虎見着兩人都欣然同意,已然雀躍歡呼道:人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俺童虎第一個同意!
好!好兄弟!
郭業重重地拍着童虎的肩膀,轉頭對龐、康二人讚道:我等衆兄弟相識於隴西,如今能夠一同戰死在格爾木城,這是天大的緣分。此戰過後,只要我等僥倖未死,我郭業願與衆位兄弟共享榮華與富貴!
吾等皆以大人馬首是瞻!
三人齊齊拱手又是一聲喧呼。
郭業正色說道:我先與你們說說我的打算。首先,放棄東門大開城門之後,我會在東門與守將府之間佈置三道防線。第一道防線,我會安排五千青苗軍進行阻擊,童虎負責指揮;第二道防線則由龐飛虎率領剩餘青苗軍擔綱阻敵。前兩道防線,我不求大勝,但求能夠消耗掉多赤羅大軍的部分實力。至於第三道防線,纔是咱們最後的一道生命線,由我、康寶、阮老三等人率咱們的西川軍做最後的堅守。
說罷,郭業見着三人並無異議,繼續下令道:城中所有糧草,統統轉移至第三道防線之後,堅決不能讓多赤羅大軍得到一顆糧草。
童虎,飛虎,你二人一見苗頭不對,必須給我第一時間撤下陣來,不能白白將自己的性命丟在前面。留着有用之身助我防守第三道防線。
大概其就是這麼一個計劃,你們可有異議?
三人再次拱手抱拳,齊聲喊道:謹遵大人號令!
此時,誰都是將生死置之度外,沒有一絲的猶豫。
郭業點點頭,立即揮手催道:好,現在都趕緊通傳下去,全軍撤離東門城樓,將城門開大開敞亮了。告訴兄弟們,咱們這次就痛痛快快地跟吐蕃人幹最後一仗,誰也別跟老子當縮頭烏龜,做那無卵的慫貨!
喏!!
異口同聲應下之後,康寶和童虎已然急急調頭離去。
唯獨龐飛虎一人沒有走,而是頗爲躊躇地提醒道::大人,貞娘一介女流,如若此戰我等失利,恐怕唉,早知有今日之果,早知二牛的援軍至今沒有消息,當初就應該強行將她送出格爾木。至少也不會受我等連累啊!
郭業聞言後,雙肩顯然微微一顫,不過稍縱即逝,輕輕嘆息一聲以作掩飾。
而後說道:貞娘你就不用操心了。她自有她自己的安排。而且這是她最後的請求,我尊重她的選擇!
哦
郭業的話雖然說得有些模棱棱角,但龐飛虎還是微微預感到了不妙。
郭業又催了一聲:老龐,現在別想其他事情了,想再多也沒用。不如靜下心來專心對付即將涌進來的吐蕃大軍吧。去吧,記住我的話,保全有用之身,別做無謂的犧牲。咱們兄弟還有大把的日子在後頭呢。
龐飛虎抱以苦笑以作迴應,都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他也只能將郭業這番樂觀的說詞當作是最後的鼓勵了。
繼而微微一拱手不再多說二話,轉身趕忙飛奔離去。
龐飛虎一走,郭業下意識地扭頭望向守將府的方向,心中暗歎一聲,貞娘啊,你這又是何苦來哉呢?我郭業對不住你,不該帶你涉身赴險啊!你放心,只要我們渡過了眼下這一關,回到長安之日,便是你貞娘修成正果之時。
郭業暗暗嘆息,怔怔地遙望着守將府的方向,整個心思漸漸沉重了起來
守將府,臥房內。
門窗緊閉的房中,聽不見守將府之外的聲聲嘈雜,靜得有些嚇人。
貞娘在房中換起一身乾淨的裙裝後,顯得格外豔麗。
此時,她一人獨坐梳妝檯,對着銅鏡梳攏着滿頭的垂肩青絲,整個人的神情滿是安寧與祥和。
梳攏罷,她小心翼翼地將木梳重新放回妝盒中,然後悠悠起身扭頭望向緊閉的窗戶,柔和中透着堅定的眼神彷彿要將窗戶看穿一般,久久站在原地沒有挪步。
最後,她彷彿自言自語,又好似給自己打氣一般,輕聲呢喃着:大官人,你曾說一名將軍的最好歸宿是在戰場,對於貞娘而言,最好的歸宿便是爲大官人守節而終。大官人且放心,吐蕃人一旦攻破守將府,便是貞娘爲你殉節之時。
說罷,柔柔弱弱的貞娘彷彿渾身充滿了豪氣,從桌上拿起一丈白綾,走到房間的一根房樑下,狠狠朝上一拋
一丈白綾,慘白如雪,分掛在了橫樑了兩邊。貞娘搬來一把胡凳,站在上面認認真真地打起了死結。
而後,手扶白綾站在胡凳上,靜靜地側耳傾聽着外面的絲絲聲響,生怕自己聽岔聽漏了半分。
她,在等待!
時間分秒流逝,黃昏已被夜幕全然蓋過,天色黯淡了下來。
整整過了一個時辰,城中三道防線繼續在緊鑼密鼓地佈置着。
而城外五里處的吐蕃軍營中,多赤羅也沒有閒着,正虛心地與國師鳩摩智討教着下一步計劃。
他心裡很清楚,戰爭打到這個份兒上,他已經無路可退,退無可退沒得選。
噌噌噌~~
一陣匆忙緊湊的腳步聲打擾了他與鳩摩智的談話,只聽木棚之外一名吐蕃探子連招呼也未打,便急急闖入木棚中。
一入木棚,吐蕃探子的腳步戛然而止,滿臉盡是掩不住地興奮喊道:王爺,王爺,咱們這回有糧吃了。哈哈,唐軍自己居然將格爾木城的東門打開,還撤下了防守在東門一帶的防禦。
嗯?怎麼會這樣?
多赤羅還沒來得及開心,就聽見國師鳩摩智率先發出一聲質疑的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