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流而下,馮二雷都想讓那湍急的河水一直將自己衝到下游的大海里去,化成一條永遠的魚,不再爲人間的生離死別如此心如刀割,痛不欲生了!
然而,一塊巨石擋住了他繼續漂流,也阻止了他痛不欲生的隨波逐流泛濫成災……
從河裡爬到河岸,痛哭流涕了好半天,才止住——不行啊,不能這樣消沉下去呀,自己的身上肩負的責任太多太重了,別的不說,至少那個剛剛出生的,小鳳仙和自己的孩子,需要迅速帶回秀水鎮,交給蘭姨或者何秀姑才能存活下來吧!
想到這裡,馮二雷才溼漉漉地從地上爬起來,便朝跟鑽天猴約好的望山屯,踉踉蹌蹌地奔去……
到了望山屯,馮二雷才知道,鑽天猴帶着孩子一到這裡,交通站的人就幫助尋找到了一個有孩子哺乳的老鄉家,把孩子交給老鄉看護了,馮二雷這才暫時放下心來,囫圇吃了點東西,就對鑽天猴說:“快找鐵鍬鎬頭來……”
“找這些幹嘛呀?”鑽天猴不可思議地問。
“讓你找你就找!”馮二雷的心情很壞的樣子。
鑽天猴很快找來了鐵鍬和鎬頭,馮二雷立即拉上他,就往外走。
“三當家的,咱們幹嘛去呀?”鑽天猴還要問個究竟
“還能幹嘛,給小鳳仙和大當家的收屍啊!”馮二雷說完,只顧扛着一把鐵鍬蹭蹭地往前走。鑽天猴也只好扛着一把鎬頭緊隨其後。
到了小鳳仙犧牲的地方,遠遠地看見,鬼子早就撤離了,趕緊跑到了現場,發現鬼子居然將慘不忍睹的小鳳仙的屍體用繩索懸掛在了一棵樹上……
馮二雷含淚將小鳳仙給卸下來,用那牀千瘡百孔的棉被將她包裹起來,尋找了一棵生在陽面的大樹,跟鑽天猴一起挖了個深坑,把小鳳仙給掩埋了……之後,馮二雷在大樹上,用狗血劍刻下了幾個大字:小鳳仙葬於樹下!
坐在小鳳仙的墓前,馮二雷嚎啕大哭了一陣,鑽天猴也跟着掉下了眼淚。哭得酣暢淋漓之後,纔算好受了一些,趕緊帶鑽天猴離開,回到了狐狸屯,在村口的蘿蔔地裡,找到了掩蓋在蘿蔔英子下的,大當家座山虎的屍體,就近找了一棵大柳樹,挖了個深坑,把大當家座山虎的屍體給埋了進去……
馮二雷也在大柳樹的樹幹上,刻了幾個字:“肖勁虎葬身於此”,之後深深地給他磕了幾個響頭,才匆匆離開,往望山屯趕路……
“三當家的,爲啥不把大當家的和小鳳仙葬在一起呀?”鑽天猴這工夫才問起這個來。
“要葬將來也得跟原配鄭舒蘭葬在一起,再說了,大當家的跟小鳳仙只是名義上的夫妻而已……”馮二雷有點不耐煩地回答說。
“啥叫名義上的夫妻呀?”鑽天猴還要刨根問底。
“你太小,還不懂這些,等你長大成人了,就明白其中的道理了……”馮二雷索性這樣搪塞說。
“我早就長大成人了呀……”鑽天猴還這樣強調說。
“既然已經成人了,那咋還不懂啥叫名義上的夫妻呢!”馮二雷立即反脣相譏。
“哦,可也是,我應該懂啊,可是我咋還是不懂呢?”鑽天猴像在自言自語。
回到瞭望山屯,馮二雷和鑽天猴在交通站吃了些東西,就帶上小鳳仙生下的那個男孩子,匆匆趕回了秀水鎮。可是到了鎮子外,老遠就看見城門樓子下有鬼子和僞滿軍在站崗盤查進出的行人……
“秀水鎮啥時候來了鬼子和僞軍?”馮二雷馬上隱蔽起來,這樣問鑽天猴。
“可能就是從上次咱們救了那些被抓的女人開始,鬼子就急眼了,派了好多鬼子和僞滿軍把秀水鎮給包圍了,可是搜查了好幾天,也沒找到是誰劫持了那輛卡車,但他們卻不撤兵了,就一直駐紮在了秀水鎮……”鑽天猴給出了這樣的解釋。
“鬼子的頭目叫什麼?”馮二雷隨口問道。
“聽說叫蒼井次郎……”鑽天猴立即回答。
“蒼井次郎?那僞滿軍的隊長叫什麼?”
“叫譚富貴,上次到方家大院抓小潮紅的,就是他領鬼子去的……”鑽天猴知道的還真多。
“對了,你們救的那些女人後來都去哪兒了呢?”馮二雷忽然關心起這個來。
“有幾個剃了男人頭,抹黑了臉,就回自己家去了,剩下的十幾個,都願意跟湯政委到抗聯去當女戰士,湯政委就把她們領到了八盤嶺……”鑽天猴說出了那些女人的去向。
“可是我回八盤嶺咋一個都沒看見呢?”馮二雷馬上提出了異議。
“她們都參加了衛生連,正好你歸隊的時候,她們都去省裡的教堂去進行短期培訓去了——她們在八盤嶺和受歡迎了,戰士們見到他們就個個精神抖擻,打仗也格外有勁兒,受傷了被她們護理,傷口都覺得一點兒都不疼了……”鑽天猴一說到這些女人,好像也跟着亢奮起來。
“這些女人真的很幸運……”馮二雷聽鑽天猴這麼說,又想起當初如果小潮紅不下車,或許也跟湯子怡到了八盤嶺,也當上了抗聯的女護士呢——可是偏偏陰差陽錯地下了卡車,還抱住了自己的大腿,大概就是從那一刻起,自己和小潮紅的命運也就發生了逆轉,本該不發生的事情,全都發生了……
唉,一個小潮紅還不知道該如何跟蘭姨和何秀姑她們解釋呢,這半路又遇到了小鳳仙以生命爲代價,生出個嗷嗷待哺的孩子來——回到方家大院,咋開這個口啊!
“三當家家的,咱們怎麼進城啊!”鑽天猴有點不知所措了。
“從城門進去肯定會有危險,你我身上都帶着武器,被查出來肯定會有麻煩……”馮二雷這樣分析說。
“那咋辦呀?”鑽天猴手足無措的樣子。
“跟我來……”馮二雷卻像早有辦法了。
馮二雷把鑽天猴領到了城外的一座破關帝廟,在破爛不堪的廟裡,居然找到了一個活動的牆壁,從那裡鑽進去,馮二雷居然將鑽天猴和那個吃了老鄉哺乳婦女的*終於睡着的嬰兒,直接從暗道進了城,從方家大院湯子怡的房間裡,鑽了出來……
“你快把蘭姨叫來吧……”馮二雷馬上吩咐鑽天猴說。
“我咋跟蘭姨說呀?”鑽天猴不知道該如何讓蘭姨到湯子怡的房間來見馮二雷。
“你就說我回來了,別人先不見,就想先見她就行了……”馮二雷這樣給出了指令。
鑽天猴趕緊從湯子怡的屋裡跑了出去,直奔了蘭姨的屋子,看見蘭姨正一邊一個在給倆孩子餵奶,兩眼就有些發直。等到蘭姨問他說:“你咋突然回來了?”鑽天猴才猛地驚醒過來,磕磕巴巴地說:“蘭姨……快去……湯……政委……的……屋裡吧……”
“去那裡幹嘛呀?你這是咋地了,咋沒見你敲大門兒就進來了呢?”蘭姨覺得鑽天猴有點奇怪。
“蘭姨……別問那麼多,到了……湯政委的屋裡……就明白了……”鑽天猴有點閃爍其詞。
“你不說清楚讓我去幹嘛,我是不會去的……”蘭姨似乎正在忙活兩個孩子吃奶呢,所以,聽見鑽天猴說話有點兒沒頭沒腦,也就這樣應付他說。
“是三當家的回來了,可是不想見別人,只想見蘭姨……”鑽天猴這才說了實話。
“啥?馮二雷回來了?在哪裡呀?”蘭姨一聽是馮二雷回來了,立馬改變了態度,馬上急切地這樣問道。
“就在湯政委的房間裡呀——他說只想見蘭姨,別人先不見……”鑽天猴這樣小聲說道。
“爲啥呀,他在搞什麼鬼呀,失蹤快一年了,突然回來了,還這個不見那個不見的——快走,帶我去見他!”蘭姨說着,居然一手一個抱着兩個孩子就下了地,跟着鑽天猴就朝湯子怡的院子快步過來了……
到了湯子怡的房間,蘭姨一眼看見了馮二雷,頓時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呼吸都不暢了,激動了有一會兒,纔對馮二雷大聲喊:“你小子跑到哪裡去了,咋一點兒信兒也不給家裡呢,害得大家眼淚都哭幹了!你知道不!”蘭姨說話的時候,也不知道是哭還是笑。
“蘭姐別激動,聽我慢慢說,我不是成心不給家裡捎信兒的,我是實在沒法跟家裡取得聯繫呀!”馮二雷趕緊過來攙扶蘭姨並且安慰她說。
“那你說你跑到哪裡去了?去了敵佔區?當了臥底?不能跟家裡有任何聯繫了?可是連湯政委咋也不知道你的行蹤呢?連你老婆也不知道你去了哪裡呢?你無論如何都得給大家一個交代……”蘭姨哪裡能控制得住自己激動的情緒呢!
“蘭姐別激動,我會告訴大家我這小一年都去了哪裡……”馮二雷態度倒是挺誠懇。
“你呀你,你可把大家的心都給揉碎了呀!”蘭姨的眼淚噼裡啪啦地掉個沒完。
“都是我的錯,我認錯還不行嗎蘭姐——快坐下吧,這倆孩子都是蘭姐生的呀!”馮二雷趕緊把話題往孩子身上扯。
“是啊,春天生的,是個龍鳳胎,一兒一女,男孩叫肖東春,女孩叫肖東梅……都是大當家給起的名字呢!”一說起孩子,蘭姨馬上就喜上眉梢地說個不停了。
“是——大當家的……給起的名字?”馮二雷一聽蘭姨提大當家的,心裡立即咯噔一下子,估計蘭姨還不知道大當家的已經被鬼子給打死的消息吧……
“是啊,我生孩子滿月的時候,他來過一次,見了孩子喜歡得不得了,跟我商量着,就給倆孩子起了這樣的名字,好聽好記吧?”蘭姨說到孩子,似乎就把別的都忘記了。
“很好聽,也很好記,就是……”馮二雷的心情卻異常沉重,因爲越是提到大當家的,就越不知道該不該把大當家被鬼子給殺害的消息告訴蘭姨。
“咋了,孩子的名字還犯啥忌諱嗎?”蘭姨看見馮二雷有些遲疑,就一起是孩子的名字有什麼不妥地方呢。
“不是不是……我是想告訴蘭姐,就在我回來的路上,經過了狐狸屯……”馮二雷還在猶豫,但似乎也不能不說。
“你見到大當家和小鳳仙了?那大當家的應該告訴你我生孩子了呀,對了,小鳳仙咋樣了?你也見到她了吧?”蘭姨渾然不知大當家的和小鳳仙都出了事兒,所以,纔會這樣問個不停。
“都見到了……”馮二雷的語調更加沉重了。
“他們都還好吧?他們見了你,也一定很意外、很高興吧?”蘭姨繼續她的好心情。
“他們……”馮二雷真不知道該如何告訴蘭姨這個噩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