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修說道:“如今,江南與朝廷的對峙之勢已是在所難免,不論是我,還是裴元灝,都不可能讓西川置身事外,諸位,你們必須要挑選一方。”
人羣裡立刻有人冷笑着道:“憑什麼你說挑,我們就要挑!”
有一些人不明就裡的,都點頭稱是,但我和顏輕塵對視了一眼,卻沒說話。
裴元修這話說得很淡,可明白人一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之前我在金陵就希望能暫時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如今形成了,可裴元修打破了這個平衡,如果朝廷跟金陵真的開始大戰,那麼雙方的勢力都會持續的消耗,這就會造成西川的坐大。
此消彼長之後,也許將來,西川真的會有某些可能。
這是不管裴元灝,還是裴元修,都不可能坐視的一點。
他們要麼如現在這樣,拉攏西川,要麼,就是對西川動手。
更有可能,如果西川堅持不參與到這場戰爭中來,他們甚至會聯手滅掉西川,這想起來或許有些匪夷所思,但在利益面前,任何合作和背叛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裴元灝能夠將我放出京城,而裴元修也會冒那麼大的危險,親身入川,都是爲了最大程度的鞏固和擴大自己的勢力,拉攏一方,總比花精力去滅掉一方要來得容易。
聽着周圍的人莫名其妙的話語,裴元修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然後轉身看向顏輕塵,道:“你是顏家的家主,你應該明白我的話的意思。”
顏輕塵說道:“我明白。但既然是這樣,那我們又爲什麼一定要選擇你?”
裴元修微笑着道:“因爲西川的兵力,我已經很清楚了。”
“……”
顏輕塵的臉色微微的僵了一下。
我的眉頭也是一蹙,但眼角卻看到唐婷的身影動彈了一下,她像是感覺到了什麼,擡頭看了我一眼,我也會過意來,對着她點了點頭。
於是,她不動聲色的退出了人羣,周圍的人因爲一直關注在顏輕塵和裴元修身上,倒也沒有人注意她,我只看到她慢慢的往旁邊退去。
當我再回頭的時候,裴元修已經淡然的笑着,說道:“我知道你們一直防着我,當初第一次到西川的時候,你派來的人領着我們走的路,全都是崎嶇的山路,也從來沒有經過過顏家佈防的地方。當然,表面上看起來,是你不爲難我們,實際上,你是不想讓我摸清西川的實力。”
“……”
“只是,年保玉則一戰,我多少也看到了。”
“……”
“況且——”
他笑了一下,後面的話沒說完,而我也立刻明白過來。
薛芊對於這一點,只怕看得沒有顏輕塵那麼透,她之前既然是堅決的要跟裴元修合作,可能多少也透了自己的底——俗話說,外行人看熱鬧,內行人看門道,以裴元修這樣的眼力,窺一斑而知全豹,只怕已經偷偷的將西川的大致情況摸得差不多了。
“……”
這一回,顏輕塵沒有再說什麼。
而我也是第一次看見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沉重的神色。
這讓我有些意外,雖然西川的實力被人摸清,的確是一件很棘手的事,但裴元修到底是不是真的摸清了,尚是一說,況且,就算真的被他摸清了,這也不是註定就會失敗的,爲什麼他的表現反而讓我有些看不懂。
我下意識的輕輕道:“輕塵……?”
他擡頭看了我一眼,只是一瞬間,他眼中的凝重就消散殆盡,對着我搖了搖頭,示意我不要擔心,然後他慢慢的說道:“所以呢?你摸清了西川的兵力,如果我們不能是合作的關係,那麼就只能是敵對的關係,對嗎?”
裴元修溫和的一笑:“合作,總是比敵對好,不是嗎?”
“……”
“西川能夠偏安一隅這麼多年,不過是因爲朝廷一直沒有騰出手來,若兩方夾擊,西川真的還能夠偏安嗎?”
“兩方夾擊?”
顏輕塵淡淡的,用指尖撥弄着那個小小的印信,然後說的:“你說的,是北路和東路吧?你利用山西的兵馬攻打西安府,就是爲了控制入川的路,如果我們不答應你的條件,你就會讓西川永無寧日嗎?”
裴元修淡淡的笑了一下:“我說了,合作,總是比敵對更好。”
這一下,大家都有些驚慌了起來。
別的不說,如果裴元修真的在北路對西川用兵,只要過了劍閣,那整個成都就都在他的俯瞰之下,即使戰爭的勝負未定,但西川多年來保持的平靜一旦被打破,顏家的處境就會非常的危險!
再加上,還有顏罡他們這一批人!
馬老爺子的眉頭都擰成了一個疙瘩,他狠狠的瞪着裴元修,道:“你敢威脅我們!?”
“不敢,”裴元修淡淡的對他說道:“老人家,我仍然是邀請西川合作。”
馬老爺子咬着牙:“合作,如果老頭子就在這裡把你剁成肉醬,就算他們攻進了北路又如何?當年朝廷的兵馬都能被我們打回去,更何況現在!”
這樣說着,他抓着那條鐵棍的手又是一緊,幾乎就要動手,而顏罡和裴元修的反應也不慢,只是一揮手,他們身後的人就立刻衝上來,攔在了中央。
馬老爺子怒目瞪視着顏罡:“你還死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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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罡沒有說話,雖然剛剛能明顯的看得出,他在聽了顏輕塵的話之後有些猶豫,或者說茫然,但這個時候,他卻還是選擇了站在裴元修的身邊。
顏儀恨恨的道:“不見棺材不掉淚!”
眼看着兩邊的人就要動手,這個時候,一個有些虛弱的聲音,慢悠悠的在中間響起——
“你在北路,以誰爲將?”
這個聲音一出,大家又像是接到了什麼無聲的指令一般,都停了下來,我回頭一看,就看見顏輕塵捻着那隻小小的印信,擡起眼來看着裴元修:“北路,是誰在打?”
裴元修只看着他,沒有說話,但神情慢慢的沉了下來。
顯然,顏輕塵這句話,就已經將話題直接從可能的“合作”引向了“敵對”了,顏輕塵說到這裡,神情已經變得非常的淡然,甚至有幾分悠哉悠哉,道:“林勝?他手下能打的不多,而且還不合;又或者,是公孫家的那幾個大將?”
裴元修也笑了一下:“你倒是弄得一清二楚。”
顏輕塵道:“彼此彼此。”
這一回,裴元修沒有再說話,只是笑容凝結在脣角,而他的眼中閃爍着一點精光。
顏輕塵在他的注視下,淡淡的說道:“其實你把西川都弄得那麼清楚了,爲什麼沒有弄清楚,在你手下的那些人裡,有幾個是能打贏你五弟的?”
說到這裡,他突然伸手擺了擺,笑道:“我忘了,那不是你的五弟。”
“……”
“可是,你既然親身參與過年保玉則的大戰,那你就不應該忘記,”他看着裴元修,慢慢的說道:“他領着那麼少的兵力,一樣可以在年保玉則大敗東察合部的騎兵,更何況,是你在北路的那些兵馬了。”
裴元修的臉色又一次微微的一沉。
顏罡一聽這話,也愣住了,他下意識的看向了裴元修:“你已經動手了?”
“……”
裴元修皺着眉頭,剛想要說什麼,而顏輕塵已經淡淡的說道:“你一定想要說,你沒有給北路發出任何指令,也沒有接到北路的任何消息,對嗎?”
“……”他沉聲道:“難道,你給了北路什麼指令?”
“我也沒有,不過——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
“裴元豐公子可比我,更懂軍事。”
“……”
“你不妨再看看,”他擡起一隻手:“你還能有什麼消息傳得出去,又有什麼消息,能傳得進來。”
裴元修沒有回頭,只是在臉色微微一沉之後,他笑了。
然後說道:“原來如此。”
顏輕塵封鎖了甘棠村所有的路,不管想要從這裡傳遞消息出去,還是外面想要有什麼消息傳遞進來,都會在他的手上就直接被截斷,更何況,還有馬老爺子的人在,除了之前趙淑媛被接進來之外,應該就沒有別的人能再進入甘棠村了。
裴元修笑道:“看來,我把這件事想得太簡單了。”
“不是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顏輕塵垂下眼,淡淡的說道:“是這件事本來就很簡單。”
說完,他也不再看他,而是轉過頭去,對着顏儀輕輕的說道:“多謝姑婆爲了這件事爲我出面。”
顏儀只淡淡的搖了一下頭。
然後,他們兩的目光都看向了顏罡。
剛剛的一番話,一些事情,甚至事態已經揭示得很清楚了,顏罡和顏自聰他們的神情也變得越來越凝重,顏輕塵淡淡的說道:“五叔公,識時務者爲俊傑,這句話其實是真的很有道理的。不知道現在的時務,五叔公是否能弄明白?”
顏罡沒有說話,我只是聽到他狠狠的咬着牙的聲音。
顏自聰抓着他的手臂,輕輕道:“爺爺!”
顏輕塵還在用指尖輕輕的撥弄着那隻印信,慢慢的說道:“五叔公難道還是不肯放棄嗎?”
“……”
“難道,你們還有什麼憑據?”
“……”顏罡喘着粗氣,突然說道:“你的憑據,又是何處?”
他說憑據不是說“何物”,而是說“何處”!
這話讓我和顏輕塵心裡都動了一下,他慢慢的擡起眼來看向裴元修,又看了顏罡一眼,頓時,眼中精光乍現。
他說道:“你們——”
裴元修淡淡的說道:“顏家家主的確想得很周到,不過有一件事你大概忽略了——你封鎖了甘棠村所有的路徑,我們也會這麼做。有些消息,我們可能得不到,你們自己也很難得到了。”
“……”
“現在,成都的消息,你們也是完全不知道的吧。”
他的話音剛落,突然,從空中傳來了一陣嗡嗡的聲音。
這個聲音原本很小,隱匿在風中幾乎不易爲人察覺,但這個時候實在太過安靜了,這樣的聲音一響起,大家都震了一下,全部擡起頭來,就看見天邊,一個小小的黑點,飛快的衝着我們這邊過來了。
是一隻小小的機甲鳥!
大家原本劍拔弩張的,但一看到這隻機甲鳥,頓時氣氛變得愈發的緊繃了起來,目光注視着那個小小的東西,唐婷站在人羣外,一直注視着,等到那隻機甲鳥已經飛到了頭頂繞了幾圈之後,她一伸手便接住,三兩下從上面取下了一個竹筒,然後飛快的推開兩邊的人走過來,小心的遞到了我的手上:“大小姐!”
這一刻,我心跳如雷。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看向了我的手,慢慢的將一隻小小的紙卷從竹筒裡取出來,展開。
我低頭看了一眼。
周圍的氣氛緊繃,甚至劍拔弩張,我的氣息也並不平穩,但還是極力的壓抑着,慢慢的擡起頭來看向裴元修,他的眉頭微微蹙起,也看着我。
我說道:“不好意思,讓你們失望了。”
“……”
“你們的消息都傳不進來,也傳不出去,不過我的可以。”
“……”
“而且這個消息,可能你們不會願意聽到。”
顏輕塵擡頭看着我,而我壓抑着內心微微的悸動,用帶着顫跡的聲音輕描淡寫的說道:“五叔公和他的人在成都動手,已經被唐家,還有安家拿下了。”
這一回,顏罡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他一下子沒站穩,差點跌倒下去,身後的人急忙伸手扶他,卻也沒來得及,只看到他狼狽的跌倒在地。
頓時,他那周圍亂成了一團,我雖然極力的壓抑着自己,但內心的戰慄其實並不亞於他們,如果要說之前所有的脣槍舌劍都是明面上的爭鋒,那麼這一切,纔是我們真正可以制勝的手段。
只是,沒有拿到確切的消息之前,我不敢露出一絲一毫的痕跡來。
經歷過皇城的那一場奪嫡之爭,我就明白了——棋,向來都在局外。
而我接着將那張紙捻在指尖微微一揚,對着裴元修道:“還有一個消息,可能也是你不願意聽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