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哭得梨花帶淚的樣子,董韞宇遞給她一張紙巾。
“後來呢,你們還有聯繫嗎?”他問道。
“後來我去德國唸書,是有一段時間我們失去了聯繫。因爲我母親也曾在第一年在德國陪讀。那整整一年,我們沒有聯繫。是因爲我不能聯繫他,他也聯繫不到我。我的手機,上網都受到我母親的監控。到了第二年,我父親不斷地催促我母親回國,她以爲她這一年的看管,我應該已經忘記了那個男人,於是她就走了。他也不知道哪裡得來的消息,在我母親走後一個月,他就找到了我,那時我自己租了一套單身公寓住着。他找上門來,我不敢去見他。我怕被我母親罵。我母親走了之後,她每天會打三個電話給我,晚上還要跟我視頻。她這樣的用心良苦,我很明白。她臨走前是給我留下一部手機,但是那手機裡只存儲了我父母的手機號,而且是一個新的號碼。他找來了,我躲着不敢見他。我已經答應過我母親,要跟這個男人斷得乾乾淨淨。我憋了一年,沒有跟他見面……”
董韞宇睜大了眼睛,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他整整找了我一個星期,每天晚上都來,有一天下了大雨,我實在忍不住給他開了門。他進來了,把我摟在懷裡,我這一年來武裝起來的堅強與防備在那一刻土崩瓦解。我投降了,我崩潰了,我明白我捨不得他,捨不得跟他斷絕關係。可是同時我又是那樣的絕望,我們在一起是沒有未來的。我懇求他放過我,以後再也不要來找我。可是他跟我說,這一年來他過得很艱苦,很沉悶。我父親三番幾次去警告他,他的事業爲此也大受影響。他的公司知道他的事,就把他開除了。而他那個妻子也對他冷嘲熱諷,霸佔了他所有的財產,對他視而不見。他現在已經搬出去住了,將手上的積蓄開了一家書店,剛開始生意很不好,經過他的努力,現在已經開始盈利了。他花費了許多功夫,纔打聽到我的下落,將僅餘的一點積蓄帶在身上就飛來這裡找我……”
說到這裡,她用雪白的雙手掩住嘴,開始啜泣。
董韞宇不知該如何安慰她,知道她跟那個男人一定還有後續,而且感情的路非常地崎嶇,否則她也不會哭得這樣傷心。
“我們和好了。我沒有理由再拒絕這樣一個男人。我們過上了一段比以前熱戀時更加美好的日子。他在B城
的書店交給他的表妹打理,而他爲了陪我,留在這裡替人打散工,做家教,發傳單。你能想像得到嗎?一個堂堂名牌大學畢業的碩士,從小到大都是順風順水地過來。他卻替人家去洗碗打掃廁所賺錢。我們在一起整整半年,除了房租的錢是由我母親預先付了一年,其餘的我要吃的,穿的,喝的,公寓的水電費都是由他支付。他真的是一個很能幹的人。他做散工不到半年,就開始做起了代購的生意,居然讓他越做越大了。而我的錢他說什麼也不肯用,讓我存起來。我們的生活過得越來越好了,再過兩年我就能畢業了。我以爲我們幸福的生活能一直這樣下去。可是紙裡總歸是包不住火的。偶爾一次我母親來德國看我的時候,居然被她發現他跟我住在一起!”
更多的淚水從她捂着眼睛的指縫裡簌簌地滴落下來。
董韞宇可以想像得到方姨到時的震驚與錯愕。
“我媽瘋了,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這麼暴躁的時候,她指着我的鼻子就像他的妻子一樣,罵我不要臉,說我丟光她的臉。她千里迢迢把我送到這裡,居然還跟那男人有關係。她對着我又打又罵,只差要殺死我了。我知道她恨鐵不成鋼。我是她唯一的女兒,從小到大她都煞費苦心地來培養我,她恨鐵不成鋼。他上前來阻止我媽,我媽狠狠一個大耳光甩在他的臉上,我看到他的嘴角登時就腫破了,血從脣角處流了下來。”
“我媽又對着他大罵一通,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就那麼站着。然而我媽做出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舉動。她對着他跪下了,她要他放過我,不要毀了我的前途。我嚇呆了,我媽那麼好強的一個人,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他仍然是那麼默默地站着,可是我看到他流淚了。他站了一會兒,回到房間,我聽到他收拾行李的聲響。我突然間感到很害怕,我已經失去過他一次了,這一次無論如何,哪怕頂撞我的母親,哪怕我的家人不再認我,我也不想再跟他分開。一想到這裡,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我衝進房裡,果然他已經整理好自己的行李了。他來的時候就拎了一隻小小的行李箱,走的時候仍然是那隻。”
“我倚着門望着他,他仍然在笑着,很生硬,很勉強的笑着,我要走了。他伸出一隻手指頭想撫摸我的臉,可是看到我媽鐵青着臉走進來,他攸地縮回了手,插進褲兜裡。他頭也不回地走掉了,我想跟着
他走的時候,我媽拚命地拉着我,不讓我過去。那一刻,我真是恨死了她。他在德國沒有一個親人,沒有一個朋友,除了我。他可以去哪裡。我急了,跟我媽爭吵着,我媽硬是不讓我下去送他。我求她,向她發誓,可是她還是不讓。直到窗外傳來一陣急促的煞車聲,突然間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再也顧不了這麼多了,我推開她就往外跑。我租的那套公寓在十樓,我連電梯也沒有坐就衝下樓去,連鞋子也掉了一隻。我跑到馬路上看到他靜靜地躺在地上……”她把睫毛低垂了下來,藏住了那對淚光閃爍的眸子。
董韞宇伸過手攬住她的肩膀,感覺到她單薄的身子在懷裡瑟瑟地發抖。
“我的心都快碎裂了,我走近他的時候,他的後腦勺磕在地上,流出了一灘鮮血,眼珠已經不大會動了,可是他看着我,嘴角擠出一絲微笑。那句我走了竟然成了他最後跟我說的一句話。他走了,永遠地走了,再也不會回來,再也不會喊我的名字,再也不會等我了。從那以後,我把全副的注意力都放在我的學業上。我媽在他出事之後曾內疚地想接我回去,我不想回去,我要住在那套房子裡,因爲我跟他一起住過。每天除了上課我就一直呆在公寓裡,我總覺得他從來沒有離開過,一直在我的身邊陪着我……兩年過去了,我順利地畢了業。我媽以爲我已經從那些創傷過恢復了,她開始爲我張羅婚事。她不知道其實我有多恨她,如果不是她的話,他怎麼會死,我又怎麼會失去他。後來我瞞着我媽,去看他曾經開的那家書店。想不到那家書店還在,只是快要維持不下去了。我接手了,又重新裝修了一下,僱了人,又在底樓開闢了喝咖啡的地方,那家書店現在經營得很好。”
一滴淚珠從她的眼眶裡滾落了下來,停留在她的鼻尖閃閃發亮。她抓着他的衣襟,閉上了眼睛:“我在你的懷裡,似乎感受到他從來沒有離開我一樣,你能不能把我抱得更緊一點?”
董韞宇略點吃驚地頓了一頓,但還是牢牢地把她圈在了懷裡。聽着何丹妮的愛情故事,感慨頗多。這世間的人有各種各樣的愛情悲劇,即使失去了,總也有過轟轟烈烈的時候。
她發出模糊不清的音節。他知道她在喊那個男人的名字。人的一輩子,用盡全身的力氣,用盡所有的心思,大概只能狠狠地愛一次。何丹妮如是,他也如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