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輕盈,”她一邊說話,一邊慢慢的將那個瓶子送到嘴邊,然後說道:“你要留神一些,也不要隨便說話了,因爲你的下一句話,要麼,是我想要聽到的毒誓;要麼,就是叫人進來給我收屍。”
“……”
我安靜着沒有動,但這一刻,卻分明眼角到目眥盡裂的劇痛。
我恨不得用眼神在她身上看出一個洞來。
而她,卻遠比我要平靜得多,儘管她的手上拿着見血封喉的毒藥,甚至離自己的嘴已經不過分毫的距離,但她卻一點都沒有懼怕,甚至那隻手,都沒有絲毫的顫跡。
她是真的,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也許,正如她所說,她活夠了。
我安靜的看了她許久,然後冷笑了一聲。
“南宮離珠,你以爲用死可以——”
就在我的話剛出口,甚至還爲來得及成形的時候,就看見她淡淡的嘆了口氣:“你說錯了。”
說完,便舉起瓶子往嘴裡倒。
“不——!”
我驚恐的大喊了一聲,急忙上前一步:“我發誓,我發誓!”
“晚了。”
她竟然真的毫無留戀,甚至連多一個字都不願意再聽,揚起頭就要把那瓶子裡的東西往嘴裡倒,這一刻帳子在身後落下,整個帳篷裡一下子陷入了一種說不出的,如同永夜一般的的黑暗當中,我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撲通一下子就跌倒在地,下巴一磕,將嘴脣都磕破了。
我大喊道:“我發誓!我會回到裴元灝的身邊!”
舌尖嚐到了鮮血的腥甜,那種滋味好像從地獄裡涌上來,一瞬間將我的靈魂都擭住了。
我不敢擡頭,趴在地上瑟瑟發抖。
剛剛那句話,幾乎耗盡了我所有的力氣。
我甚至不敢擡頭去看,看她到底是不是喝下了毒藥,我只能不斷的戰慄着,喃喃說着:“我發誓……我會回到他身邊,求你……救輕寒……”
“……”
“南宮離珠,你,不要死!”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我看見眼前的人慢慢的蹲下身來,而我艱難的擡起頭,看見她的眼睛發紅,一滴藥汁,幾乎已經沾上了她的脣角。
她的真的,一心求死!
這一刻,她慢慢的放下了手中的瓶子,伸出手來輕撫過我的臉,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發現,臉上一片冰冷的沾溼,是我在不知覺的時候,淚水已經涌了出來。
她輕嘆了口氣,說道:“我不想劉輕寒死,他是個好人。”
“……”
“我也不想傷害你。”
“……”
“輕盈,你好好的跟元灝在一起,他會補償你過去所有的痛苦,你的人生還沒有結束,你也會有更好的人生的。”
這個時候,更多的淚水滑落下去,如同氾濫一般。
南宮離珠眉心微蹙,兩隻手捧着我的臉,不斷的用手指擦拭我的臉頰,卻根本沒有辦法阻攔更多的淚水潸然落下,她看着我的眼睛,自己的聲音也有些哽咽的,輕聲道:“別哭了。”
“……”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妙言高喊着:“娘,娘你在嗎?”
帳子被掀開了。
我看見兩個人影投了進來,南宮離珠擡起頭來看着我身後,臉上的神情也變得複雜了起來,而下一刻,妙言一下子撲了過來:“娘,你真的在這裡!”
她跑過來一看到我的臉,立刻嚇壞了:“娘你怎麼了?”
“……”
“你怎麼哭了?”
“……”
“你——,”她遲疑着,又擡頭看向南宮離珠:“你跟我娘說了什麼?”
另一邊的央初也走過來,他緊皺着眉頭看着我們,沒有說話,只蹲下身來,用有力的手臂扶着我。
直到這個時候,南宮離珠才慢慢的縮回了她的手。
她一直看着我的眼睛,又好像是不敢看妙言,沉默了許久,才說道:“我對你的傷害,到此爲止了。”
“……”
“你可以讓人來放我的血,甚至把我挫骨揚灰,都沒有關係。但是,你要記得自己剛剛的誓言。”
“……”
“至於我怎麼樣,無所謂了。”
妙言和央初將我扶了起來。
她也慢慢的站起身來,但不知爲什麼,她似乎也有一種被人抽去了靈魂的感覺,站起來之後還搖晃了一下,只是沒有人扶着她。她轉過身去,用那消瘦的,甚至有些枯槁的背影對着我們:“你走吧。”
妙言看見我脣上還有血,慌得要拿手帕來給我擦拭,又想回頭問她到底怎麼回事,我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沒有說什麼,慢慢的轉身往外走去。
兩個孩子只能扶着我。
當走到門口的時候,外面的光照得我有一種幾乎要昏厥的眩暈感,看見我的腳步都蹣跚了起來,央初急忙伸手抱着我:“青姨!”
我咬緊下脣,又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在嘴裡綻開,這種味道刺激得我微微的戰慄了起來,我轉頭對他說:“央初,派人看住這裡。”
“……”
“她要是有什麼輕舉妄動,就殺了她。”
央初驚了一下,大概沒有想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而另一邊的妙言也猛地抽了一口冷氣,可她似乎明白了什麼,沒有再說話,只對央初遞了個眼色。
央初立刻道:“我知道了。”
說完,他便下去傳令,而妙言一言不發扶着我回到了我們的帳篷。
等坐回到牀上,我的眼淚已經幹了,可是臉上卻還有淚水流過的痕跡,緊繃得讓人難受,妙言拿了一張帕子去浸了水,走回來給我擦臉,看着我脣上的傷,終於說道:“娘,她是不是威脅你了?”
“……”
“她是不是用救三叔做條件威脅你了?”
我擡起頭來看着她焦慮不已的樣子,卻不知爲什麼,剛剛那種心痛如死的感覺一下子都消失了,只覺得身上空空的,好像什麼都沒有,連心跳都不剩下了。
我擡起手來輕撫着她的臉。
曾幾何時,我的女兒也有蘋果一樣圓嘟嘟的臉蛋,上面常年是天真無邪的笑容,她的性情也是嬌蠻任性的,卻不知什麼時候,她的臉也消瘦了下來,曾經圓乎乎的下巴頦變尖了,她的笑容,再燦爛也帶着一點剋制,她的性情,也已經不再嬌蠻。
我忽的笑了一下。
她看見我這樣的微笑,卻越發的不安了起來:“娘,到底怎麼了?你跟我說啊。”
“……”
“她一定威脅你了對不對?我就知道她不是個好人!虧我還——”
“妙言,”我輕輕的叫她,阻止了她要暴怒的脾氣,微笑着說道:“今後,不管你去了哪裡,跟誰在一起,都不要太懂事。”
她聽見我這句話,頓時傻了。
從小到大,我都在教她懂事,希望她懂事,可我現在,卻讓她不要太懂事。
她愣愣的看着我:“娘,你在說什麼?”
“不要太懂事,可以任性的時候,還是任性一點吧。”
“……”
“你任性,別人纔會寵你。”
“……”
“你任性了,纔會有人心疼你。”
“……”
“太懂事的女孩子,你再懂事,也是應該的,別人對你,只會更苛刻。”
“……”
“就像娘這一生,怎麼做,都是錯。”
“娘,你在說什麼啊?”我這些語無倫次的話顯然讓她越發的混亂,甚至不安,她抓着我的手,焦急的說道:“娘,她肯定跟你說了什麼,她肯定威脅你了對不對?沒關係的娘,我們不要理她,大不了,大不了我讓央初哥哥派人把她捆了,捆回西川去給三叔解毒,好不好?”
女兒幾乎是在哄我。
我伸手摸着她的臉,連眼淚都笑了出來:“都跟你說了,別太懂事。”
“……”
“你要聽孃的話。”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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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急得都要哭出來了,但我卻擡手拭去了眼角的淚,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道:“對了,你們剛剛怎麼會到她的帳篷裡?”
她當然知道我的心裡還藏着一些話和一些事沒有告訴她,但這個時候也沒有辦法再逼我說出來,只能憂心忡忡的看着我,沉默了一下才說道:“娘說出去走走就回來,可是去了那麼久都沒有回來,我和央初哥哥擔心;再加上剛剛有消息傳回來,我想要馬上去告訴娘,就出去找你了。後來聽人說,看見你進了她的帳篷,我和央初哥哥才找過去的。”
“原來是這樣,”我點了點頭,然後說道:“什麼消息傳回來了?”
她看着我,卻反倒遲疑了一下。
我說道:“怎麼了?”
“是,是關於父皇的……”
不知是不是真的母女之間的心有靈犀,她竟然也意識到在這個時候提起裴元灝會讓我痛苦,而我,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也真的有一種被匕首捅穿了胸膛的劇痛。
一時間,連呼吸都窒住了。
妙言急忙伸手抱住了我:“娘!”
脣瓣上的傷沒有癒合,這個時候又被迸裂開,有血慢慢的流淌下來,我嚐到了血的鹹澀滋味,那種味道讓我彷彿又一次回到了剛剛那個晦暗的帳篷裡經歷的一刻。
南宮離珠……
我咬着牙,說道:“是關於他的什麼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