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飯之難何至此

若是鬼面閻羅有耐心能登上一個多月的話,定然會等到人來。因爲這個時候,梨花山莊廢墟前的石橋上就站着一個人。這是一位中年男子,眉濃鼻高,國字臉,上嘴脣上留着八字須,身着一身儒衫,他正是大匡山太白書院的院長莫清風。

在這時,一隻金雕在天空中盤旋,發出哀鳴之聲,梨花山莊化作廢墟,它回來時已經找不到他的主人了,但它認得莫清風,是以莫清風到來,它便飛了過來。

莫清風手裡拿着一個錦盒,嘆息道:“我就知道你就這個東西送出,一定是山莊出了變故,唉,卻是沒想到是滅門之禍。這個鬼面閻羅到底是何方神聖?他爲什麼會知道錦盒的秘密?”

“你二人一生以信義爲先,忠貞不屈,如今卻是落得滅門下場,老天何其不公。既然你們將這個錦盒交於我,那我便有守護它的責任,唉,就是不知道這山莊裡到底有沒有人逃出生天!”莫清風與沈鶴吟、素方天是要好的朋友,如今見得好友遭滅門之災,心中悽然,悲憤難抑。

“罷了,這山莊都都化作了灰燼,又如何會有人活着?可憐軒兒聰明絕頂,若是悉心教導,將來當成有用之才,可惜天妒英才啊!”不經意間,莫清風眼中早已被淚水充滿,他站了許久,終究還是離去了。

一個多月前,沈竹軒下了梨花山莊之後,沿着官道走了半天,迷迷糊糊的便來到了大名府城內。

城內確實繁華,好吃好玩的也多,然而這些都與沈竹軒無關,因爲這個時候,他身上是一分錢都沒有,玩,他不能玩,吃也不能吃。在這個時候,他才知道原來這世道竟然這般殘酷。他以前那些關於行走江湖的美夢,在不到半天之內便都被一一破碎。

夢碎了,心死了,他如今就是一個活死人,一個十二歲多的活死人,因從小不缺吃的,而且吃的極好,他的個子比同齡人要高上一些,是以這個時候,在別人的眼裡,他不是小乞丐,而是真正的乞丐。因爲這個時候,他的那一身白色衣衫早已骯髒破爛,頭髮披散着,身上更有一股臭味,簡直比乞丐都還要乞丐,行人見到他,都要急忙走開。

在山上就已經差不多有兩天沒吃東西了,如今下山來又走了這位許久,更是飢餓疲憊交併,在這個時候,他自己也是昏昏沉沉的。

太陽就快落山,他今晚該在何處休息?他不知道,肚子空空如也,餓得直流清口水,他到底要怎樣才能得到食物?他也不知道,他就那般在街上渾渾噩噩的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聽得前面有人說道:“快走啊,丁大善人又在施粥施米了,咱們去領一些,就能吃好幾天了!”

沈竹軒循着那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見得那說話的幾個人與他一般,都是衣服破爛,臉上沾滿灰塵的人。他未有出過山莊,並不知道乞丐到底是長什麼樣的,但是他在書上看過其描述。此時反應過來,原來自己竟然與乞丐無意,身上更是有股臭味,難怪行人見到他都要避開去。

“父親說過,男子漢大丈夫一定要憑着自己雙手做事吃飯,不吃嗟來之食,不管是丁大善人、李大善人施粥施米,又與我又何干系?”

他嘴裡這般說着,但是肚子卻是極爲不爭氣,咕咕叫了兩聲。

“兩天多米粒未進,也是難爲你了!”沈竹軒不禁自嘲一聲,說實話,這個時候幾乎都快餓暈了。他也知道,如果再不進食,那他就真的完了。只是每當想到那些乞丐,他父親的話語就在耳邊響起,但是他還是沒有控制住自己的腳步,不多一時,他竟然鬼使神差的走到了那施粥之處。

“都排好隊啊,每個人都有的,不要搶啊!”一道洪亮的聲音傳來。沈竹軒這個時候心裡卻是極爲糾結,到底要不要去排隊領粥。如若不去,他就會被餓死,如若去了,他便如那些乞丐一般,沒了尊嚴可言。

他一個人坐在牆角處糾結,而施粥卻是快要結束了。在這時,一個饅頭出現在他眼前,他的手正要伸出去拿,可是微微一動,卻再沒伸出去,只是看着那饅頭嚥了一口口水。他擡起頭來,只見得一個打扮優雅的女子正看着他,她的一隻手拿着饅頭的手乾淨白嫩,比那白麪饅頭都還要白上幾分,另一隻手卻是端着一碗粥。

“拿着啊,我看你不爭不搶,又不去排隊,這是最後一份了!”那姑娘說道。

沈竹軒聞言,骨子頓時生出一股傲氣,只是冷哼一聲,卻是沒有理會那姑娘,他心裡苦澀道:“好呀,原來這世人真的將你當做乞丐了,沈竹軒啊沈竹軒,你當真是給沈家長臉了!”

“你這乞丐真是奇怪,我家小姐好心給你東西吃,你拽什麼拽?”在這時,另一個女子來到沈竹軒旁邊,她是丫環打扮的,從其話語也能判斷她是這個優雅姑娘的丫環。

“好了,秋荷!”那優雅的姑娘說道。

沈竹軒這個時候確實餓極了,他擡起頭來,道:“你家裡面有什麼活需要幹嗎?”

那優雅的姑娘道:“我家的活自然有下人做的!”

沈竹軒聞言,雙手更是捏得緊緊,他是梨花山莊的少主,如今爲了一口飯,卻是與一般下人無異。在這時,他腦海裡又響起嚴父的聲音:“軒兒,你一定要好好待山莊的下人,他們雖然地位低下,可是卻也是有尊嚴的人,因爲他們是憑着自己的雙手吃飯的,比許多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還要高貴得多!”

這般想着,沈竹軒心裡好受了些,他道:“我確實很餓,可是我不是好吃懶做的乞丐,若是這位姐姐願意,就讓我在丁家做一個下人,若是不願意,那就走開吧!”

這姑娘聞言,頓時生出一種別樣的感覺,她是丁家大小姐,名叫丁怡。時下大名府內,丁家財大勢大,可是人丁卻不是很旺,家主丁越到了四十歲時才得一女,就是丁怡。丁越風雲商場半生,苦於偌大家業無人繼承,是以經常做施粥施米這些善事,以乞求能夠再得一兒半女。也不知道是他善事做多了,還是上天可憐他,在他五十一歲的時候再得一子。在知天命的年齡裡得子,自然是視作心肝寶貝,平時都不準出門的。但偌大的家業需要有人打理,而他如今又年越花甲,年事已高,是以丁怡雖然是女兒之身,卻也是經常幫着丁越打理丁家事務。

丁越得子之後,施粥施米的事每過半月就有一次,在這大名府內,丁大善人的名聲是極爲響亮的。

丁怡道:“可是時下我家裡並不缺人,再說收下人這種大事我做不了主,還得稟報父親!”

沈竹軒聞言嘆息一聲,道:“如此的話,那就只能多謝姐姐的好意了!”

丁怡見他要走,心中頓時一急,美目忽地一亮,道:“要不你先給我把這些用具給搬進屋裡去,這樣也算是幫我做事了!”

丁怡是真真實實佩服沈竹軒的,因爲她能看得出來,沈竹軒時下飢餓萬分,然而他能忍飢挨餓,不吃別人施捨的東西,這種人如今很少了。她幫着丁越打理事務,見得多的是勾心鬥角,陰謀算計,而今遇到一個頑固,當然也是覺得新鮮至極。

沈竹軒聞言,便幫着收拾打理,他雖然身子消瘦,可是武功不弱,做起事來,比起一般壯漢還要利索。收拾完之後,他才接過丁怡手中的饅頭和粥開始狼吞虎嚥。在梨花山莊的時候,他何曾想過有一天他沈竹軒竟然會淪落到這個地步?原來在這世間,最美味的不是山珍海味,而是餓極了的時候能吃上一口飯。

“我叫丁怡,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丁怡見得沈竹軒樣子,不禁抿嘴一笑。

沈竹軒心中盤算:“梨花山莊乃是江湖大派,聞名遠近,我身爲山莊少莊主,名字自然也早就傳開,如今竹軒這個名字是不能再用了,幸得如今姓沈的人不少,還能保住這個姓。唉,當下山莊之內,只剩我一人,就像是孤魂野鬼一般,與離羣孤雁無異。”當下他道:“在下沈孤鴻!”

“孤鴻?離羣之雁?這個名字有一股桀驁之氣,又充斥着悲涼淒厲之感!”丁怡說道。

沈竹軒已經決定,從此以後,他的名字便叫沈孤鴻。

“多謝姐姐的一飯之恩,在下要告辭了!”沈孤鴻抱拳道。他雖然沒有行走過江湖,可是行走江湖的禮儀全都知曉。

丁怡聞言,卻是道:“看你年紀不大,幹活卻很是利索,若是你願意的,就跟我進府去,我來向父親引薦你,不過一個月的工錢纔有五兩銀子!”

沈孤鴻聞言,心中卻是想到:“如今連生存都是一個問題,莫說去找仇人,就算是找到了,自己也沒有能力報仇,沈竹軒啊沈竹軒,你當真是個廢人!”他思緒翻轉幾下,道:“好,那就多謝大小姐了!”

沈孤鴻知道,做下人就要有做下人的意識,當下他連稱呼都改了。

丁怡聞言,卻是不大喜歡,她還是比較喜歡沈孤鴻她姐姐,因爲這樣,她感覺還有親近一些。

沈孤鴻跟着丁怡走進丁府,府裡的人見狀,都露出詫異之色,因爲他們的意識裡,這位大小姐以優雅並稱,身上自有端莊高貴氣息,不可接近,什麼時候能允許一個臭烘烘的乞丐跟在她的身邊?

沈孤鴻下山的半天裡,已經遭受不少異樣的眼光,只是這個時候,依舊覺得難受,但是要生存下去,那他就得必須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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