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長街,其色昏黃。
街燈已亮起,但並不很亮,只能照清燈下幾米範圍。
許多燈都已壞掉,或是年久失修無人更換,或是被無聊的少年痞子打碎。
那十站在一處街燈之光照不到的地方,緩緩回身。
燈光之下,有人緩步走來。
那是個有着粗壯脖子結實下巴的男子——暴拳。
那十一怔。
“有沒有興趣喝兩杯?”暴拳站在燈光下問。
“不會。”那十搖頭。
“那……喝點果汁?”暴拳問。
“好。”那十點頭。
暴拳看看四周,有些尷尬地說:“我不熟悉這裡。”
“跟我來。”那十招手。
兩人一先一後向前走,來到另一座酒吧。
地下格鬥場上的酒吧只是個幌子,老闆並不靠它賺錢,所以也懶得好好經營,因此服務質量與酒水質量都不好,但勝在便宜,所以一些貪杯而口袋清苦的酒鬼便會去那裡。
但那並不是鐵渣街上真正可以喝酒作樂的地方。
兩人進了酒吧,迎面而來的是瘋狂嘶吼般的歌聲與震耳的音樂,以及在舞池中狂舞的人羣。
有人混在人羣中賣着禁藥,有人悄悄給女人的杯裡下東西,有人在打架,有人在嘔吐。
暴拳皺了皺眉。
那十向裡去,跟酒保打了個招呼,然後轉入一條小走廊,進了一個小包間。
包間真的很小,兩張可以擠進三個人的椅子靠着兩邊的牆,中間一個長條桌,開了門,人得從長條桌近門處的空隙擠進椅子裡。
暴拳有點不大適應。
酒吧是不賣果汁的,所以那十點了一杯清水。
暴拳要了一杯酒,但喝了一口後,就皺眉放下。
“這也算是酒?”他搖頭。
“在鐵渣街,這就算是不錯的酒了。”那十一邊喝水一邊說。
“我去過許多地方。”暴拳說,“平民的世界都和這裡差不多。但這裡未免也太差了一些。”
“貴族的世界又是怎樣的?”那十好奇地問。
暴拳臉上浮現出沉浸於美好回憶時纔有的淡淡笑容:“他們喝的是用葡萄釀造出的美酒,而不是用工業勾兌法弄出來的粗劣酒精;他們聽的是音樂家演奏的真正音樂,而不是這種震耳的嗓音;他們出行時乘坐的是最平穩的汽車,而不是那些如同海船般顛簸,還總要噴煙嗆人的機車;他們的莊園整潔如同神國,花園裡盛開着各色鮮花,噴泉中永遠有清澈水柱噴起又灑落,陽光照在上面,便幻化出道道彩虹……”
他一氣說了很多,最後突然停住。
“怎麼不接着說了?”那十對這些很感興趣,只盼他多說些。
從小到大,他看到的全部世界,便是混亂與骯髒的鐵渣街,巨大而無秩序的荒蕪城,以及城外的那些垃圾山。
明裡暗裡的勢力,在這座骯髒的城市中周旋,每天都有無數人死去——或死於憲兵之手,或死於黑幫之手。
暴拳所說的,是他完全未曾接觸過的世界。
是另一個極爲美好的世界。
他想多知道一些世間美好。
暴拳卻搖了搖頭:“不想說了,說再多也與我們無關。”
“也許我們可以靠奮鬥……”那十說。
暴拳又搖頭:“少年的想法,總太天真。”
“爲什麼不行?”那十反問。
“有些事,不是靠奮鬥便能做到;有些世界,不是靠努力就能達到。”暴拳認真地說,“貴族就是貴族,平民就是平民。你可以成爲一個了不起的平民,但血脈限制,會讓你永遠都只能是一介平民。”
那十沉默。
“爲什麼來找我?”許久後,他問。
暴拳說:“其實按原來的約定,我現在會殺死你。”
那十目光變得十分凌厲,如同一把匕首。
暴拳笑了:“但我已經改變主意了。”
“到底怎麼回事?”那十問。
如果不是暴拳的腿有問題,他絕無可能戰勝這樣的對手。
即使他已經得到了古武傳承,即使他已經成功達到煉體一段,仍不是暴拳的對手。
聽聞對方曾要殺死自己,他不免有些後怕。
他得知道這是爲什麼。
“利益。”暴拳說,“作爲地下格鬥的王者,我的身價很高。這裡地下格鬥場的老闆花重金將我請來,爲的不是給你找個好對手,也不是讓荒蕪城的賭徒與拳手看到一場精彩的比賽。”
“他只是爲了錢。”那十想想後說。
“聰明。”暴拳點頭,“你在這條街上有些名氣,但與我相比,卻可以算是籍籍無名。所以絕大多數人會押注在我身上,如果我敗了,老闆就能發一筆大財。”
“但你是地下格鬥界的王者。”那十說。“所以你除了重視金錢,還重視另一樣東西。”
那是榮譽,是尊嚴。
兩人都沒有點明。
“所以他答應我,事後可以將你殺掉。”暴拳說,“讓我泄憤。”
“世上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了。”那十感嘆。
“是什麼讓你改變了主意?”他問。
暴拳笑:“我很奇怪,你小小的身軀裡,怎麼能藏着那麼大的力量?有幾次我明明是全力攻擊,但你竟然很快便能爬起。”
他打量着那十,說:“看你的傷,全都是體表瘀傷而已。”
“靠靈活躲避,靠全力防禦。”那十說,“還有一點特殊的技巧。”
暴拳點頭,明白有些秘密是少年不想說出的。
於是他便不問。
“爲什麼打拳?”他問。
“錢。”那十很坦白。
“跟我一樣。”暴拳說,“我要賺錢改造身體——從裡到外。”
“那可真是一筆大錢。”那十點頭。
四肢的改造並不算什麼,但內臟的改造既危險又昂貴,必須有好的改造師,必須有好的替代品。
“是啊。”暴拳感嘆,“可一旦成功,我就能進入帝國拳苑。”
他看着那十,沉聲說:“那可不同於普通拳苑,那是改造人戰士的舞臺,是真正大人物們聚集的地方。到了那裡,你的人生會徹底改變。”
那十沉默。
“你攢錢的目的,也是改造吧?”暴拳問。
不知爲何,那十不想對暴拳說假話。
“我檢查過了。”那十說,“我的機械契合度是零。”
“零?”暴拳瞪大眼睛,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半晌後,他急忙安慰少年:“也許是弄錯了呢!從有改造以來,還沒聽說過機械契合度是零的人……”
接着,他就發現自己這話或許會對少年造成更大的打擊,於是沉默。
儀器是不會出錯的。
“真是遺憾啊。”他感嘆道。
那十一笑:“我倒不怎麼在意。”
暴拳見少年如此看得開,便鬆了口氣,說:“我來見你,是想告訴你——地下格鬥界很黑暗,不適合你這樣的少年。但你可以努力再向上一步,想辦法進貴族拳苑。”
他從口袋裡取出一張金屬名片,推到那十面前。
“我雖然從那裡退了出來,但終究還是認識幾個說得算的人物。”他誠懇地說,“如果你有意去帝都,就去找他。送上這張名片,他就會幫你。”
那十一怔。
兩人可算是萍水相逢,暴拳沒理由對自己這麼好。
“好的拳手並不多了。”暴拳衝他笑笑,“我和你算是不打不成交。我真的很看好你。你讓我想起了過去的我。”
“多謝。”那十心中感動,收下了名片。
“別在地下格鬥場裡混了。”暴拳說,“那既賺不到很多錢,也會生生毀了你——或是讓你永遠陷在這低層的泥潭中,或是……如今天這樣,讓你掉入死亡之局。”
那十緩緩點頭。
兩人在酒吧外分手,那十藉着極朦朧的月光與燈光望着暴拳的背影,擡手行了個抱拳禮。
回到家裡,見那九在沙發上已經睡着了。
桌上有雞蛋煎饅頭片。
那十看着煎饅頭片,一會兒後將那金屬名片取了出來,仔細地看了好久。
這也許是一條出路。
但現在的自己,卻還沒辦法走這一條路。
還差了太多啊!
他暗想。
煉體第一段已經完成,手裡有了兩萬帝元,他可以開始進行煉體第二段了。
這兩萬帝元,他一分也沒上交給小管家婆,第二天一早,他來到藥店,開始購置煉體二段所須的藥材。
兩萬帝元不是小數目,但分用來買什麼。
這些藥材比先前的更加珍貴,價錢也更不便宜,那十極爲內疼地將一張張鈔票點了出去,真有種在割自己肉的感覺。
這可是我夜夜不歸家,在外面靠身體換來的收入。
都是血汗錢啊!
但他很快發現,貴不是問題,問題是有些藥買不到。
而更大的問題是,這種叫血菱花的藥,是藥方中的主藥。
血菱花爲帥,其他藥材爲將、爲兵,這才能組成攻無不克的軍隊。若是沒有主帥,其他藥就是一盤散沙。
那十二話不說,立刻去別家藥店,但兩天工夫裡他幾乎跑遍了荒蕪城,還是一無所獲。
但至少得到了一個消息。
“我們店裡原來是有血菱花的。”一個店鋪夥計見他一臉焦急,便好心告訴他:“但早就被人買走了。現在用草藥的人本來就少,這種血菱花更是不常見,怕沒處能買到了。”
那十心急如焚。
“誰買走了?”他遞過一張百元鈔票。
夥計眼睛一亮,沒想到自己一時好心,便有這樣的回報。
“這人也急需血菱花,所以給我們留了地址,說一有貨就立刻通知他。”他小心地翻查賬本,將一條地址指給了那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