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時候,婦人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洛茲坐在椅子上已經睡着,腦袋歪在自己的肩膀上,口水流了半邊身子。
尤樂伏在牀邊,保持着跪坐的姿勢,也沉沉仍在夢中。
所以婦人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是那十。
她有些驚訝,左右環顧,以爲自己是在夢中。
可是眼前這個人是誰?
還有,手中那溫暖的感覺……怎麼看也不應該是夢啊。
“您醒了?”那十輕聲問。
婦人問:“你是誰?”
“我叫那十。”那十輕聲作着自我介紹,“是您的新主治醫師。”
“可我……爲什麼沒在病房裡?”婦人問。
椅子上的洛茲腦袋一歪,一個踉蹌差點摔下來,猛地一下坐直身子醒了過來。
他怔怔地看着病牀上的母親,突然嚎啕大哭着撲了過來,結果被那十一腳踹回了椅子裡。
“想把伯母撞死嗎?”那十皺眉斥責。
然後轉回頭,對滿面驚愕的婦人笑:“您放心,沒用力,他不會受傷。”
“媽!”洛茲站了起來,向前衝了兩步停住,扶着牀腳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你這孩子……”婦人看着他,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只是眼圈通紅。
尤樂醒了過來,怔怔看着婦人,慢慢伸出手,握住了她那隻被那十握着的手。
真溫暖。
這溫暖讓她想起了小時候的那一餐飽飯,想起了風風雨雨那麼多年裡,三人一起住的那個小小的家。
所以她流淚了。
婦人轉頭看着她,眼裡是滿滿的溫柔。
“你們什麼時候把我從醫院接出來的?”她問。
“昨天晚上。”尤樂答。
“我早就說過,不要治了。”婦人說,“你們就是不聽。花了那麼多錢,又有什麼用?”
她抹了一把眼淚,向兒子招手:“渾小子,你滾過來。”
洛茲從牀的另一邊移過去,握住了母親另一隻手。
婦人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溫暖與溫柔。她一直在看兒子,似乎怎麼看也看不夠。
“不必死在醫院的病牀上,我已經很知足了。”她流着淚說。
“媽您不會死。”尤樂說。
婦人轉頭看着她,搖了搖頭:“不用安慰,媽明白。人死之前,會突然燃燒所有的精氣與力量,變得好像沒事人一樣。這叫回光返照。”
“不。”尤樂搖頭,“那十真的是醫生,很厲害的醫生。”
“您有救了!”洛茲哭着說。
婦人看着那十,有些不敢相信。
連孟普最好的醫生都已經說過,除非及時換肝,否則自己根本沒有任何存活的希望,這個年輕人……又怎麼能治得好自己?
“您應該明白,這世界上有許多不可思議的力量。”那十微微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目光移到了尤樂身上。
婦人驚訝地看了看尤樂,又看了看那十,最後轉頭看兒子。
“媽,他和小樂一樣,都是異能者。”洛茲說。“但他的異能特別厲害,特別特別厲害……”
“您真能治好我?”婦人轉頭看着那十,聲音顫抖得厲害,手也顫抖得厲害。
那十微笑點頭:“所以您纔會醒來。”
婦人哭了:“可我,真的不敢相信……”
“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那十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然後鬆開,站了起來,走到窗邊。
他張望窗外,尋找着或許會出現的可疑身影。還好,大街上人來人往,並沒有什麼可疑的人或車。
洛茲和尤樂一人拉着母親的一隻手,都很激動。
“我……我有些餓了。”婦人突然說。
“我去買早點!”洛茲急忙起身。
“還是她去吧。”那十轉過頭來,指着尤樂說。“現在必須時刻小心。”
“我去。”尤樂鬆開了婦人的手,向外走去。
婦人不大明白那十的話,想了想後低聲問洛茲:“你是不是……沒付清醫療費,就帶着我偷跑出來了?”
“這……”洛茲無語,看着那十。
醫療費當然是沒有付清的——當時那種情況,誰還有心思想這些事?
可這並不是最大的問題。最大的問題他根本不敢對母親說。
“其實是這樣的”那十說,“我是個通緝犯,怕見光。如果被人發現我在這裡出現,立刻會有大批警界精英來緝捕我。所以,我行事必須小心。”
婦人有些驚訝:“孩子,你這麼年輕,會犯什麼罪?”
“各種罪吧。”那十笑笑。
婦人沉默了片刻,然後謹慎地說:“人應該多做好事。”
“相信我。”那十說,“除了殺過不少應該殺的人,我沒做過什麼壞事。”
婦人很是驚訝地看着他,半晌後點了點頭:“我相信你。”
然後很是歉疚地說:“您處境這麼……艱難,卻還特意冒險過來爲我治病,真不知怎麼感謝您纔好。”
那十擺了擺手,沒再說什麼。
不久之後尤樂帶了早餐回來,兄妹倆圍着牀上的母親,擺好了牀桌。
“給那醫生一個位子呀。”婦人說。
“不必客氣。”那十走過去,拿了一個麪包,又走回窗邊,邊吃邊盯着外面。
“真不好意思。”婦人說,“應該辦一桌酒席來招待您的……”
那十擺了擺手。
“等我好了,你們一定得好好張羅一桌酒席感謝人家。”婦人低聲對洛茲說。
“您放心。”洛茲點頭答應。
婦人很久沒有進食,只是靠輸液維持營養,本應脾胃虛弱,只能進些流食。但那十爲她送了幾乎一夜的內氣,早讓她的機體充滿了力量,腸胃功能更勝先前。
所以她吃得很香甜。
兩兄妹看在眼裡,欣喜若狂。
尤樂搶着吃完,然後走到窗邊,站到那十身旁,低聲說:“謝謝。”
“不客氣。”那十嚥下了最後一口麪包。
“你需要我們做些什麼?”尤樂問。
“現在還想不大到。”那十說,“如果可以,跟我說說這個世界就好。”
尤樂一臉茫然。
這時洛茲過來,拍了拍尤樂的肩膀:“你去照顧媽媽,我和他聊聊。”
尤樂點頭回到了牀邊,洛茲則示意那十跟自己出來。
他夾着筆記本電腦,帶着那十來到另一間臥室。
小臥室不大,擺一張單人牀,一張小桌和一把椅子,房間就已經被擠滿,僅有一點點的落腳之地。
洛茲不客氣地坐到椅子上,把筆記本電腦在桌上打開,也不招呼那十,只是快速地開機,輸入密碼,以及打開許多那十不明白是什麼的窗口。
“這是我們所在的消息羣。”洛茲忙了一陣後,將一個窗口展示給那十。
那十湊過來看,見那長方形的窗口中是縱向的列表,羅列着一些奇怪的、像是人名的文字,而人名前方則有頭像或是其他什麼圖片。
“羣裡有三百人。”洛茲說,“幫我們牽線……就是昨晚被你幹掉的那個傢伙,就是他。”
他指着一個灰色的頭像說。
“靜默殺機?”那十念出了那個名字。
“很騷包的名字吧?”洛茲問。
“你們叫什麼?”那十問。
“這個……”洛茲擦了把汗,“不重要吧,反正我們今後也不會再出現在羣裡了。”
“一定是更騷包的名字吧?”那十笑。
“都說了不重要!”洛茲有些生氣了,“我給你看這個,是想跟你說,我現在決定幫你找出幕後的僱主。”
“有那麼容易?”那十問。
“當然不容易。”洛茲說着,關掉了這個窗口,又打開了另一個消息羣的窗口。
“網絡的好處,是讓人可以有許多分身。”他說,“這是另一個羣,像這樣的羣我加入了幾十個。這些羣分佈在四面八方,靠羣裡的成員互相關聯。至少有四個羣,是靠我關聯起來的。”
“不懂。”那十搖頭。
“就是說,對這四個羣裡的人來說,我是很重要的角色。”洛茲說,“你看,一共是一千兩百人……”
“不刨除你嗎?”那十問。
“你很煩啊。”洛茲皺眉。
“繼續說。”那十示意。
“因爲我很重要,所以這四個羣裡的人,都會很給我面子。”洛茲說,“我現在要做的,是逐一聯繫他們,看能否打聽出這場暗殺的內幕,進而找出幕後的僱主。”
“這會讓你徹底失去原來得到的地位吧?”那十問。
洛茲笑笑:“和我媽媽的健康相比,這都不算什麼。”
“這很危險。”那十說。
“我說了,只要你能治好我媽,我就把我的命給你。”洛茲語氣極是鄭重。
“我也說過,我不要你的命。”那十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幹。”
說完,他走回到另一間臥室,再次站到窗前。
小公寓的客廳裡沒有窗,小臥室的窗子對的是小區內部,只有這邊臥室的窗子正對着街。
那十的目光,掃過街頭行走的每一個人,開過的每一輛車。
如此一個小時之後,他走到牀邊,再次握住了婦人的手。尤樂知機地走到窗前,替他監視着外面。
其實她這樣做並無意義,因爲那十能看到的東西,她看不到。
但那十沒有指出來。
“我的這兩個孩子都很好吧?”婦人笑着問那十。
“嗯。”那十點頭,“特別好。兒女雙全,您真有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