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璃回到流雲軒時,談媽媽與晴雪正做針線,見她回來,忙放下手上的繡棚,雙雙迎了上來,關切的問道:“小姐,她們沒有給您難堪吧?”
君璃先命鎖兒退下後,方笑道:“她們能給我什麼難堪?”或者應該說,她們哪裡敢給她難堪?遠的她不敢說,至少眼下她們是絕不敢的。
晴雪將才沏好的茶遞到她手上,眉頭微蹙:“話雖如此,畢竟眼下我們在府裡勢單力薄,凡事小心一些總沒有錯。”頓了頓,又道,“對了,方纔周姨娘使心腹婆子過來說,今兒個想見小姐一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合適?”
周姨娘只怕是爲了君珊纔想急着見她……君璃想了想,道:“今兒個入夜後罷,不然讓那一位知道了,我倒是沒什麼,就怕周姨娘和二妹妹會受磨搓。”
晴雪忙應道:“那我待會兒悄悄與周姨娘說去。”
君璃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低聲與二人說起方纔見楊氏姐妹和君琳的情形來,“……那一位有什麼都表現在臉上,其實與這類人打交道還放心些,倒是三妹妹年紀輕輕,已這般沉得住氣這般能忍,纔是真的不能不防。”
她自己能裝能演,皆是因她原是吃這碗飯的,且她此番畢竟是勝利者,佔着心理上的優勢,這倒也還罷了;可君琳卻是真正的失敗者受害者,事發當日還要死要活的,卻只花了短短兩日,已能與她心平氣和的表演“姐妹情深”了,這要擱現代,只怕比她還要先摘得影后桂冠呢,務必得提防提防再提防纔是!
吃過午飯,君璃正打算歇個午覺,鎖兒忽然興興頭頭跑了進來,行禮後壓低了聲音道:“小姐,正院那邊鬧騰起來了。”
“打聽出來鬧騰什麼了嗎?”君璃順口問道。
鎖兒道:“聽說是老爺爲三小姐擇了一門親事,但三小姐不願意,正尋死覓活呢。”
“寇家動作這麼快?”君璃一聽便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卻見鎖兒一臉的懵懂,想起當日之事雖很多人都知道,君家跟去寧平侯府的下人們回來後卻不敢多嘴,是以鎖兒等人都是不知情,因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再設法去打聽打聽,看都有誰在鬧騰?老爺又在不在?”
鎖兒如今巴不得君璃用她,不必君璃吩咐,她都要去打聽的,何況君璃還吩咐了?忙屈膝恭敬應了一聲“是”,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這裡晴雪方與君璃道:“老爺這次總算沒有犯糊塗,好歹與小姐出了一口惡氣,我本來還想着老爺素來疼愛三小姐,怕三小姐哭鬧哀求一番,老爺便心軟了,便不把她許給寇家了,現下總算可以放心了!”
君璃嘴角勾起一抹嘲諷:“老爺是做官的人,只怕心裡還想着將來要做更大的官,又豈有不愛惜名聲的?此番之事,表面看起來三妹妹固然無辜,乃是無妄之災,可旁人卻只會記得她的確被個陌生男子抱過了,又還有哪個好人家願意娶她,倒不如順水推舟將她嫁入寇家,指不定還能得一個‘一女不事二夫’的美名,豈不善哉?老爺若真能不顧旁人的眼光,另爲三妹妹擇一門親事,我倒要對他刮目相看呢!”只可惜,人渣始終是人渣,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永遠都改變不了!
主僕兩個正說着,卻見才離去不久的鎖兒又垂頭喪氣的回來了,給君璃見過禮後,小聲沮喪道:“陳媽媽與周媽媽親自守在了正院門口,奴婢這次別說打探消息了,連靠正院近一些都不能,還求小姐恕罪!”
君璃其實也沒指望鎖兒真能打探到什麼回來,楊氏好歹是一府主母,主持中饋多年的人,又豈能真任闔府的人看自己母女的笑話兒?不過是白抱着試一試的念頭罷了,如今見鎖兒果然打探不到什麼,倒也並不失望,揮手道:“那陳媽媽周媽媽是何等厲害之人,你打探不到消息也是情有可原,不必自責,且先下去歇着罷。”
鎖兒見君璃和顏悅色的果真不怪她,臉色一下子鬆快了幾分,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君璃便低聲自語了一句:“也不知這會子那邊究竟鬧騰得怎麼樣了?”
晴雪猶豫了一下,因道:“小姐若實在想知道,要不,我這邊找藉口去郭姨娘那裡一趟,看郭姨娘會不會知道點兒什麼?”暖香住在楊氏正房後面的小跨院裡,與正院只有一牆之隔,且她如今正得勢,自有那有心奉承之人會去她那裡通風報信,問她應該能知道。
君璃聞言,怔了一下,才笑道:“哪有這個必要,暖香若真知道些什麼,事後必定會打發人來與咱們說的,且如今那母女幾個不知道多恨咱們,你倒還傻傻的往她們的槍口上撞,到時候被她們尋住了由頭要發落你,便是我也未必能保住你,你還是老老實實在屋裡待着罷,橫豎早早晚晚我們都是會知道的,何必急在這一時?若只是爲了一件早晚會知道的事便去冒險,那我成什麼人了?”
果然不出君璃所料,不多一會兒,暖香那邊果然使了心腹小丫頭過來見君璃,屈膝行禮後說道:“我們姨娘知道大小姐這會子必定有一肚子的話想問,所以特特使了奴婢過來爲大小姐解惑。”
君璃點點頭,笑道:“你們姨娘倒是懂我,既是如此,你且細細道來。”
“是,大小姐。”小丫頭脆生生的應了,便細細說道起來。
原來之前君伯恭拂袖而去後,大楊氏很快也離開了,她畢竟是寧平侯府的當家主母,又豈能一天到晚不着家,只爲妹妹的家事奔波的?不過臨走前,大楊氏卻沒忘記再四叮囑妹妹,一定要儘快說服君琳,答應嫁入寇家,不然等到寇家的媒人都上門了,她卻還在鬧騰,誰知道君伯恭會不會真讓她“因病亡故”,所謂“好死不如賴活”,連命都沒了,將來又何談報仇雪恨?
楊氏才見識了君伯恭的狠心與絕情,早嚇得有如驚弓之鳥了,便是大楊氏不說,她也要即刻去勸君琳的,又何況大楊氏還特特囑咐了?待送走大楊氏後,便徑自去了西廂房。
彼時君琳正因之前君璃過來示威,偏自己還得賠笑臉與其好言好語而大發脾氣,瞧得楊氏進來,自然沒有好臉,等到楊氏吞吞吐吐的說完君伯恭已答應了寇家的提親,小心翼翼的勸她不如順水推舟嫁過去後,就更是猶如捅破了馬蜂窩。
君琳當即大哭大鬧起來,將滿屋子的東西都砸了,說楊氏明明答應過她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她嫁入寇家的,誰知道卻這麼快便反悔了,口口聲聲說楊氏不護着她,不配做她娘,攆楊氏出去;見楊氏不出去,竟撿起地上的碎瓷片便往手腕上割,直把楊氏嚇得半死,將整個西廂房鬧了個雞飛狗跳。
“……嘖,想不到三小姐素日瞧着溫溫柔柔,對誰都是和和氣氣的,竟也這般會鬧騰,只怕連四小姐都比不上!”小丫頭子一邊說着,一邊咂舌。
君璃暗想,那是你沒有看見當日在寧平侯府她鬧着要殺了她時的情形,不然就不會說這話了,嘴上繼續問道:“之後呢?三小姐又是如何肯消停下來的?”暖香既已使了人過來與她解惑,自然那邊已安生下來,不然說一半留一半的,她還不如不使人來解這個惑的好呢!
小丫頭子越發壓低了聲音:“奴婢聽說,眼見三小姐已劃破自己手腕的油皮兒,血都滲出來了,夫人反倒不勸她,也不叫人阻攔她了,而是命人去拿了一把匕首,一瓶鴆酒並一卷白綾來,讓三小姐任選一樣,說至少這三種死法不會太難看,比較符合君家的身份,還說看在母女一場的份兒上,一定會爲三小姐風光大葬的……”
楊氏竟想得出這般高端的攻心之術?君璃不由聽住了,忙緊着追問小丫頭子:“後來呢?三小姐是怎麼說的?”
小丫頭子忙道:“三小姐當即就懵了,以爲自己聽錯了,不想夫人竟親自接過放了那三樣東西的托盤行至她面前,逼她儘快選一樣,還說如此一來,君家的名聲總算可以挽回了。三小姐見夫人不是開玩笑的,嚇得渾身直打顫,將手中的碎瓷片扔了,便趴到地上大哭起來,說夫人‘好狠的心’,絕口不敢再提半個‘死’字兒,卻也不說答應嫁入寇家的話。夫人見三小姐哭得可憐,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起來,說方纔在正房時,老爺便是拿了這三樣東西至她面前,讓她爲自己和三小姐任選一樣,待她們母女兩個去後,一定會爲她們風光大葬,不然她哪裡捨得這樣逼三小姐嫁入寇家,乃至逼三小姐去死?讓三小姐‘不要怨她這個沒用的娘’云云,後來三小姐便不鬧騰了,聽說已是默許了嫁入寇家之事。”
一席話,說得君璃與晴雪面面相覷,都從彼此眼裡看到了震驚與恐懼。
君璃因命晴雪賞了那小丫頭子一把銅錢,將其打發後,方輕聲嘆道:“我以爲老爺待那一位多少有幾分夫妻之情,待三妹妹也多少有幾分父女之情,卻沒想到,他竟這般心狠,竟真做得出逼她們母女去死之事來!”
對待自己的枕邊人和親生女兒尚且如此狠心,就算他更多隻是想嚇唬嚇唬楊氏母女,是逼她們就範的手段,其實並不是真想逼她們去死,可他拿這樣的手段來對待妻女,也實在是太涼薄,太無情了一些,萬一楊氏與君琳硬氣,沒有被他嚇唬住,而是直接選擇了死,他又該如何呢?
嘆息完,又禁不住慶幸,幸好當年談夫人有先見之明,把產業都留給了他們姐弟,還爲他們做了那樣萬全的安排,不然他們姐弟如今還不定是死是活呢!
晴雪心有慼慼焉,白着臉小聲道:“老爺連待自來疼愛看重的三小姐尚且如此,待小姐和大少爺豈非……”說着見君璃臉色不好,忙又生硬的拿話來回圜:“可夫人與三小姐終究也未死成,可見老爺一多半兒是嚇唬她們母女的,料想不至於真那麼心狠,畢竟虎毒尚且不食子呢……”
君璃見晴雪如此,反而笑了起來,道:“你不必擔心我會難過還是怎樣,難道你以爲時至今日,我還會對老爺抱什麼‘父慈女孝’的幻想嗎?”切,就君老頭兒那樣的極品人渣也配?
“我只是一時間有感而發罷了!”君璃微勾脣角,“橫豎咱們在這個家最多隻待兩年,這兩年裡,只要老爺一日得不到我的嫁妝,便一日不會與我撕破臉,那我就得過且過的與他周旋着唄,只等兩年後珏弟一高中,咱們立刻離開這個骯髒的地方,以後一輩子都不再踏足第二次,省得髒了咱們的腳!”
幸好談夫人早死了,不然如今見到君伯恭這副涼薄無情的模樣,還不知道怎生後悔當年竟會嫁給了這樣一個人渣;也幸好她不是真正的君璃,不會爲有這樣一個父親而傷心寒心,事實上,她只恨這世上爲什麼沒有換血之術,只要一想到她身上竟流着君伯恭的血,她便噁心至極!
對君伯恭寒心的人顯然不止楊氏母女並君璃主僕等人,周姨娘也是其中之一。
“……本來二小姐在身份上便已經低人一等了,如今又招了夫人和三小姐的恨,偏老爺還那般……連對夫人和三小姐尚且那般狠心……奴婢與二小姐如今唯一能依靠的,便只有大小姐了……夫人雖不敢對二小姐做得太絕,要對付奴婢卻是易如反掌的,奴婢真怕哪日睡着了,便再醒不過來了,不然便是哪日睡醒過來,人已被賣到了不知道什麼地方去……奴婢已是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是死是活都不打緊,可二小姐還這麼年輕,奴婢求大小姐一定要爲二小姐尋一門好親事,不求大富大貴,只要人好有上進心便成,再就是求大小姐與大少爺日後能照拂二小姐一二,如此奴婢便是明兒便死了,也能瞑目了!”周姨娘一邊說着,一邊已忍不住掉下淚來,說到最後,更是“噗通”一聲跪到了地上,要給君璃磕頭。
君璃其實早有些煩了周姨娘三不五時就要求她爲君琳尋一門好親之舉,她不是早告訴過她,已經讓君珏在瞭解他那些同窗了嗎,這是挑選夫婿,關乎君琳一輩子的大事,又不是買棵白菜,真當那麼容易呢?她若真三兩下便給君琳尋到了親事,只怕周姨娘又該暗地裡抱怨她敷衍她們母女了。
若是換做往日,聽周姨娘又跟祥林嫂似的嘮叨個不住,君璃是勢必要拉下臉來的,周姨娘這樣見天家的提醒她,豈不是擺明了不信任她嗎?但想着今日周姨娘定也被君伯恭的絕情之舉刺激到了,所以纔會又老生常談,也是情有可原,便沒有給周姨娘臉色瞧,反而嘆道:“姨娘的擔心我明白,原來你還想着老爺總是二妹妹的親生父親,就算待二妹妹遠遠及不上三妹妹四妹妹,但至少也是有幾分疼愛的,卻沒想到,老爺竟能狠心至廝……罷了,我明兒便使人去書院問大少爺一聲,看大少爺那邊到底進展得如何了?待有了消息,一定第一時間告訴姨娘。”
周姨娘聞言,臉上的愁苦卻未減少多少,幽幽低語道:“也不知道我還有沒有福氣等到那一日?”默了默,擡頭看向君璃,小心翼翼道:“只不知除了大少爺在書院的同窗,大小姐還能不能找到其他人選?我……奴婢實在是怕夜長夢多,若是能早一日將二小姐的事定下來,奴婢便是次日便死了,也不怕了……”
話未說完,已被晴雪語氣不善的打斷:“姨娘這話是什麼意思,敢是在嫌我們小姐辦事太慢?姨娘也不想想,這又不是買棵白菜買把蔥那般容易的事,豈是一朝一夕便能辦成的?再者,我們小姐一個未出閣的人,成日裡接觸的人本就少,又上哪裡給姨娘變出個其他人選來?便是真能變出來,不是有這樣的毛病,便有那樣的毛病,只怕姨娘又該說我們小姐敷衍您了,哪裡及得上大少爺的同窗,只待高中,二小姐便是正經的誥命夫人了,將來姨娘何愁不能跟着沾光享福?”
說得周姨娘訕訕的,“晴雪姑娘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只是……”
“姨娘不必再說了,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君璃不待周姨娘‘只是’個所以然出來,已擡手打斷了她,“正如晴雪所說,我原是想着給二妹妹找個有本事的讀書人,將來也好讓二妹妹夫榮妻貴過好日子的,只是秋闈畢竟還有兩年,姨娘覺得時間長也是有的……這樣罷,珏弟那邊我們也先不說死,仍悄悄觀察着,另外,我再使人送封信去我前日在寧平侯府赴宴時認識的新朋友,翰林院金學士家的千金那裡,看金夫人能不能幫着薦幾個合適的人選,如此雙管齊下,想來應當可以事半功倍!”
也不知道金若蘅會不會覺得她太失禮,不過才見過一次的人,便讓她幫這樣的忙;不過金若蘅瞧着是個極熱心也極爽利的人,應當不會覺得她過分吧?話說回來,除了金若蘅,旁的人她也不認識,也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權且試一試了。
周姨娘一聽君璃說會找翰林夫人幫忙,心下大喜,忙又要給君璃磕頭,“奴婢代二小姐先謝過大小姐了……”
卻被君璃示意晴雪攙住了,道:“金夫人那邊會不會答應幫這個忙,又幾時能有回信,我這會兒還說不好,姨娘也別抱太大的希望,省得到時候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對了,我爲二妹妹準備了三千兩的銀票,算是將來二妹妹出嫁時的一點心意,本來這兩日便要打發人與姨娘送去的,整好姨娘今兒來了,便順道帶回去罷,如此姨娘與二妹妹至少也能安心幾分了!”
說完命晴雪:“去把那三千兩銀票取來。”
晴雪聞言,眼裡飛快閃過一抹不情願,卻也沒說什麼,依言轉身去了。
彼時周姨娘已赫然呆住了,大小姐竟爲二小姐準備了三千兩這麼多銀子作嫁妝,須知君家嫁女一般嫡女公中也纔出三千兩,庶女一般也就千兒八百兩,如今大小姐卻一出手便是三千,再加上公中那一千,並她這麼多年攢下來的那些體己,二小姐的嫁妝少說也有五千兩,放眼整個京城,都已經算是很厚的嫁妝了,——遠的不說,就說夫人當年過門時,嫁妝攏共也就值二千兩銀子左右而已,有了這麼一份豐厚的嫁妝,二小姐的後半輩子是不必發愁了!
周姨娘飛快的算了一下賬,眼裡的歡喜幾乎要溢出來,忙要給君璃道謝,卻見君璃神色有些淡淡的,總算後知後覺的想到,莫不是大小姐誤以爲自己方纔的哭求是假,爲二小姐討要好處纔是真?
不由唬了一大跳,忙期期艾艾的小聲向君璃道:“大小姐,奴婢沒這個意思的,真的,奴婢真不是爲二小姐討要好處來的……”
君璃擺擺手:“姨娘放心,我沒有旁的意思。這銀子原是我一早便準備好了的,如今只是早一些給姨娘而已,如此姨娘給二妹妹準備嫁妝時,也能從容一些。這是我私下給的,等將來二妹妹好日子來臨時,我會再給二妹妹添一些首飾的。”
周姨娘之所以會一再的提醒她君珊的婚事,歸根結底不外乎是沒有完全信任她罷了,畢竟都這麼久了,事情的確還沒有什麼明確的進展,她給她的,始終都是空話,誰知道將來能不能變成真的?萬一將來她食言了,君珊可該怎麼辦?周姨娘心裡沒底,也是情有可原,給她銀子,也是安她們母女的心,好叫她們知道,就算將來她真不能爲君珊說一門好親了,至少她們手上還有足夠的銀子,要自己想辦法結親,總能多幾分希望!
正說着,晴雪捧着一個黑漆雕纏枝紋的小匣子回來了,君璃接過,親自遞與周姨娘,道:“姨娘點點數罷……”
話音未落,周姨娘已白着臉語無倫次的說道:“大小姐言重了,奴婢怎麼敢,不是,本就是大小姐好心賞給咱們母女,不是,是賞給二小姐和奴婢的,奴婢又豈能信不過大小姐……奴婢給大小姐磕頭了……”屈膝便要跪下。
卻被君璃擺手止住:“姨娘不必客氣,這也是我做姐姐的一番心意。時辰也不早了,姨娘快回去吧,省得遲了被人瞧見了,就不好了。晴雪,替我送姨娘出去。”
“是,小姐。”晴雪忙屈膝應了,不待周姨娘再說,已不由分說送了她出去,少時折回來,一臉忿然的道:“小姐可真是大方,周姨娘就這麼一哭一求的,便是三千兩銀子花出去,還不帶眨眼的,她周姨娘是什麼人啊,她的眼淚就這麼值錢?”
說得君璃笑了起來,“要不,你也哭一場,你小姐我也給你三千兩銀子?”
“小姐!”晴雪猛地一跺腳:“人家明明不是那個意思,人家不過是爲小姐生氣不值罷了,明明就有盡心盡力在二小姐的親事操持,到頭來人家卻信不過小姐,總以爲小姐是在唬弄她們,如今更是被她們唬弄了三千兩銀子去,比之前小姐打算給的兩千兩又整整多出一千兩,真當小姐的銀子是天上掉下來的呢!”
君璃正色道:“罷了,說來總是我妹妹,身上流着一半與我和珏弟相同的血,且前次之事若非有她相助,也不能進展得那般順利,如今她算是徹底將那對母女得罪了,也就是那一位這幾日騰不出手,她與周姨娘才能安然無恙至今,待那一位騰出手來後,只怕她們母女的日子不會好過,這多出的一千兩,就當是我給她們母女的補償吧!”
橫豎兩千兩與三千兩對如今的她來說,其實區別並不是很大,但如果能讓周姨娘和君珊因此而高興一場,對未來多生出幾分希望來,也算是好事一件了。
是夜,楊氏使人往各處傳話,說君琳下午又發了熱,情況有些不大好,讓衆人接下來幾日都不必去請安了,也不必急着去探望君琳,且待她好些了後再去不遲,以免過了病氣。
闔府都知道君琳這‘又發了熱’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樂得不去觸楊氏的眉頭,接下來幾日便都深居淺出,以致偌大一個君府反倒比先前還要安靜幾分。
只是這份安靜並未能持續幾日,便又被一件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的事情給打破了:郭姨娘某日晚飯時出來院子裡散步消食時,不小心跌了一跤,動了胎氣。
君伯恭本就看重暖香腹中的這個老來子,且暖香又漂亮溫柔,善解人意,比之愚不可及才犯了大錯,且這幾日還將嬌杏時刻不離帶在身邊服侍的楊氏不知道好到了哪裡去,聽得暖香動了胎氣,自然很是重視,不但忙忙使了人去請大夫,自己也忙去了暖香牀前守着。
大夫很快來了,診脈後之乎者也的說了大一通,歸納起來其實就是一句話:暖香的胎像很不好,隨時都有可能滑胎,而爲何會胎像不好,乃是因爲其孕前服用了一些虎狼之藥所致,估摸就是被那些藥物傷了元氣,也虧得她吃的劑量還不算很大,要不然,別說如今腹中的孩子當下便要保不住,她根本就有可能終身不孕。
大夫此言一出,不但暖香嚇住了,聞訊趕來探望暖香的吳姨娘並另兩個通房也嚇住了,哭着求君伯恭讓大夫順道也給她們診診。
君伯恭滿心的煩躁與惱怒,卻也想看看楊氏到底還瞞着他做了多少事,便命大夫給吳姨娘等人也把個脈。
大夫應了,挨個兒給三人把了脈,然後面有難色的與君伯恭說,三人體內也都含有或輕或重的那種藥素,據脈象看來,應當是長期服食,以致慢慢沉澱至此的,三人怕是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孕了。
“求老爺爲妾身們做主啊……”大夫話還未說完,吳姨娘已最先哭倒在地,“當年妾身有孕三月,不想卻不慎滑了胎,妾身這麼多年以來都一直以爲是妾身福薄,所以留不住老爺與妾身的孩兒,之後這麼多年也再未有過身孕,妾身一直以爲,是老天覺得妾身不配爲人母,雖心裡難過,卻也只能接受這個事實,卻沒想到,這竟不是天災,壓根兒就是人禍啊……”
吳姨娘說完,另兩個通房也跪到地上哭訴起來,說是每每老爺去過自己屋裡以後,夫人都要命人送一碗避子湯來瞧着她們服下。她們想着君家是大戶人家,她們又還年輕,夫人所出的二少爺與三少爺都還未長大,夫人要防着她們一些也是有的,便每次都順從的喝下了那湯藥,想着指不定夫人見她們態度好,待兩位少爺長大後,便讓她們也生下一兒半女,讓後半輩子有個指望呢?
卻沒想到,楊氏竟會歹毒至廝,那明着是避子湯的湯藥分明很有問題,她們喝下去後,根本不是避一時的孕,而是直接讓她們一輩子都懷不上身孕!
三人都是哭得肝腸寸斷,其中又尤以吳姨娘爲最,口口聲聲自己無用,連親生骨肉都保不住,若是那個孩子順利生下來,這會子也有十來歲,可以爲君伯恭分憂了云云。
一旁暖香更是不顧已顯懷的身孕,跪到地上搗蒜般與君伯恭磕頭,求君伯恭去與楊氏說,不管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願意一生下來就抱到楊氏屋裡去養,她自己則願意或是去莊子上或是去庵堂裡,一輩子都不再踏進君府半步都可以,只求楊氏不要傷害她的孩兒。
君伯恭連日來早惱了楊氏了,這會子被一羣妾室通房們一哭一求,又攸關子嗣,腦子猛地一發熱,便使了人即刻去叫楊氏過來對峙。
楊氏自然是不認的,這謀害夫家子嗣的罪名,可比之前夥同孃家侄兒誣陷君璃和敗壞君氏一族名聲的罪名大多了,尤其後兩件事原本針對的都是君璃,這個君伯恭同樣也很不待見的女兒,君伯恭就算再生氣,最終也未拿她怎麼樣。可謀害夫家的子嗣就不同了,那是明顯犯了七出裡“善妒”一條的,君伯恭完全可以據此休了她,旁人還不能說君伯恭有半點做得不對的地方。
因此楊氏也跟着梨花帶雨的哭了起來,哀聲道:“老爺,妾身與您夫妻十幾載,爲您生兒育女,打理後宅,妾身是什麼樣的人,難道老爺還不清楚嗎?妾身身爲君家的當家主母,這幾個賤婢的身契都握在妾身手上,妾身只據此一點,已能將她們拿捏得死死的,便是她們生了孩兒,老爺又不是那等寵妾滅妻之人,妾身有什麼好擔心的,哪裡至於要出此險招?且老爺的孩兒,便是妾身的孩兒,就算與妾身隔了一層肚皮,終究也要喚妾身一聲‘母親’,將來有了出息,他們先孝順的也該是我這個嫡母,而非他們的生母,妾身又豈會糊塗得連這般淺顯的道理都不懂?”
頓了一頓,又道:“再者,此番之事這幾個賤婢怎麼早不鬧騰出來,晚不鬧騰出來,偏選在這個時候?必是以爲老爺生了妾身的氣,與妾身不再似以前那般恩愛,所以才串通一氣,想要污衊妾身!老爺,您可要爲妾身做主啊,妾身真是冤枉的……”
楊氏聲淚俱下,哭到動情處時,還拿帕子捂着胸口,一副搖搖欲墜,嬌怯柔弱的樣子,心裡想着君伯恭素來最愛她這副樣子的,必定不會爲了幾個賤婢便拿她怎麼樣。
只可惜這幾日她因着君琳的事,白日裡要勸解君琳,夜裡又因惱恨君璃和想着君琳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而睡不着,早已是心力交瘁,憔悴不堪;方纔又是急匆匆趕來,身上不過只穿了家常的蓮青色隱芙蓉紋對襟褙子,頭髮也只胡亂挽了個纂兒,寥寥帶了幾支珠釵,臉上更是不曾細細化妝,本來才只三十出頭的人,瞧着卻跟四十歲的人一般,如何能跟正當妙齡暖香及那兩個通房相比?偏她又還作出這副“西子捧心”的姿態來,更是讓人倒盡了胃口,如何能讓君伯恭升起半分憐惜之意?
果然君伯恭當即便冷笑道:“你說你是冤枉的,那府裡這十幾年來,就只你一個人生下了孩子,這你又該作何解釋?”
不待楊氏辯解,暖香捧着肚子,又哀聲哭道:“正如夫人所說,妾身們的身契都在夫人手裡握着,妾身們又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膽,如何敢空口白牙的誣陷夫人,難道就也不怕事敗之後,被夫人提腳給賣了嗎?如今大夫便是那人證,妾身們素日吃的那湯藥便是物證,人證物證俱全,老爺可一定要爲妾身們做主啊!”
吳姨娘緊接着也哭道:“老爺請細想,若說是咱們幾個裡只有一個人不能生,還能說明是那個人自個兒的問題,可如今的事實分明是,除了郭妹妹,咱們所有人都不能生了,偏郭妹妹又是咱們幾個裡最晚服侍老爺的那一個,若說這其中沒問題,便是打死妾身,妾身也不能相信!總不能是妾身們都瘋了,一個個兒的都不想有孕,不想後半輩子有所依靠,所以商量好了去喝藥吧?求老爺千萬要爲妾身們做主啊……”
楊氏當然不會承認是自己給君伯恭的妾室通房們下了藥,但暖香與吳姨娘的話她又委實反駁不了,只得強撐着道:“指不定是你們自己吃錯了東西,或是你們自個兒沒有生兒子的命呢?如今倒都賴起我來,真當我是軟柿子,好欺負是不是?”
說着,想起自己可是爲君伯恭生了兩個兒子的,除了自己所生的那兩個兒子,君伯恭便只剩下君珏一個兒子,偏君珏還不待見君伯恭這個父親,君伯恭只要不是傻的,就該知道,他後半輩子還得指着她的兩個兒子養老送終,不由把方纔的害怕之心去了幾分,反倒生出幾分底氣來,趕着君伯恭問道:“老爺可是做官之人,最該知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道理,如今卻任由這幾個賤婢誣陷妾身,待妾身如此不恭,難道老爺是想寵妾滅妻不成?”
君伯恭以前並未細想過爲何自己那麼多女人,自楊氏進門後,十幾年來卻只有她一個人生下孩子,如今認真一想,便立刻想明白了問題的癥結所在,正如吳姨娘所說,哪個做通房妾室的不想生兒子?便是沒能生下兒子,能生個女兒也是好的啊,又怎麼可能齊刷刷的都腦子有問題的去喝絕孕藥?楊氏的話分明就是強詞奪理,強詞奪理也就罷了,竟還敢威脅起他來,真當他拿她沒有辦法了是不是?!
“無憑無據的事,你們幾個賤婢也敢攀誣我,看我明兒不把你們都賣到勾欄院去……”楊氏越說越有底氣,指着吳姨娘暖香幾個大罵起來。
話未說完,已被君伯恭冷冷打斷:“無憑無據又如何,你以爲我便奈何不了你了?”猛地向外喝道:“來人,夫人病了,送夫人回房歇着,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得去探望,更不能放夫人出來!”
楊氏聞言,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君伯恭這是要變相的軟禁自己了,不由深深後悔起自己方纔不該出言威脅他來,別人不知道他吃軟不吃硬,難道她還能不知道不成?因忙拉了他的袖子,哀哀哭道:“老爺,妾身真是冤枉的……難道老爺真半點也不顧念我們這十幾年的恩愛之情了嗎?老爺,妾身真是冤枉的啊……”
只可惜手臂已被人一左一右大力箍制住,不由分說拖了出去,便是哭死過去君伯恭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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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聽人說產後失眠,咱還在想,每天帶孩子累都累死了,怎麼可能失眠,這不是矯情嗎?現在,咱知道了,這真8素矯情,嗚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