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四回 聯手

晚間送罷客人後,連二奶奶和顧氏不過只是幫着招呼了一下客人,都累得夠嗆,就更別說年紀比她們大了十幾歲的三夫人和主持整個大局的君璃了,偏太夫人一個真正上了年紀的人反倒精神極好,再四囑咐了君璃等人:“明兒個來的客人只怕比今兒個只有多不少,你們都得繼續給我打點起精神來,決不能出任何岔子,等忙過了這幾日,我自然賞你們!”等語後,方打發了她們,單留了寧平侯說話,話題無外乎仍是讓寧平侯緩立世子。

寧平侯白日也被來賓們捧得有些個飄飄然,這樣的盛況,於他於寧平侯府來說,已經是多年不遇了,他只是一個普通人,自然也會有普通人都有的虛榮心,心裡也不是就真沒有想過等容淺菡當了娘娘以後,他可就是國丈了,到那時看還有誰敢小瞧他小瞧寧平侯府!

不過寧平侯虛榮歸虛榮,過了元宵便立容湛爲世子的決心卻是從沒動搖過的,一來此舉有向太子爺和太子妃表忠的意思,讓太子爺尤其是太子妃知道,就算自家女兒做了太子才人還懷了身孕,卻從不敢有非分之想,也是有保全容淺菡和她腹中孩子的意思在內;再就是寧平侯對容湛是真愧疚,想補償他想爲他正名,也是真厭惡容潛和大楊氏,至少在自己有生之年,是絕不願意看見容潛出頭,有機會再壓到容湛頭上的,——遠的不說,只說今日知道容潛纔是宮裡容才人的胞兄後,好些人都捧着容潛,若是真立了他做世子,將來容淺菡再當了娘娘,容湛及其妻小還能有命在嗎?

所以無論太夫人如何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甚至以孝道威壓,母子倆一直僵持到落鑰時分,寧平侯都死不鬆口,直將太夫人氣了個半死,極不耐煩的打發了寧平侯,打算明晚再接再厲。

與此同時,容湛陪着皎皎玩得小傢伙都累極睡着後,自己也梳洗完在牀上等了一會兒了,依然不見君璃進內室來,只得披衣下牀去了外間,壓低了聲音向君璃道:“都這個時辰了,各房各院都該落鑰了,三弟妹仍沒來,今兒個怕是不會來了,奶奶忙了一日,且早些歇着罷,明兒還有的忙呢。”

君璃知道皎皎已經睡了,也壓低了聲音道:“且再等等罷,萬一三弟妹已在來的路上了呢?你若是困了,就先睡,不必等我。”

容湛聞言,腆着臉撒嬌道:“你不在我身邊,我睡不着,而且我們都好幾日沒有那個了,我想你了……”說着拉了君璃的手往自己身下探。

彼時屋裡雖沒人,外間的宴息室卻是有人的,君璃縮手不迭,嗔道:“瞧你那點出息,也不怕丫頭們瞧見了笑話兒……”話才起了個頭,就聽得外面傳來值夜的墜兒壓低了的聲音:“奶奶,三奶奶來了!”

君璃一聽,立刻來了精神,道:“快請起來。”說完起身將容湛往內室推,“你守着皎皎去,她近來覺輕,若是等會兒醒了不見人,只怕又得哭半個時辰。”不待容湛答話,話音落下的同時,人也已消失在了簾後。

容湛雖慾求不滿,也只得摸了摸鼻子,進內室守着女兒了。

君璃去到宴息處等了片刻,就見墜兒引着一個身穿深青色墜珠緞面斗篷,連頭都包得嚴嚴實實的人進來了,等來人接下帽子解開斗篷後,果然不是別個,正是顧氏。

顧氏穿一身半身不舊的家常衣裳,頭髮也只簡單挽了個纂兒,戴一支銀釵,見君璃還穿着見客衣裳,臨窗榻上的矮几上也擺了兩盅茶,便笑了起來,道:“大嫂就這般肯定我今晚上一定會來?”

君璃請她坐了,才笑道:“我也不敢肯定,只是想着三弟妹才幫了我的大忙,我卻無以爲報,難免有些個不能安枕,所以就抱了僥倖的心理等着三弟妹,不想竟真讓我等着了。”說着提起几上的小茶盅給顧氏添了熱茶,才正色道:“如今事情已成了八分了,三弟妹到底想要什麼,總可以告訴我了罷?若我能做到,決不推辭!”

顧氏端起茶盅淺啜了一口,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既然大嫂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的要求很簡單,希望過了此事後,大嫂能說服大伯,主動向侯爺提出分家,不說將二叔三叔兩房也分出去,至少將我們一房分出去,一應財產我都可以不要,未知大嫂意下如何?”

“只是這樣?”君璃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顧氏幫了自己這麼大一個忙,竟只是想分家出去單過,不由滿臉的驚詫與不可思議。

自年三十晚上與容湛下定了決心要做世子之後,君璃便暗暗謀劃開了,年初一一大早便不留情面的收回二夫人手中的對牌和賬本只是第一步,除了打二夫人的臉,殺雞給猴兒看以外,最主要的目的,卻是爲了方便接下來行事,不徹底收回管家大權,有些事還真不方便。

等到三夫人也將自己手中的對牌和賬本送過來以後,君璃便吩咐晴雪向媽媽等人忙活開來,先是定了請吃年酒的日子,做了一系列佈置,然後再使了人去定南侯府周邊打探,又有意放了一些風聲進去,其目的便在於激得定南侯府的人尤其是薛三夫人親至寧平侯府,——君璃事先已打探清楚了,太子有正式名分的姬妾裡,除了薛良娣的孃家在京城以外,就只有另一個才人孃家也在京城,後者只是家裡的庶女,家世又低微,不比薛良娣在東宮位份既高,孃家又得力,要收拾區區一個容淺菡,還是很容易的,這便是所謂的“借刀殺人”了。

如此到了初五,也就是昨日,君璃因想着今日來客必定不少,自己一個人勢必忙不過來,便叫了二奶奶和顧氏一道去議事廳議事,請二人今日幫着招呼一下客人,以免鬧了笑話兒。

等議完事後,君璃正要離開,顧氏卻叫住了她,說有幾句話要單獨與她說。

二奶奶是個乖覺人,見顧氏出言留下君璃,眉眼間頗爲不善,只當是顧氏仗着宮裡容淺菡的勢,要警告君璃幾句,避之不迭,胡亂說了一句:“兩個小子還在家裡等着我呢!”就領着自己的丫頭婆子急匆匆離開了,擺明了不想趟這灘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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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下君璃也只當是顧氏要挑釁自己,遂似笑非笑的看向顧氏,等着她開口,不想顧氏卻先將一衆服侍的人都打發了,只留了自己的心腹媽媽在側,又請君璃也將其他人打發了,只留了心腹後,才緩聲開了口:“大嫂這幾日當是忙着在想要如何扳倒容淺菡,讓她以後再不能興風作浪,永絕後患罷?”

驚得君璃差點兒當場變色,暗罵起自己也太大意來,竟連“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句老話都忘記了,還是極力自持着,纔沒露出破綻,笑着正要答話,不想顧氏又道:“若大嫂不嫌棄我愚鈍,我倒是很願意爲大嫂分憂,只求事成之後,大嫂能答應我一件事。”又再四保證自己的要求絕不會超出君璃的能力範圍以內,絕不會讓君璃爲難。

君璃其時雖已想好明日薛三夫人來了以後,自己該如何行事了,說穿了不外乎挑撥離間,挑起薛三夫人的怒火,借薛良娣的手對付容淺菡,但她就算計劃得再周密,效果也絕不會有容淺菡的嫡親嫂嫂親口說的話來得有說服力不是?而旁人又怎麼可能想到,連容淺菡的嫡親嫂子都會算計她,不想讓她母憑子貴,出人頭地?

顧氏又在一旁說,若君璃不相信她的話,不相信她的誠意,她今日可以將一雙兒女送到迎暉院,任憑君璃送到一個她找不到的地方去,等看了她的實際表現後,再將一雙兒女還給她不遲。

君璃也是做母親的人了,如何做得出拿人家兒女做要挾的事,因決定相信顧氏一次,選擇了與顧氏合作,於是方有了今日二人當着薛三夫人的面兒,針尖對麥芒互不相讓,好讓薛三夫人相信容湛一房與容淺菡兄妹早已是水火不容那一出,也有了之後在花園裡,薛三夫人“無意”聽到二人爭吵那一出,當然,在後一齣戲裡,鎖兒也是功不可沒,沒有她的出色表現,薛三夫人又怎麼會那般輕易便入了二人的彀?

只是顧氏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卻只是爲了分家出去單過,實在讓君璃有些個難以置信,因不確定的又問道:“三弟妹真只有區區這樣一個要求?莫不是我聽錯了?”她原本還以爲,顧氏要讓她幫着與容潛和離,並帶走一雙兒女呢,畢竟顧氏對自己的一雙兒女是真愛,可和離大歸的女子,卻是不能帶子女離開的,子女只能算夫家的人,以後甚至不能再認自己的親生母親,卻沒想到,顧氏竟還願意與容潛過下去!

顧氏見問,苦笑了一下,才低聲道:“大嫂沒有聽錯,我的確只是想請大伯和大嫂主動向侯爺提出將我們一房分出去單過。我們三爺的性子,再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從來沒什麼壞心,只是耳根子軟,沒什麼主見,所以纔會被人給誤了,以致如今鑽了牛角尖,以爲自己還有當世子襲爵,爲自己母子報仇雪恨的可能,之前他的倚仗是侯爺還沒將他分出去,而他有兒子大伯和大嫂卻沒有,只當這樣他便還有希望,如今他的倚仗則是宮裡那位所謂的才人主子,只怕這會子還做着容淺菡做了娘娘,他跟着飛黃騰達的美夢!”

“可我卻不想過這樣日日沉浸在虛幻世界裡的日子了,且不說有大伯大嫂在,他的這個夢根本沒有幾分實現的可能,只說他還什麼都不是時,就敢與父妾有染了,我如何還敢奢望等他真當了侯爺後,會不做出更荒唐更無恥的事來?我不想我的兒女們有那樣一個父親,不想他們將來長大後以有那樣一個父親爲恥,所以最好的法子,莫過於直接將他的美夢戳破,將他從天上打回地下,回到現實生活當中來,那樣他自然也就知道腳踏實地的過日子了。還有容淺菡,就憑她那驕矜惡毒的性子,在宮裡那個遍地都是人精的地方,她又能走多遠?指不定什麼時候便會連累了我們,既是如此,還不如一早便絕了後患的好。”

“可分家的話卻不能由我提出來,不然不但三爺那裡我沒法兒交代,便是我的父母親人那裡,我也沒法兒交代。三爺終究是我的丈夫,是我一雙兒女的父親,我可以使手段讓他按照我爲他鋪的路去走,讓他變成我想要的樣子,卻不想他心裡恨我,不想與他後半輩子變成一對怨偶;我的父母給了我生命,養我到這麼大,對我千嬌百寵,絲毫委屈也捨不得我受,我也不想讓他們失望,——所以這個惡人,我想來想去,都只有大伯和大嫂來做才最合適,也只有大伯大嫂才做這個惡人,才能讓他徹底死心,還請大嫂原諒我的這點小心思!”

顧氏一席長篇大套的話,說得君璃漸漸升騰起幾分對她的心疼與不值來,所謂“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大抵就是說的顧氏現下的情況了,明明容潛做了那樣對不起她的事,明明容潛早已變得連她這個枕邊人都快不認識了,她卻依然還想着要與他好好過日子,還想着要與他白頭偕老,也許這便是所愛非人的悲哀之處?

顧氏從頭至尾都沒有哭,君璃反倒有了幾分鼻酸,她忙借喝茶的動作掩飾了一下,待那幾分鼻酸過去以後,才放下茶盅,低聲問顧氏道:“難道三弟妹就沒有想過要離開這個家,離開那個負了你的男人?”

平心而論,顧氏實在是一個極不錯的人,就算之後他們與容潛容淺菡兄妹早已是水火不容,她依然從沒有真正厭惡過她,所以這會兒纔會與她說這些推心置腹的話。

顧氏沉默了片刻,才慘笑道:“我何嘗沒想過離開,我母親也曾勸過我不止一次,可我做不到啊,他終究是我的丈夫,我們終究曾那麼恩愛……況離了他,我又能去哪裡,就算再嫁,難道就能保證能嫁一個比他更好的男人嗎?還有我的大姐兒和之哥兒,若是讓他們落到一個像我婆婆那樣的繼母手裡,我真是死也不能瞑目!還望大嫂能夠成全我的這一點小心思,我下輩子一定結草銜環報答大嫂的大恩大德!”

要做到顧氏提的這個要求,於君璃來說倒是不難,當然前提得容淺菡腹中的胎兒不在了以後,只是她到底還是有些個不忍心看顧氏掉在泥淖裡無法自拔,因故作爲難道:“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我一個人做不得這個主,要不這樣,你再考慮考慮,我也與你大哥商量商量去,過兩日再給你最後的答覆可好?”想了想,又補充道:“若你是擔心不能帶兩個孩子一塊兒離開,我們也可以幫你想辦法,你還年輕,萬一將來後悔了呢?”

豈料顧氏卻想也不想便搖頭堅定的道:“我不會離開的,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大嫂的好意我心領了,我既做了這樣的選擇,將來自然不會後悔!若大嫂是擔心薛三夫人那邊不能成事,怕不能一擊即中,我也有後招。”

說着,自袖裡拿出一個琺琅彩的小瓶兒,“這是一種來自雲南的野花兒提煉出來的花汁,在當地極受已婚婦人的歡迎,若她們想生產了,就會日日飲用加了這花汁的水,可保養身體,利於生產,而當她們不想再要更多的孩子了時,就會燃那種植物的根制的香,或是直接食用那植物的根,都有流產和絕育的效果,且飲用的花汁越多,花根的絕育效果就越強,需要的量也越少。最重要的是,這花汁天然帶了一股蘭香和甜味兒,便是太醫也查不出異常來,更何況那可是容才人嫡親兄嫂送進去給她補身子的藥材,又怎麼可能會有問題?容才人又怎麼可能會防範?所以大嫂儘管放心,就算薛三夫人那裡不能成事,容才人腹中的孩子也一定是保不住的,且她以後也絕不可能再懷上身孕!”

這世上竟還有會這樣的東西,君璃表示歎爲觀止,因忍不住問道:“這樣常人連聽都沒聽說過的東西,三弟妹是從哪裡得來的?”幸好顧氏從沒想過要用這東西來對付她,不然她便是被算計了,只怕都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顧氏苦笑道:“這東西還是我當年出嫁時,我母親悄悄兒給我,打算將來用來對付那些狐媚子的,卻沒想到,今日竟會用在了我的嫡親小姑子身上。可我有什麼辦法,人不爲己天誅地滅,若她安安分分的待在老家,我也不會這樣算計於她,讓她這輩子連做母親的機會都沒有,怨只怨我婆婆當初做的孽太多,怨只怨他們兄妹的心太大,怨只怨那孩子太不會投胎,竟託生到了那樣一個母親的肚子裡,我只盼着我的兒女們這輩子都能平平安安的,若是有什麼報應,就只管報應到我頭上來!”

君璃不知道要說什麼纔好,但不可否認,顧氏這招釜底抽薪對她實在很有吸引力,只要容淺菡這胎生不下來,以後也不能生了,那容淺菡便再沒了興風作浪的可能和能力,一個不能生育的女人在美人如雲的皇宮裡,四周還強敵環繞,只怕要不了多久,她便會淡出人們的視線,直至所有人都徹底忘了這個人罷?而到時候名分已定,太夫人和二夫人等人也會徹底消停下來,她這個世子夫人的日子自然也就好過多了。

只是經歷了這麼多事以後,君璃已深諳“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的道理,她實在怕了容潛和容淺菡那打不死的小強精神,怕這次她不徹底絕了後患,萬一哪一日那對極品兄妹又第n次絕地重生了呢?

似是看出了君璃的顧慮一般,顧氏又開口道:“大嫂若是擔心三爺留在京裡還會一有機會便興風作浪,我可以向您保證,他不會有這樣的機會,等春闈過後,不管他有沒有中,我都會回去求了我父親,讓他設法爲三爺謀一個縣令或是主簿的缺,遠遠的外放出京,若是可能,這輩子我都不會再讓他踏進京城半步,這樣大嫂總可以放心了罷?”

本朝雖有規定外放的官員三年就得述職一次,但那是針對上了五六品以上的中級官員的,像七八品那樣的小官兒,是不必進京述職的,只要將述職報告通過上峰交到吏部即可,而不管容潛今科能不能中,等容淺菡一失寵,他都是謀不到一個多好的缺的,所以顧氏說的讓他一輩子都再不踏進京城半步的話,還真不是敷衍君璃的空話,而是真有實現的可能。

顧氏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開出的條件也實在讓君璃心動,若是能兵不血刃的便解決了對手,徹底絕了後患,君璃自然也不想自己的雙手沾滿了鮮血,所以她只又猶豫了片刻,便答應了顧氏的條件,“三弟妹放心,等宮裡好消息一傳出來,我便立刻行動,讓三弟妹如願以償!”反正她手裡還握有二夫人借管家之便貪墨公中銀子的證據,到時候便是不能趁此機會將二房三房分出去,也可以借題發揮一番,至少滿足顧氏的要求。

“如此,就多謝大嫂了,時辰已不早了,我不就打擾大嫂歇息了,告辭!”顧氏總算聽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臉上卻沒有多少喜色,只是起身深深給君璃福了一福,便繫上斗篷戴上帽子,由墜兒引着,如來時那般,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很快消失在了夜幕當中。

餘下君璃看着茫茫的夜色,沉默了良久,才爲顧氏的薄命與無奈輕嘆一聲,搖着頭進了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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