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的骷髏?或者說,是什麼人的骷髏?”
宇文英安靜的看着那湖面許久,好像根本沒有聽到我說話,而我也不再追問,只是一直定定的看着他在月光下顯得輪廓深邃的臉龐,還有那雙映着湖面的粼粼波光顯得格外深幽的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輕輕的一笑,說道:“顏小姐在問我的時候,是不是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我深吸了一口氣。
“其實,以顏小姐的聰明才智,這一路上聽了那麼多故事,一定已經猜到答案了。”
“……”
“又何必一定要來問我?”
“……”我想了想,說道:“猜測是猜測,所有的猜測沒有得到證實,那就都是假的。但我想,宇文先生是知道真相的。”
“……”
“這個真相,真的那麼讓你難以啓齒嗎?”
宇文英擡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讓我的喉嚨都微微的哽了一下。
他安靜的看了我一會兒,然後嘆了口氣似得說道:“其實,這個真相也就是顏小姐你一直以來的猜測——沒錯,這個鬼城,就是當年埋葬隴西軍的地方。”
“……!”
果然!
雖然如他所說,我的心裡早就猜測了千萬次,也做好了接受這個真相的準備,但真正聽到他說出口的時候,我的心還是狠狠的跳了一下。
這裡,這片平靜的湖泊,這個讓所有的人都談之色變的“鬼城”,竟然真的就是當年那支裝備精良,近乎所向披靡的隴西軍的葬身之所!
我的聲音微微的發顫:“所有的?”
宇文英看着我,我輕輕的說道:“所有的隴西軍,都葬身於此?”
“……”
他沒有說話,我慢慢的轉過頭去看向那平靜的湖面,隨着夜風吹拂,一點點的漣漪將倒影的月色攪亂,細碎的月光彷彿在悲慼的訴說着百年前的金戈鐵馬,山河哀歌,我只覺得心頭一陣酸楚,慢慢的蹲下身去,用一隻手浸入了那冰涼的湖水中。
這裡,就是隴西軍的葬身之所。
在這片看似平靜的湖水下面,埋葬着那些身穿鎖子甲,曾經在這一片戈壁荒漠上戰爭不休的將士們,但現在,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他們的英姿化作枯骨,甚至連天日,都難得一見。
宇文英安靜的看了我許久,說道:“顏小姐是在爲他們悲傷嗎?”
“……”
聽見他有些冷意的話語,我也感覺到自己是不是太過感情外露了,畢竟這支軍隊——跟我什麼關係都沒有,戰死沙場也是百年前的事,我在這個地方傷春悲秋,讓他看着,的確有點矯情。
我收回手來,輕輕的搖了搖頭道:“也不是悲傷,勇將終須陣中亡,馬革裹屍,這,應該是所有驍勇善戰的將士們最後,也是最好的宿命吧。”
“勇將終須陣中亡?馬革裹屍?”宇文英看了我一會兒,然後擡起頭來望向湖面,淡淡的說道:“希望是這樣吧。”
“……!”
我的心微微一動,轉頭看着他:“什麼意思?”
“……”
“難道,他們不是戰死的?”
宇文英平靜的說道:“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死的。”
“你不知道?”我詫異的看着他,立刻又勉強的笑了笑:“是啊,這都是百年前的事,誰也不知道當初在這裡發生過什麼。不過——”我瞧着他,試探的說道:“宇文公,他應該知道吧?”
就算宇文亢不知道,宇文亢的父輩們難道也不知道,畢竟都是前朝的臣子,八柱國之一,宇文亢他們甚至每一年都要祭奠隴西軍,又怎麼可能不知道隴西軍是如何覆滅的呢?
宇文英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他也不知道。”
“什麼?!”
這一回,我是真的驚得目瞪口呆。
“怎麼會不知道呢?”
“……”
“宇文公,不應該和隴西軍有過相識嗎?還有,你們不都是——”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宇文英平靜的說道,他轉過頭來看着我:“的確,我爺爺是前朝的官員,和隴西軍的將帥都有過來往,甚至情誼深厚,所以這些年來他一直記得要祭奠隴西軍,可是,他們真的不知道,隴西軍是如何覆滅的。”
“……”
“據說,當年的隴西軍,就是在一夜之間覆滅。”
“……”
“沒有原因,沒有理由,就這麼消失了。”
“……”
“這也是這麼多年來,爺爺一直祭奠他們,甚至在臨終前還要交代,讓我來祭奠隴西軍的原因,他希望我能有機會查出其中的真相;而我,我不畏艱辛一定要到這個地方來祭奠他們,也是希望埋葬在這裡的枯骨,可以告訴我,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倒抽了一口冷氣。
我以爲是一場艱苦的戰鬥,一場慘烈的搏殺,讓隴西軍覆滅與此,但我怎麼也想不到,竟然連宇文英,甚至宇文亢也不知道其中的原因,曾經在西北這片荒漠上縱橫馳騁,所向披靡的隴西軍,竟然是在一夜之間覆滅的?
難道,這就是他們在史書中,甚至沒有留下一筆的原因嗎?
“……”
我梗着脖子僵硬了許久,才勉強輕笑了一聲:“總,總不會是,真的遇上鬼了吧?”
說出這句話之後,我整個人都哆嗦了一下。
“鬼?”
宇文英聽到我這句話,也輕笑了一聲,道:“鬼也怕惡人的。聽我爺爺他們說,這支隴西軍一直堅守西北,每年要跟東察合部入侵的騎兵激戰近百場,斬殺敵將無數,這裡的沙土,都是他們的鮮血染紅的。這樣的人,會怕鬼?”
“……”
“只有鬼怕他們的分!”
我輕輕的點了點頭,喃喃道:“我也聽說過,有一個將士,一個普通的隴西軍的士兵,竟然能打退一小隊東察合部的騎兵,把被他們劫掠的商人救下來。”
“哦?”
他大概從宇文亢那裡已經聽說了不少隴西軍的故事,所以對這個故事並沒有表現出太多震驚的情緒,反倒先出了一點疲憊了,轉身道:“已經太晚了,還是早點去休息吧。”
“等等,”我叫住了他,說道:“宇文先生,你說你並不知道隴西軍覆滅的原因,但是——這支軍隊的統帥是誰,你總知道吧。”
宇文英的腳步一滯,但沒有立刻回頭,而是背對着我,沉聲道:“你認爲我知道?”
我說道:“宇文先生和我同齡,不知道隴西軍當初到底是爲了什麼而一夜之間覆滅,這情有可原;但是,你的祖輩和隴西軍的人情誼篤深,這麼多年過去了都不忘祭奠這裡的英魂,總不至於,連統帥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
“既然他們讓你來祭奠,也不可能,連統帥的名字都不告訴你吧。”
宇文英的肩膀微微的耷了一下,像是被人說中了心事,無可逃避一般,慢慢的轉過頭來,藉着月光,我看到他臉上浮着淡淡的笑容,而那笑容中也透着一點無奈和苦澀:“顏小姐真的是見縫插針,一點放鬆都不給我。”
我輕聲說道:“白天的時候妙言不是也說了嗎,你不要等到別人發問再說,這樣似乎對大家都不太好。”
“……”
他微微挑了挑眉毛。
顯然,妙言的這句話他也記着,但下一刻,他卻又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既然是這樣,那我倒想問問顏小姐,還有什麼事,是我沒有發問,可是顏小姐也沒有說的。”
“……”
我微微一怔,沒有料到他居然反將了我一軍。
我想了想:“宇文先生是指——”
他慢慢的走上前一步直視着我的眼睛:“我說明白一點吧,我聽到了一個傳聞,顏小姐不僅是八柱國之一的顏氏的大小姐,你的另一個身份,也非常的特殊。”
“……”
“不知這個傳聞,是真是假。”
還真的是被將軍了。
我沉默了一下,看着他異常明亮的眼睛,輕嘆了口氣,道:“是真的。”
一陣風吹皺了水面,月光破碎,宇文英眼中的光芒也隨之顫抖了起來。
他的氣息明顯的緊繃了,沉聲道:“你真的是——”
我平靜的說道:“家母在離開京城之後,遊俠至西川,嫁給了我的父親,之後,和我父親生下了我。”
宇文英的面色變得凝重了起來。
他看着我,喃喃道:“原來真的是……你真的是……”
“……”
我平靜的看着他,兩個人靜默的相對了許久,他再擡頭看向我的時候,目光中多少多了幾分鄭重,對着我說道:“請恕我之前的怠慢之罪。”
我苦笑了起來:“說什麼怠慢?就算是我的母親真的出現在你面前,現在她的身份也只是顏家的……夫人罷了。王朝覆滅,太多的東西,都跟着煙消雲散了。”
宇文英不置可否,只神情複雜的看着我。
我說道:“那,宇文先生現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嗎?隴西軍的統帥,到底是什麼人?”
這一次,宇文英沉默的時間更長了一些,好像開口都有些艱難,不知過了多久,我才聽見他低啞的聲音在夜色中響起。
“隴西軍的統帥,姓——祝。”
我的心,狠狠的一沉。
姓祝?
與我的母親,同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