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太過出色的女人,身上帶着少女的稚氣、少婦的成熟、智者的安詳與長者的沉靜,在面對危險時所表現出的那樣的從容不迫,就如同一杯沉年的紅酒,安靜的散發着她醇厚的香氣,令聞者欲醉,令見者沉迷。
米雅默默的凝目許久,清楚而頹喪的意識到,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是這個女人的對手。目光微轉,她看到面露不悅之色的金昊,那凌厲的讓人不由自主全身發冷的眼神令她心頭一顫,急忙轉開頭,再也不敢看向林若蘭。
“戰士?”米雅的心頭反覆琢磨着這個詞彙,“原來,想得到他的青睞,甚至是尊重,就必須讓自己成爲戰士。”
沉默了好久,她終於積攢起一些勇氣去看林若蘭:“你真的上過戰場?我可以採訪你嗎?”
“不可以!”金昊與陳劍峰幾乎同時脫口回答,陳劍峰轉頭看看抿緊了嘴脣的金昊,補充了一句:“總部有規定,象林參謀這樣的機要參謀是不接受任何採訪的。”
“好了!”楚怡然有些責怪米雅多事,不滿意輕輕呵斥一句:“是女人就該談談怎麼穿衣打扮。這裡已經夠熱鬧了,好端端的又聊什麼戰場?”說罷,側耳聽聽外面的槍聲,嘆了口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徹底安全。”
米雅不說話了,林若蘭託着腮輕言細語的向金昊述說他離家這幾天發生的事,什麼毛團胖得快要跑不動了,李嫂做的梅菜扣肉特別好吃了等等,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瑣事,金昊微笑着看着妻子,一隻手輕輕撫着她的手,眼神中盡是溫柔寵溺。
陳劍峰聽得有些入神,脣邊掛起了淺淺的笑意,俊朗的眉眼在陽光下溫潤柔和。米雅癡癡的看着他的表情,一旦愛上了這樣一個帶笑認真聆聽的男人,恐怕會餘生難忘吧?
餘生難忘,卻又無法得到,該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啊,米雅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戰。
爆炸聲與槍聲漸漸平靜下來,病房門被推開了,楚怡然悚然驚跳起來。衝進來的人是許明亮和方巖,兩個人滿頭大汗,全身泥土草木碎屑和尚未乾涸的血漬。許明亮一把推開給他遞來一次性隔離服的護士,直撲到病牀前,急促的說道:“金大、陳副大,出了點意外,馬上給你們換個地方。”
“燈泡?你怎麼來了?”陳劍峰微感詫異。
許明亮抹了一把汗,指揮着護士們往外推病牀,“方巖給雷公打電話,讓他給嫂子送衣服來,我當時正好在師部開會,就向趙政委請了個假,和雷公一起來了,正好趕上這場好事。”說完,他嘿嘿笑了起來。
“兄弟們,謝謝!”金昊把手中的掌心雷還給方巖,艱難的擡起手,想去握許明亮的手。
許明亮急忙按住他,“金大,你跟我還這麼客氣?”
“嫂子,你跟在師長的牀邊,一步也別落下。”方巖催促着有些遲疑的林若蘭,讓她跟隨金昊一起轉移。他把突擊步槍挾在腋下,不時左右張望着,雖然樓道里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但他依舊保持着極高的警惕性。
楚怡然不高興了,她攔住已經推到門口的陳劍峰的病牀,以盛氣凌人的氣勢問道:“這是往哪兒推?外面那麼危險,我們哪兒都不去!”
推牀的護士不知所措,面對這位高高在上的官太太,只能唯唯連聲,求助的目光投向躺在牀上的陳劍峰。
“媽,配合行動,他們是我最信任的戰友,不會害我。”陳劍峰對母親低聲而從容的道:“這麼急着轉移,一定是出了什麼問題。”
“是的。”許明亮返身回來接替護士把牀拉出病房,“匪徒在這棟樓裡埋了四十公斤**,所有的羣衆、這裡的醫生護士已經全部疏散出去了,爲防止出現意外,你們是最後一批。請您配合我們行動。”
聽他這一說,楚怡然再也不敢堅持,米雅攙扶着她,兩人快步跟在病牀後進入電梯。
護士推着病牀跑得飛快,好象生怕慢一步炸彈就會爆炸一般。經過一場戰鬥,水泥地面上不可避免的留下一些來不及打掃的彈殼,不時的與車輪發生碰撞,引起病牀的不斷顛簸。林若蘭邊跟着跑邊大聲提醒護士:“慢一點,太顛了,會震到他的傷口。”
“雷公呢?他的舊傷沒事吧?”金昊頂着傷口劇痛,低聲向方巖詢問。
“他沒事,正在配合武警查找**埋藏地點,他是這方面的專家。教官在那邊盯着,你放心。”方巖看到林若蘭焦急又無奈的神色,厲聲吩咐護士:“慢點,沒人讓你逃難!”
“是。”護士低聲答應一聲,放慢速度,偷偷的從睫毛下溜着這位凶神惡煞般的軍人。
院長在遠離外科樓的高幹病區騰出一棟樓房供金昊與陳劍峰靜養,兩人被推入各自的病房。金昊長吁一口氣,林若蘭用溫熱的毛巾輕輕擦拭他身上的汗水,已經守候在此的醫生們立刻擁上前,替他檢查了傷口,低聲囑咐林若蘭幾句,這才退出病房。
許明亮安置好陳劍峰的病牀,待醫生檢查過證明陳劍峰傷勢無礙之後,急匆匆的來到金昊牀邊,指着放在牀頭櫃上的旅行袋道:“這是保姆幫嫂子收拾出來的衣服,我得去給雷公幫幫忙,方巖會守在這裡。”
“好,告訴雷公注意安全,你也一樣。”金昊向他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沒有大礙。
許明亮叫上方巖一起走出病房,低聲道:“你要多加留意,難保這所醫院裡還有他們的人。”
“我明白。”方巖指了指戒備森嚴的樓道,“你們疏散羣衆的時候,我會同執行警衛任務的武警同志重新調整了兵力佈署,放心吧。”
“好。”許明亮拍拍他的肩膀,大踏步奔向外科樓,他在那裡還要打一場無聲的戰役。
……
醫生檢查了陳劍峰的傷口,護士替他掛好輸液袋,悄無聲息的退到外間的會客室。楚怡然捅捅米雅:“小雅,你在這裡幫我陪着他,我去找醫生問問情況。”
米雅會意的點頭,欠着半個屁股坐在陳劍峰牀邊的椅子上,小心翼翼的瞄着他的臉色。
陳劍峰明白母親的意思,他閉着眼睛一聲不吭的靜靜休息,在心裡飛快的盤算着對策:“不要揹負太多的情債,一個方小童鬧出的亂子已經夠了,必須快刀斬亂麻,在對方陷得不深的時候,果斷中止這段不切實際的感情!”
縱然林若蘭已經羅敷有夫,他也不願意隨隨便便找一個沒有感情、沒有共同語言的女人成家。陳劍峰是個既聰明又非常執着的人,這種執着表現爲咬定青山不放鬆,有擔當大事的氣魄。但這種執着有的時候也有危險之處,一旦認定的目標錯了,再加上本身倔強的個性,很可能就會讓自己陷入死局。然而,要想時時事事都讓自己保持清醒的頭腦和遊刃有餘的行事風格,又談何容易啊!
待到母親離開房間,會客室裡只剩下兩名護士的時候,陳劍峰睜開了眼睛,直截了當的說道:“你回去吧,不必在這裡守着了,以後,我也不希望再見到你。”他頓了頓,用更加堅決的語氣補充了一句:“我和你,沒有可能!”
米雅驚愕的僵在椅子上,原本以爲,即便他心有所屬,即便他鐵石心腸,自己也可以用萬般柔情將百鍊鋼化爲繞指柔,卻沒有想到,他會用如此直接的方式回絕自己。默然良處,她看看在會客室低垂着頭的護士,鼓足勇氣傾訴起心聲:“自從上次在酒會上見過你之後,我……我一心企盼能再見到你,我也不明白這份愛情是從何而來,我希望我能永遠和你在一起。”她秀雅的氣韻完全消失,此刻,哭得象個孩子,看到陳劍峰不耐煩的眼神,她無限委屈的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你心裡已經有人了,可是不管誰住在你心裡,誰佔了你的眼,誰讓你永生永世的牽念,我只希望,能做你身邊的那個人,不求回報,只求你不要將我趕走。”
“愛情?”陳劍峰無情的打量着她:“你憑什麼說你對我的感情是愛情?你既不瞭解我的喜怒哀樂,也沒有和我長久的相處過,更不明白我的追求,你憑什麼說你愛上了我?這種藉口實在太廉價了,自欺也就算了,但如果想要欺人,就得找出些有說服力的理由。”他緩緩閉上眼睛,把所有的冰冷關在眼簾後,過了一會兒,他低沉但果斷的說道:“我會找人把你送到機場,你我之間到此爲止,別再出現在我眼前!”
他的嗓音輕柔平緩,可是言辭之間,卻閃爍着無情與殘酷的輝光,那種一旦出手必決勝負的鋒利霸氣讓米雅絕望的明白,她再也沒有機會了。她維持着僵硬的姿式坐了許久,不見陳劍峰再次睜開眼睛,守在會客室的護士好奇的偷偷打量着她,那種探究的目光終於讓米雅坐不住了,她站起身,努力挺了挺胸,讓自己的模樣不那麼狼狽:“不必派人送我,我這就走!請放心,我不會再打擾你!”她轉身堅決的走出病房,到會客室拿上武警剛剛送來的行李,開門走進崗哨林立的樓道。
如果她此刻回頭,一定可以看到陳劍峰充滿歉意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