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非常的愉快,這頓酒一直喝了三個多小時,直到黃昏纔算落幕。
屋子裡,景田爛醉如泥,那個上尉也是一樣,醉的不省人事,癱倒在地上。屋外,院子裡三十幾個日軍也都爛醉如泥,一地的酒瓶子,一地的雞骨頭。
屋內,董庫靜靜的坐着,他臉色極爲平常,沒有絲毫飲酒的跡象。屋外,近衛們坐在桌子旁,等待進一步命令。
就在剛纔,董庫終於知道了這個村子的人哪裡去了,景田在醉酒,加上即將成爲富豪的興奮,沒有用董庫逼問,就將這裡發生的一切都講了出來。
原來,當董庫打到徐州的時候,日軍就已做好了防守山東的準備,守住黃河,撤離河北境內的部隊,放先遣軍返回蒙古去救援。
在命令開始的一刻,黃河岸邊的所有村落,五公里內的村莊全部被屠殺,一個活口不留,爲的就是避免敵人滲透,爲的就是有效的控制防線。
在先遣軍殺一平民十倍還的警告裡,日軍選擇了秘密處決這些村民,就地掩埋。只要消息不走漏,那麼,這裡發生的一切就不會被外人知道,先遣軍也就不會報復。
董家莊是景田負責的,他那時候還是大尉,青口少將那時候是旅團長,是大佐。景田他親自帶着一個大隊包圍了董家莊,將人全部集中到了打穀場,然後開始抄家。
當景田在這棟最大的宅院裡找到了數量不少的珍寶和黃金時,他知道,他發財的機會來了。這個數量太多,上交大半,留下小半都夠他富足幾代的。於是,他起了貪念。決定將這些財富藏匿一部分。就在他挑選認爲值錢的分裝時,一名日軍發現了宅子底下的酒窖,並在後院找到了酒作坊。
那些剛剛釀造的酒談不上什麼好酒,除了色澤偏紅,跟一般的燒刀子區別不太大。可酒窖裡的酒就不同了,裡面的酒分了很多區域。每一片的酒都不一樣,足足上萬壇。
他認識漢字,當他在標註着年號最久遠的區域找到五十餘壇,上面的紙已經掉色,但還是能夠看出董家女兒紅字樣的四斤裝酒,打開一罈的時候,他被那濃郁的酒香迷醉了。當略顯粘稠的酒進入喉嚨,那香醇的味道,辛辣而不燒灼。酒嗝出來都帶着濃郁的香味讓他知道,他以前所喝到的酒都是水,清酒更是,這纔是好酒,真正的好酒。
他捧着酒罈子琢磨怎麼留下這些價值不菲,味道還這麼好的美酒時,他目光掃過這裡不超過六十壇的酒,他突然意識到。這些酒早晚能喝光,賣錢。也頂多是幾十壇,要是自己釀造,那不是永遠的財富?子孫後代再不用爲錢財發愁。
於是,他下令找到這家所有的人,將他們帶回了這棟宅院,在殺了幾個下人和長工的時候。,有人說出了只有老人知道配方。於是,景田當着老人的面將十幾個婦女,其中有可能有老人的兒媳,孫媳。孫女等強姦了,幾十個士兵提溜着褲子輪番上陣,悽慘的喊叫景田到現在還能感覺到興奮。當刺刀挑死兩個在地上爬的一兩歲孩子時,那個鶴髮童顏的老人終於熬不住了,他眼角流着血跡,將景田帶到了他的臥室,在臥室牆根處,刨出了幾壇金元寶,銀元寶,在上面點的牆壁裡,摳出了一個木盒,盒子裡裝着的就是釀酒的秘方。
景田拿到秘方,將院子裡反抗被捅死的四十幾個男人全部拖着到了打穀場,剩餘五六個嚇傻的半大小子和幾個歲數大的都被一併拖到了那裡,至於那些一絲不掛,被打的頭破血流,已經無力掙扎的女的,也同樣被倆人擡着,送到了打穀場。
狂歡,就此開始,日軍在景田的命令中,開始將幾千人裡的女的全部拖出來,在離人羣不到三十米的地方,開始了他們禽獸的行徑。
呼天搶地的喊叫聲中,那些手無寸鐵的男人們發瘋了,衝向了士兵們,槍聲,沒有能阻止他們前進,幾千人,在機槍的掃射下,依舊衝進了士兵陣營裡,防線立時被衝誇,混戰開始了。
景田說到這,舌頭打折卷,依舊能夠感受到他當時的確感到了恐懼。
董庫的手穩穩的端着酒碗,靜靜的聽着,沒有打斷景田的回憶。
當混戰一起,那些搶到槍支的村民輪着搶,輪着刺刀跟士兵們拼命,更多的士兵圍了上來,短短几分鐘就控制了局面,但依舊有一股衝破了攔截,打死了上百日軍,逃向了黃河。其中一個壯漢,一手夾着個半大男孩,身中四五槍,還殺死了十幾個士兵,最終,僅剩下他帶着那個孩子跳進了黃河。
不過,景田雖然沒逮到逃跑的那人,估計也會被淹死。等景田返回打穀場的時候,屠殺已經結束,由於反抗的太過激烈,他們死了三百多人,最終,將這些村民全部殺光,就地掩埋在了打穀場旁邊。
景田得意而興奮的精彩敘述後,幹下碗裡的酒,就倒地不省人事了。
景田倒地,董庫依舊保持着那個姿勢,端着碗,靜靜的,一動不動。
左伯陽暗自嘆了口氣,低聲爆喝道:“守住心門,不要被仇恨迷住雙眼,迷住心竅!”
已經心神漸漸失守,想象着逃走的那個場景,董庫在即將迷失的時候,判斷出那就是他的祖父。上一時空不知道怎麼會被屠莊,或許是因爲配方,但結果估計相差不遠,那就是祖父被護院救走。
就在他心神漸漸失守的一刻,左伯陽的當頭棒喝震的他耳朵嗡嗡直響,他陡然清醒,酒意依舊,但意識卻恢復了。他立刻跌坐,守住心門。
短短十幾分鍾,氣機運行了十幾個周天,他不但守住了心門,酒意也漸漸的消失。
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董庫放下腿。靜靜的坐着。
左伯陽知道董庫已經沒事,轉身離開了屋子,到院子裡等待董庫進一步的命令。此時,他已經將景田的故事跟董庫聯繫上了,知道董庫必然要有動作。
董庫也姓董,這個莊子叫董家莊。他雖然不知道這裡的人也是董姓爲主,但董家莊,董家女兒紅,這些足夠他聯想的了。
董庫靜靜的坐着,他開始分析祖父後來的情況。他估計,護院要麼死了,祖父順河漂流,被人救起,然後受到驚嚇。他遠離了這裡,逃進了關外,最終,在東北娶妻生子,在黑龍江紮下了根。
他覺得這個分析應該站得住腳,祖父那時候不會聽信任何人的,他要不也不至於逃到最偏遠的黑龍江邊陲。要麼就是護院帶着他,一路逃進關內。保住了性命。
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知道了祖父爲何不提及家人。或許,這就是根結,他親眼目睹了母親被強暴,父親被殺死,爺爺被殺死,這讓他不敢去回憶。讓那段血腥的仇恨深埋心底。
董庫想起爺爺從小就給他灌輸日本人的兇殘,說是這些都是他的父親喝酒之後,流着淚給他講的,每次他父親,也就是董庫的太爺。都要哭的昏天暗地,直到癱軟,卻不提及家人的任何信息。爺爺曾經問過,太爺卻傻呆呆的坐了兩天,嚇得爺爺再也不敢問了。
董庫分析出這個逃走的是太爺的時候,他忽然想到,那時候大半中國都被日軍佔領,華北到處是日軍,東北更多,祖父逃到東北,逃進大山,這或許可以理解和接受,但現在自己的到來,某種角度上已經改變了歷史,在河北沒有日軍的情況下,祖父還會逃到東北嗎?逃到了東北,如果進了黑龍江,那還會定居在虎林嗎?
半響,董庫從沉思中收回思緒,他忽然想明白了,關心那些,不如面對眼前,既然見不到太爺,那就不要再管了,他恐怕沒機會見到太爺了,他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不管這些做完會不會有意義,他只要還活着,就要把這些做完。
他看了眼爛醉如泥的景田,心裡不由感嘆,命運如此安排,冥冥之中似乎給自己一個機會,親手報了家仇,爲祖輩,爲不知道名字的祖輩報仇,慰藉他們在天之靈。要不,自己提前到來,悲劇也就不會發生,祖父逃離也就不會存在。
此時,他心裡的恨雖然翻江倒海,但大腦卻極爲的清醒,他站起身來,推開了房門,看到近衛和左伯陽都站在那裡看着房門,深吸了口氣,走出屋子小聲說道:“依蘭香,讓所有日軍先昏睡,我要去看看那些屍骸。”
“是!”
左伯陽低聲領命,掏出小瓶沾溼了指尖,抹在了鼻子下,隨即一伸手道:“八號,我來。”
八號絲毫沒有猶豫,從身上斜揹着的小包裡掏出兩個金屬罐子遞給飛左伯陽,隨之掏出小瓶,幾人先後將解毒劑抹在了鼻子下。
左伯陽將兩個金屬罐子別在腰間,將耳麥從脖子後拽出,塞進耳朵裡,試了試,扭頭離開了院子,隨之消失不見。
十來分鐘後,一股濃郁的香氣順着風飄來,飄進了董庫他們站立的院子裡,飄進了屋子裡。
香氣出現後,很快,左伯陽就進了院門。
“七號八號檢查是否有遺漏,左副官跟着我,其餘人四面警戒。”
董庫拎着找到的兩把鍬,扔給左伯陽一把,下完令,直接奔出院門。
十幾分鍾後,夕陽裡,董庫呆呆的站在打穀場的不遠處。這裡已經是一片的雜草,董庫站的位置是雜草中塌陷的一個半米多,直徑幾十米的大坑裡,他的面前,一個兩米見方的土坑裡,一具具大小不一,只剩下少許的布片和頭髮沒有腐爛的屍骨,散發着燻人的惡臭,橫七豎八的躺在坑底。
董庫沒有眼淚,他有的只是恨。這幫狗改不了吃屎的畜生,自己的警告絲毫沒有起到作用,他們居然爲了儘快鋪設防線,避免滲透,殺光了沿河五公里所有的村莊裡的百姓,他們是地地道道的畜生,是一個滅絕人性的民族。
左伯陽站在一邊。一句話也沒說,他不知道這些人跟董庫的關係,但知道,能讓心堅如鐵的董庫心神差點失守,他們的關係絕對不簡單。
他慢慢的將鍬插進土裡,哈腰拎起酒瓶。打開瓶塞,喝了口,遞給了董庫。
董庫愣了下神,隨即也接過酒瓶喝了口,緊接着瓶口朝下,將瓶裡的酒盡數傾倒在了地上。
這算祭祖嗎?
他心裡默默的自問。他不知道,他不知道這些骸骨裡有沒有自己的祖輩,但祭奠,在這一刻並非必須是他的祖輩。死者爲大。不論躺在這裡的是誰,都應該接下他董庫的祭奠。
隨着酒瓶裡的酒流盡,董庫將空瓶扔進了坑裡,悶聲不響的輪動鐵鍬,開始填埋。左伯陽也不吱聲,倆人就這麼輪動着鍬,揚起漫天的灰塵,快速的將坑填埋。將剷下來的草皮子鋪上,幾分鐘就將這裡恢復裡原樣。相信不是很仔細的搜查,是看不出端倪的。
做完這一切,董庫滿臉的泥濘站在那裡,再度不言不動,靜靜的看着那片地方,似乎在祈禱。
此時。他有了個理由,之前抗日,他只是接受了多年軍旅生涯中的愛國教育,接受了爺爺從小灌輸的日軍惡行,所以。抗日那是爲國恨。而現在,他有了家仇!
這裡躺着的是不是自己的祖輩,他已經不再懷疑。
祖父不提及家人,顯然是不願意回憶那段撕心裂肺的痛苦,但他永遠不會忘記,到死,還會自責,自己爲何沒能力當場殺死那些畜生。
這種折磨會伴隨祖父一生,直到死去,都不會稍減。
而他,也同樣姓董,這裡是他查過日本那裡民國留下檔案裡唯一的一個董家莊,而且,那個水牛村也差不了,這裡就是祖父生活過的村莊,至於是不是擁有女兒紅配方的那個應該是家族長者,或者是族長的老人的直系後人,或者乾脆就是孫子,此時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些骸骨裡註定有他的祖輩。
日本人殺多少中國人,對於董庫來說,那都是國恨。而現在,他的祖輩被滅族,這是真真切切的家仇。
這一刻,他推翻了原來的打算,不再是單純的殺光那些法西斯暴徒,不再是簡單殺死所有侵華日軍和那些大臣。
“你們沒機會投降!我不會接收任何俘虜!你們不用惦記休養生息!我要讓你們這個民族永世不得翻身!!”
董庫喃喃着,森寒的殺氣在他身上冒出,讓左伯陽都爲之動容。
這是動了真怒,這是起了必殺之心了。
但左伯陽不會反對,也不會介意,董庫的殺戮在他看來稀鬆平常,沒有什麼過激的地方,也沒有什麼不應該的理由,殺與不殺,這些對左伯陽來說,只要是董庫的決定,就是正確的。
站立了十幾分鍾,董庫拎起鐵鍬,轉身向村裡走去。
左伯陽悶聲不響的也拎起鐵鍬,緊隨其後。
進了村子,董庫沒有理會那些敞着的院門裡酣睡,倒在大街上打呼嚕的日軍,直接回到了那棟大宅院裡。
八號九號已經返回,見到董庫,八號彙報道:“一共一千一百六人,一個大隊的編制,所有將官都在,村子裡有大約一個師團的彈藥儲備基數,有十門克虜伯山炮,十門日本造75野炮,嶄新的,槍支不多,幾千條。”
“一千一百人……”
董庫沒有在意那個槍支彈藥的數量,眯着眼睛算計了會,擡頭問道:“八號,萬蟲噬心帶着沒有?”
“帶了,在九號那裡,這些我們都是隨身攜帶,沒有放基地。”八號簡短的回答道。
九號在八號說話的檔口,掏出了跟高射機槍彈殼一樣的一個金屬管,遞給了董庫。
“好,找倆水桶,盛滿一桶水。”董庫接過金屬管,吩咐道。
八號扭頭來到水缸前,拎起一個桶,直接灌了一桶,拎到倒庫跟前,又拿過一個空桶。
董庫在地上撿起一個酒瓶,一瓶瓶的量着水,倒進空桶,估計量差不多了,這才用力擰開金屬管,在一個日軍身上拽下刺刀,小心的將裡面塑料管割開,將裡面淡青色的粉末倒進了量好數量的桶裡,找了根筷子,慢慢的攪勻,隨即找來六個空瓶,挨個倒滿調好的水,在耳麥裡下令道:“十號,十一號返回宅院,其他人警戒。”
很快,十號和十一號返回,回到了宅院裡。
董庫一家一個瓶子道:“分好片,一個不要遺漏,用筷子沾着,三滴即可,動作快。”
八號九號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但左伯陽卻不知曉,從名字理解,他直覺的認爲這是一種讓人有抓心撓肺感覺的毒藥,他哪裡知道,這個萬蟲噬心,真的是蟲子鑽進身體裡,最後纔會拱進大腦和心臟,真正的萬蟲噬心。
祭祖,當然要有祭品。董庫還不想讓加藤青彥這個身份暴露,還要殺光這些日軍,他也不願這些日軍痛快的死去,他這纔想起在鳳凰山給鬆井石根他們用過的萬蟲噬心,那個以控制量大小,來控制發作的時間和發作的強度的毒藥,他要用這些惡魔的靈魂祭奠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