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亭內,才子佳人共聚一堂,流水潺潺,觥籌交錯,吟哦之聲不絕於耳。好一派人文薈萃,盛世風光!
不過,在這份風光裡面,也有兩個人與氣氛不大協調。
其一,就是秦王郭業。他陰差陽錯,才坐在這曲江亭內。所以,根本就不想有任何表現,但凡木盤來到他的近前,無非是舉杯痛飲而已,並沒有任何詩作。
其二,就是長安第一才女徐惠了。以前她倒是很喜歡這種詩詞唱和的場合,不過今天每聽到一首新詩,就想到了郭業那番關於“眉毛”的論斷,頓時大爲掃興。
當然,不管怎麼說,徐惠的興趣在此。若是隻有郭業敗興,她也只是興致不高而已,不至於愁眉不展。
更關鍵的地方在於,今天李佑的表現太顯眼了。他的每一首詩都出類拔萃,傲世羣儕,把其他人打得潰不成軍,眼看着這場芙蓉園的文會的魁首就非他莫輸了。
在徐惠的心目中,誰都可以得魁首,唯獨李佑不行!還是那句話,她徐家小門小戶的,難道還能和齊王講理不成?
若是一般人得了第一,她若是看不上眼,可以推說芙蓉團文會只是以文會友,並不牽涉其他。
但是對於李佑,她能那麼講?人家可不會管什麼明規則潛規則,只要得了第一,就算是逮着理了。人家直接就派人提親,徐孝德難道還敢拒絕?
那麼,要是真的嫁給李佑呢?她還真不願意。
李佑早就成親多年,嫁給他無非就是側妃而已。換言之,就是妾。
當然了,在徐惠的心目中,做妾也不是不行。但對象是李佑,她就絕不樂意了。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與郭業比起來,李佑簡直給人家提鞋都不配。
郭業的秦王,那是一刀一槍殺出來的。而李佑的齊王,則完全是因爲他是李二陛下的親兒子。
至於文才,郭業一語不發,看來的確是不擅長詩詞歌賦。那李佑現在大才四方就說明他文才很高?那還真不一定環李佑而坐的幾個人,舉止詭異。要說他們沒有幫李佑作弊,那也太小瞧徐惠的智商了。
另外,還有剛纔徐惠與二人的接觸。
郭業雖然把她氣得不輕,但後來不是道歉了嗎?再說了,仔細想來,詩詞歌賦無用論,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至於李佑,給人的感覺就非常不好了。他打着爲徐惠出氣的幌子,但實際上卻全是爲了自身。
最讓徐惠惱火的是,他這個法子,事成之後,李佑美人也得了,氣也出了。但一旦事敗,卻要徐惠一人完全承受。這簡直是把長安第一才女當傻子耍!
如此不堪的人物,怎能託付終身?
徐惠心中暗想,不行,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了!一定要扭轉李佑大出風頭的局面,必須找一個人把李佑的風頭徹底打壓下去。
但是在場之人,誰能堪此重任呢?
儘管理性上絕得不大妥當,但是最終,徐惠的目光還是投到了郭業的身上。
徐惠輕啓朱脣,道:“秦王千歲,此次芙蓉園文會,大家都在吟詩作賦,而您卻一語不發。如此作爲,恐怕是不大妥當吧?”
郭業客氣地說道:“郭某乃是個粗人,沒讀過什麼書,您讓我戰場廝殺那當然絕無二話,但是要說吟詩作賦,那可就太難爲我了。我之所以光飲酒不做詩,不過是藏拙罷了,並無他意。”
“哦?是嗎?秦王千歲您這麼說,可是讓妾身有些看不起呢。”
郭業的臉上微變,沉聲道:“若是徐小娘子看不起粗鄙無文之人,郭某人也無話好說。”
“您誤會了,妾身可不敢嘲笑粗鄙無文之人。遠的來說,漢高祖出身無賴,能有什麼文學之才?近的來講,鄂國公尉遲敬德字都不識幾個,卻能在玄武門力挽狂瀾。妾身安敢瞧不起這二位?”
“那徐小娘子的意思是……”
“妾身瞧不起您的是,敢做不敢當!”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徐惠的聲音漸高:“您不做詩的真正原因是,您看不起我們這些吟詩作賦吧?”
她站起身來,往四下裡掃視了一圈,道:“衆位還不知道吧,就在前不久,妾身有幸和秦王千歲坐而論道,他曾經言道,詩詞之道,不過小道爾,難登大雅之堂。”
徐惠這話一出口,可算是捅了馬蜂窩了。
什麼話在什麼場合說,那效果是截然不同。
打個不大恰當的比方,孩子滿月,衆人紛紛送上美好的祝福。若是有人不開眼,說句大實話“這個孩子將來一定會死”,那此人被當場打死一點都不算冤枉。
現如今,大家正興高采烈的吟詩作賦,並且暢想着憑藉文才抱得美人歸的美好生活,忽然有人說吟詩作賦上不得檯面,是可忍孰不可忍?
秦王是不好惹,但是大夥也不含糊呀。他能奈何得了許敬宗,難道還能奈何得了咱們這麼多人?
“文學之道,博大精深,秦王此語太偏頗了。”
“詩詞乃是小道?笑話,這都算小道,那世間恐怕沒有什麼大道可言了。”
“世人皆說秦王不學有術,今日一見,大謬不然。依我看,應該叫不學無術纔對!”
“哼哼,怪不得秦王剛纔不敢直說呢?他是怕暴露自己的淺薄!”
“無知,無恥,無聊!此等人物身居高位,恐非國家之福!”
“怪不得陛下奪了秦王的職司呢,他根本就不夠格呀!”
……
一時間羣情涌動,把郭業貶了個一無是處。此等情況下,無論是柴令文還是樑叔宇都不敢幫着郭業說話,即便是太子李治都向他投來了愛莫能助的眼光。
齊王李佑覺得這是一個打擊郭業威信的大好機會,當即站起身來,來到郭業的近前,道:“秦王,剛纔徐小娘子所言可是真的?總不會是她污衊您吧?”
郭業此時也是騎虎難下,承認也不是,不承認也不是。
徐惠倒是沒有撒謊,但是這句話還有很多前言後語,單獨拿出來斷章取義,當然有些刺耳了。不過這時候再多加解釋,那也只能說明自己心虛。
當即,他一狠心、一咬牙,道:“不錯,這話是我說的,又怎麼樣?”
“不怎麼樣。”李佑微微一笑,故作大度地說道:“秦王您沒讀書什麼書,不懂文學的奧妙,又不是什麼錯處。”
然後,他又對衆人道:“諸位,要說咱們這位秦王,在戰場上那是沒得說的。生擒頡利可汗、活拿薛延陀的薛羣可汗、燒死雲容皇后,樁樁件件,都是天大的功勞。不過呢……”
他頓了一下,繼續道:“在文的方面,他就實在是差了點,說是一勇之夫也毫不爲過。所以,說出一些沒見識的話來,也非常情有可原。大家千萬不要和他一般見識。小王就在這,代秦王給大家陪罪了。”
“既然齊王出面,我等就不和秦王計較了。”
“不管怎麼說,秦王也是有功之臣,我等當然能夠包涵。”
“齊王代人受過,真乃賢王也!秦王但凡有齊王的一半見識,也不會在剛纔說出那麼無知的話。”
“世傳齊王與秦王不和,今日一見,才明白傳聞大謬不然。即便他們真的不和,那也肯定是秦王小肚雞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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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道道聲音,傳入功業的耳朵裡。直把他氣的肝兒顫。
李佑說得這番話,明着是爲自己開脫,實際上就是拐着彎的罵人呀!罵完了不說,還得讓自己感激!
這小子真夠陰的!
嘿嘿,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
俺郭業,就要讓你見識見識,即便你佔了天時地利人和,有些人你也是惹不起的!
當即他抖擻精神,站起身來,冷笑一聲,道:“不錯,郭某人就是說了詩詞歌賦乃是小道。誰若不服,儘管來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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