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而又令人備受煎熬的一夜,終於過去了。曙光初現,天色微亮朦朦朧朧,運河江面上籠罩着重重晨霧,幾艘風帆揚起的大船徐徐靠近渡口碼頭。鹽幫的船,到了!當然,在睡眼惺忪的胡掌櫃看來,這是官府派來運載銀子去江上交割的官船。因爲他赫然看見陳郡丞就在船頭之上站着,而陳郡丞身邊站着的那位就是身穿鎧甲的將軍,恰恰就是他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折衝都尉府果毅都尉劉振軒。兩人的身後有百來號人排着方陣,正是折衝都尉府的府兵。胡掌櫃見罷之後面露會心一笑,衝着身邊的郭業樂道:"官府的人還挺心急,居然這麼早就來了。"郭業嗯了一聲,衝着身後的張九斤、王八斤兩人大手一揮,高聲喝道:"你倆速速叫手下人搬擡銀子上船,不要誤了與官府交割的時辰。"胡掌櫃見狀,有樣學樣也衝着自己帶來過了的十幾個夥計扯着嗓門喊道:"你們也別閒着,趕緊去幫襯幫襯吳東家的人,速速搬擡銀子上船,不要誤了咱們崔東家的大好事兒。"兩人相繼一聲令下,手下人便紛紛開始忙活起來,將糧倉中囤聚的銀子陸續朝着幾艘大船上搬擡過去。約莫用了近兩個時辰,糧倉中的所有銀子都被分別轉移上了幾艘江船之上。此時霧靄早已散去,臨近日上三竿之時。郭業與胡掌櫃帶着一干人等登上了陳集濤所在的船隻,隨後在劉振軒的敕令下,江船離岸,緩緩開向江中方向隨着江船遠離岸邊,隨着江船而動,人心也在動。郭業這邊一衆人自然是將胸口最後一顆大石穩穩落地,銀子到手便是一切皆已塵埃落地,衆人臉上紛紛露着不予言表的會心微笑。而胡掌櫃呢?自然也是在一旁傻樂,一邊吹着撲面的江風,一邊做着春秋美夢。他正想像着交割一完成,將瘦西湖的地契面呈崔義珪跟前之時,東家會如何犒賞於他。當然,也想象着將來由他出面接管的瘦西湖一帶,將會是如何的繁榮昌盛,如何的日進斗金與胡掌櫃一樣做着春秋美夢的,當然還有遠在揚州銀號的崔義珪。崔義珪昨夜興奮過度一夜未睡,雙眼熬成通紅的兔子眼,愣是堅持到現在還沒有半點困惓之意。在江船離開碼頭的一刻鐘之前,他還在銀號的前廳見到了胡掌櫃派回來的一名夥計。這名夥計帶來了胡掌櫃的口信:銀子裝船,即將離岸,前往交割,靜待佳音。聽完夥計帶回來的口信之後,崔義珪那個心情是更加地美了,二話不說讓銀號裡的夥計們打烊關門,並在銀號外頭張貼了大紅喜報,上書八個大字:東主有喜,今日歇業。打發走了所有的夥計之後,崔義珪這廝翹着二郎腿自得其樂地坐在椅子上哼着小曲兒,想象着即將到手的瘦西湖,想象着五年回報,十年賺得盆鉢滿盈,富可敵國。一時間,崔義珪整個人都癡了眼神迷離,雙頰泛着紅潮,一呼一吸氣間,愣是不由自主地淌起了哈喇子。他心中默默呼喊,十年,只要給我崔義珪十年的時間,我憑着聚寶盆一般的瘦西湖,定能在揚州重塑一個揚州崔氏。清河本家又如何?我崔義珪乃是旁系子弟又怎樣?清河那些直系子弟瞧不起我,鄙夷我,欺壓我,又能怎樣?十年之後,我定能在揚州重塑一個大家族,與清河崔氏分庭抗禮。屆時,我看誰還敢瞧不起?背不住清河本家那邊還會巴拉巴拉地跑過來討好我,拉攏我呢吧?這就是崔義珪心中最大的野望!"哈哈哈"崔義珪胸中豪氣一燃,頓時放聲大笑了起來,頻頻拍打着交椅兩邊的扶手,搖頭晃腦讚道:"時勢造英雄,老天待我不薄啊!"時間,緩緩而逝,如沙漏靜靜流淌而過,轉眼間,到了正午時分。一名夥計突然從後院竄進來前廳,衝崔義珪招呼道:"東家,到飯點兒了,該用午飯了!"崔義珪這個時候正等着胡掌櫃傳來佳音,哪有心思吃飯?隨即,揮揮手有些不耐地說道:"你們去吃吧,本老爺不餓!"夥計哦了一聲,立馬轉身退了下去。等啊,等啊,等啊等崔義珪始終不見胡掌櫃的音訊傳來,就連一個提前回來傳捷報的夥計都沒有。莫名地,崔義珪一人在前門緊閉的前廳中呆的有些煩躁不安起來,他從椅子上剎然而起,來回在前廳中焦躁地踱步着,口中唸唸有詞道:"怎麼還不回來?莫非中途有所耽擱?還是說胡掌櫃與吳茂才他們二人""不會的!"崔義珪狠狠甩了一下頭,將突然萌生出的這個不詳念頭使勁揮出了腦子,自己說服着自己道:"不會的,就算這個姓吳的有鬼心思,但是胡掌櫃絕對不會背叛我。他是我身邊的老人,跟隨我這麼多年,又是我一手提拔而起,怎麼可能會出賣我?若是連胡掌櫃我都信不過,天底下我還有什麼人可以信任?不會不會的,絕對的不會的。應該是中途有所耽擱!"想通之後,崔義珪躁動的心緩緩趨於平靜,重新坐回了交椅之上,雙眼巴巴地瞪着緊閉的前門,等待着胡掌櫃歸來的拍門之聲。等待的時間甚是難熬,因爲昨晚通宵未睡的緣故,午後的睏倦之意也緩緩襲來。崔義珪哈欠連連,不知不覺間,靠在交椅上竟然睡着了。這麼一睡,就是一個大中午過去了。咚咚咚~一陣響聲將崔義珪驚醒過來,他猛地從交椅上竄立起來,正要去打開前門迎接胡掌櫃的歸來。可誰知聲響是從後頭傳來,原來是一名夥計從後院跑進來,小聲喊道:"東家,該吃晚飯了!"顯然,此時已近黃昏,到了晚飯的光景了。崔義珪見着胡掌櫃遲遲未歸,無名之火突然而起,衝着那名夥計厲喝道:"吃吃吃,吃你孃的蛋,就知道吃,老子養你們就是爲了吃嗎?滾,滾下去,老子不吃!"這名夥計被臭罵一頓遭了無妄之災,自然悻悻然地退撤了下去。若是將這昏暗的前廳點起燈火的話,崔義珪現在的臉色肯定是極其難看,只聽他嗓門兒帶着顫音地自言自語道:"莫非,真出事兒了不成?不然的話,胡掌櫃不可能到現在還遲遲未歸啊?"出事兒了?八百萬兩紋銀打了水漂?還是說那姓吳的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騙子?不會的崔義珪再次找到了說服自己的理由,因爲那日獅子頭酒樓的晚宴上,陳郡丞和郭刺史不可能作假啊,那是可是真真兒的呀。咚咚咚~胡思亂想間,一陣倉促的腳步又從後頭響起,顯然又是後院來的夥計。崔義珪二話不說扭頭就是痛罵:"有完沒完?要跟你說多少遍才明白,老子不餓不想吃!丨信不信老子現在就讓你捲鋪蓋滾蛋?"這名夥計顯然不是之前招呼他吃飯的那個夥計,而是一張生面孔。這名夥計卻渾然沒有理會崔義珪的怒罵,而是滿臉懼色,渾身帶着寒慄地淒厲喊道:"東家,剛纔碼頭渡口那邊有人傳話,說是在岸邊發現了胡掌櫃和咱們銀號夥計的屍首,讓讓咱們派人過去收屍!""什麼?"崔義珪身子搖搖欲墜,嘭的一聲,雙腿一軟整個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此時此刻的心情,儼然瞬間從天堂到了地獄,一片陰霾與驚恐。不過他渾然不知疼痛,大聲尖叫問道:"你是說胡掌櫃他們全死了?"夥計嗯了一聲,不敢再正視崔義珪一眼。"快,快,快扶本老爺起來"崔義珪驚懼得雙腿根本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伸手讓那名夥計將他扶起,然後哆嗦着嘴脣顫顫道:"備車,去去去刺史府,現在就去刺史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