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鎮東卻突然發笑,溫潤渾厚的嗓音在偌大的客廳裡盪漾,卓言臉上沒由來地發燙,隨着他的步伐坐到了沙發上,雙手揪緊於大腿處。
空蕩的客廳裡,二人就這麼靜靜地坐着,誰也沒說話,空氣裡流動着的平靜卻讓卓言啞了嗓,挑了話,“你不恨我嗎?”
沈鎮東側臉看着她,眉目溫柔,帶着幾分疑惑,幾分確定,幾分似懂非懂,定定地凝着她,就是不說話。
卓言一笑,望着腳下的圖騰地毯,柔聲道:“你不恨我嗎,像你弟弟那般恨我。”
“我爲什麼要恨你?”他問,卓言卻看出了他的明知故問。
“你不可能不知道我們兩家之間的事情,知道了,你能不恨嗎?”卓言就這麼望着他,直視他好看的雙眸,像是要數清他的睫毛。
“世事無絕對,是我,均儒是均儒,他恨的我不一定恨,他愛的……說不定我也愛……”
話說到一半,他卻突然站起,沿着他的目光,卓言看到了一身深黑西裝的沈深海,他沒變,還是這麼的英偉,大概是坐上了市長的位置的緣故,眉宇間又多了幾分的威嚴。望着他漸漸靠近的身影,他的一臉在她的眼裡逐漸放大,左方的胸腔卻是越發疼痛,像是被人用鞭子抽打着般,一下又一下地鈍痛。
她以爲自欺欺人地把一切罪惡推到了母親身上,把所有的委屈都吞進肚腹,她便能活得平常,活得灑脫,卻原來不是的,不是的……
時間過去了,日子不能回頭了,她卻銘記了面前這個男人所有的不是。
當年,如果他沒與母親產生情愫,她便不會恨了自己最親的人,父親便不會人前歡笑人後垂淚,她與沈鈞儒更是不至於淪落到相見不如不見的地步。
所有的不是,如今,她突然發現,即便那已是時間的過錯,她依舊不能原諒這個男人。
礙於禮貌,她還是主動迎了上去,餘光掃到不知幾時已注視着她的沈鎮東,心口驀地顫了顫,“白叔,好久不見……”
沈深海像是終於看清了卓言的面容般,握上她的手,笑逐顏開,卻是冰冷的溫度,“桑兒,桑兒,幾年沒見,出落得這麼漂亮了。”
卓言頷首微笑,卻輕輕地把手抽了回來,沈深海坦蕩一笑,給了沈鎮東一個眼色後,拉着卓言並排坐到沙發上,沈鎮東拍了拍手,步上了樓梯,走出了他們的視野。
收回落到沈鎮東身上的目光,卓言開口,問:“不知白叔請我來是爲了什麼?”
沈深海衝她稍稍靠近了幾分,濃重的煙味迅速竄入了卓言的鼻息,“桑兒,這幾年在國外過得好不好?”
卓言嘴角輕抿,輕笑道:“挺好的,如果不是爸爸的事……說到底還是要謝謝白叔您啊!”
“呵呵……”沈深海突然發笑,笑聲渾厚穩重,卻隱隱透出了絲絲哀涼,“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跟你爸爸認識了這麼多年……”
卓言靜靜地聽着,他卻沒再往下說,兩人再次陷入了無話可說的尷尬,直到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走入,他在婦人的帶領下來到了沈深海跟前,恭敬道:“老爺,一切準備妥當了。”
嘆了口氣,他側臉望着卓言,道:“陪白叔吃頓飯好嗎?”
卓言心生抗拒,猶豫着,躊躇了半天,溫聲道:“抱歉,白叔,爲了見您我已經耽誤了工作,再不回去,怕是會被辭退。”
中年男人大驚,渾身一抖,甚至連大氣也不敢喘,就這麼凝着卓言等候沈深海的反應,後者朝他揮了揮手,示意他離開,中年男人快手快腳地走出了廳門,依他的反應來看,似乎這幾年,她是第一個忤逆沈深海的人。
“桑兒,你既然還願意叫我一聲白叔,就不能看在白叔從小看着你長大的情分隨我去吃頓飯?”沈深海問,語氣淡然,似乎她的答案並不重要。
“白叔,您就別爲難桑兒了。”卓言絞緊了裙角,心跳瞬間加快。
“可如果我要說的白慕兩家聯婚之事呢?”
卓言心口瞬間高懸,瞪着眼擡頭望向沈深海嚴肅的面容,二話沒說。
沈深海嘆息地撫上她纖細的臂膀,道:“桑兒,那是均儒的意思。”
窒息的感覺束縛着卓言一整個人,撥開他泛着褶皺的大手,稍稍衝他鞠了個躬,她沉着嗓門,道:“對不起白叔,桑兒得走了,有機會一定再來拜訪您。”
“桑兒——”沈深海衝着走得匆忙的卓言大喊,瞬間猶豫了她堅定的腳步。
卓言緩緩轉身,問:“白叔還有事要交代桑兒?”
沈深海走近她兩步,嗓音飄渺,帶有幾分的不確定,道:“如果可以,不要放棄均儒,聽白叔的,可以嗎?”
卓言擡眸,注視着沈深海泛着皺紋的臉龐,此刻的他少了幾許初見的威嚴,多了幾分作爲父親的慈祥,甚至是卑微,這其中到底隱藏着什麼……
她一併走近他兩步,兩人卻依舊存有距離,“桑兒感激白叔的提醒,但是說句老實話,不是桑兒放棄了均儒,也不是均儒不要桑兒,而是往事容不得我們的肆無忌憚。”
沈深海眉頭緊蹙,深深地凝着卓言,彷彿被說穿了心事,“
上一代人的事情,莫說你們有沒資格去管,單就實情你們都僅是一知半解,又怎能談得上是往事的容不得?你說白叔說的,有道理麼?”
卓言輕笑着一步步走近沈深海,三年來第一次嘗試主動握上這個男人的手,是那麼的粗大,硬實,卻是冷冰冰的,纖細的指鬆動地握着,她說:“白叔說的固然有理,桑兒也都明白,但是你的話裡都存有一個永遠不可能有的前提……”
“說。”
“你跟我媽當年並無私情!”卓言放開了他的手,一字一句道。
沈深海渾濁的瞳孔瞬間收縮,泛起了清明,她分明能在漆黑的瞳孔裡看到了自己此刻猙獰的臉龐,從他的眸上收回目光,卓言倒退了兩步,再次與他隔開了一段距離,微微地再次鞠了鞠躬,轉身,卻又瞬間停住了腳步。
不知幾時,沈鈞儒站在了廳門,西裝外套隨意地搭在了寬厚的肩膀上,上身僅穿一件燙得筆直的純白襯衣,袖子隨意地挽起,領口的兩顆釦子被扯開了,露出了白皙皮膚,落得一副清俊的模樣。
饒有興味地把目光瞟向卓言,他徑直走到沈深海跟前,道:“差不多了,走吧。”
自沈鈞儒出現的那刻起,她的心跳便未勻稱過,算不上是悸動,只是一剎那的驚慌失措,一瞬間所有僞裝的瓦解,她幽幽地轉身,面朝二人道:“白叔,沒事的話桑兒先走一步了……”
“不賞臉吃頓飯麼?”沈鈞儒長臂一伸,竟強勢地握上了卓言的左臂,緊緊地抓着,力度不淺,惹來卓言的輕顫。
礙於沈深海在場,卓言沒作反抗,順從地迎上他的目光,咬牙切齒道:“我有不得不做的事等着我去做!”
“禮儀小姐做上癮了,如今竟成了不得不做的事了?”他諷刺一笑,好不忌諱身旁的沈深海,這幾年,估計他是沒少給自己的父親臉色看,正如她對她的母親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