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比起剛剛從夢中那雙眼睛下逃出來,醒來卻又見到了一雙和噩夢中一樣的眼睛那種恐懼,現在已經不算什麼了,但我還是像心頭被壓了一塊沉重的大石頭一樣,呼吸和心跳都顯得那麼困難。
我沉默了一會兒,偏過頭去避開了他的目光。
“我可以不聽嗎?”
他深吸了一口氣,好像沒有聽到我這句話似得,說道:“到時候,你就是我的皇后。”
在這片荒蕪的,沉悶的荒原上,那道醞釀了不知多久的驚雷終於破開了天空沉沉的烏雲,撕裂了漆黑的蒼穹,重重的擊在了我的心上。
彷彿是感應到了我和他之間着無聲的抗爭,一旁燭臺上那已經微弱的燭火終於支撐不下去了似得,慢慢的伏倒下去,火焰在最後的一次掙扎之後,終於撲的一聲熄滅,留下一柱輕煙,嫋嫋升起。
周圍的一切,都暗了下來。
我的呼吸和心跳,都在這個時候停了一下。
不知是爲了他剛剛那句話,還是因爲那雙始終追隨着我的眼睛,不肯放棄的目光,我沉默了許久,才咬着牙,慢慢的說道:“我可以說不嗎?”
“……”
他仍舊沒有立刻回答我的問題。
但這個時候,他似乎也不能將我的話完全當做聽不到,在沉默了不知多久之後,他才慢慢的說道:“輕盈,我等的,就是這一天。”
“……”
“我登基爲帝,成爲天下的至尊,而你,就是我身邊的女人。”
“……”
“沒有人能夠阻止我們在一起,也沒有人能夠傷害你,我們可以做這世上最幸福的一對夫妻,我們可以過這天下最開心的日子……”
“……”
“我會把這個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給你。”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口氣還是很平靜,甚至帶着愉悅。
但因爲離得太近的關係,我還是能清楚的感覺到他的氣息紊亂,心跳加劇,他說着“幸福”和“開心”,可整個人卻緊繃得,顯得那麼謹慎,又有些無數,甚至——痛苦。
我看了他好一會兒,然後說道:“我不要。”
他整個人都震了一下。
也許,他想到了我會說很多拒絕的話,或許會情真意切,甚至嘔心瀝血,可他怎麼也沒想到,我的拒絕,只有這三個最普通,最簡單的字。
我不要。
所有的情緒,所有的感情,都在這三個字裡了。
我聽見他呼吸和心跳都頓住的聲音,整個人僵在黑暗當中,就像一尊被剝奪了靈魂的石像——甚至是冰雕,因爲他也已經失去了自己的溫度。不知過了多久,我纔看見那漆黑的身影慢慢的俯下來,好像玉山傾倒般的。
可是,當他俯下身來的時候,並沒有用力的壓在我的身上,只是輕輕的抱着我,將我抱起來,柔軟的貼進他的懷抱裡。
他在我耳邊輕輕的說道:“你要的。”
“……”
“你不能不要。”
我像是一個沒有知覺的娃娃,就這麼被他抱在懷裡,聽到這幾個字的時候,無望的笑了一下。
他還在繼續說着:“我最大的夢想,就是和你分享我的一切。等到你在我身邊,我們什麼都不管,平靜的度過那些年月之後,你就會知道,我做的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這句話,仿若一滴水,落入已經平靜得沒有一絲漣漪的死水當中,也讓我的心裡起了微瀾。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睜大眼睛望着眼前的一片漆黑:“你告訴了所有人,你會冊立我爲皇后嗎?”
他的氣息微微一沉。
我立刻明白過來,說道:“沒有。”
“……”
“沒有,對吧。”
“……”
“你還不可能在現在告訴他們,但就算現在不告訴他們,拖延到你登基那天讓他們知道,你覺得就可以了嗎?”
“……”
“就算韓子桐愛你,什麼都能忍得下來;就算韓若詩現在已經起不了什麼波瀾……但葛爾迪呢?還有她那個哥哥,她那個父親,鐵鞭王,難道他們就能心平氣和的接受我做皇后嗎?”
他慢慢的說道:“他們會的。”
“……”
“輕盈,我說了,我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我們兩的將來,到時候你會明白,一切都是值得的。”
“這一切?”這三個字在他的口中反覆出現,也讓我隱隱的感覺到了一點不安,雖然現在我還不知道,那不安到底是從何而來,但心中沉甸甸的感覺卻已經真實到讓我無法呼吸。
“你已經打進京城了,這個皇位也已經是你的囊中之物,你難道還要做什麼嗎?”
“……”
“你還做了什麼?”
他大概沒有想到我會如此敏感,呼吸又是一沉,而我平靜的,慢慢的在他耳邊說道:“你想要讓我做皇后的事,是瞞着他們,但你來告訴了我;那你瞞着我的,又是什麼事呢?”
“……”
他沉默了很久,其實我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從他那裡得到答案,所以當他慢慢的鬆開雙手將我緩緩的放回到牀上,甚至還有一隻手在我的脖子下託着,不讓我躺下去的時候被硌到的時候,我只是很平靜的看着他在黑暗中閃爍的眼睛,並沒有再追問下去。
他的呼吸,也恢復了平靜和綿長。
他輕輕的說道:“外面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
“我原本不想打擾你,不想驚醒你的。”
“……”
“你,還是繼續睡吧。”
他溫柔的說着,帶着酒氣的吐息吹拂到臉上,幾乎也要將薰醉一般,而即使這樣,他似乎還是不放心,輕聲說道:“你快睡。”
說完,他甚至用一隻手,輕輕的蒙上了我的眼睛。
我還睜大着眼睛,忽閃的睫毛在他的掌心裡顫抖着,但他沒有鬆開手,兩個人這樣,仿若對峙般的沉默着,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輕輕的說道:“裴元修,終有一天,我會醒來的。你不讓我看到的一切,都會入我的眼。”
“……”
“等到那一天,你還能矇住我的眼睛嗎?”
我什麼都看不到,只能感覺到他慢慢的俯下身,湊到我的耳邊,低聲說道:“等到那一天,你也只能留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