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明明還充滿希望的那雙深眸,在看清楚她的臉時,卻突然冷淡了下去。
她的出現。讓他失望了嗎?
奚蘭又片刻遐思,人已走到他身邊,他身後的千軍萬馬,經歷了剛纔那一戰,死傷數百,她種下的惜蘭花只是帶走了殭屍軍團的困境。卻不能驅除這些傷痛。
“李淮,惜蘭花解開了兩百年的詛咒,只要打開空門陣,便是超度了十萬亡靈……”
他打斷了她要說的話,“本王不在乎這些亡靈是困在這陣中永世不得超生,還是得到超度。更不在乎萬物中的任何功德。”
奚蘭似乎已習慣了他這般冷薄,也便不再說話。
後來,李淮下令紮營,爲傷兵治傷,隨後便了幾名親隨消失在了夜色中。
奚蘭沒有空閒,她不知李淮用了什麼辦法,控制了她體內的龍凝珠煞氣。醒來後,她精神好了許多,摘了許多惜蘭花。爲被咬的士兵驅除屍毒。
這一忙,就迎來了陣中的黎明。
空門陣中所有景象,即是兩百年前的赤陽,雖然陣外一世,陣中一世,但日月同升,一切都與現實生活中。沒有兩樣。
黎明到來前,微亮的天邊紅了一半,就像被紅墨暈染過一般,美輪美奐。
寧靜的早晨,風吹着滿地蘭花,隨風搖擺。
奚蘭聽到遠處有一陣陣二胡聲,她拖着疲憊的身體,朝那個方向尋去,便見晨光中一個人,坐在一塊巨大的岩石上,拉奏着手中的斷月弦。
揹着光,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識出那剛勁有力的幅度,拉奏出淒涼的二胡絃音。
她就這般站在他背後很遠的地方,這才意識到,自己或許曾認識過一名叫李淮的男子,卻從未真正瞭解過倏世。
他何以奏出如此悽美的曲子?在他還未入魔之前,他又有何樣的故事?
“上來!”
曲音突然斷了,岩石上傳來他淡淡的聲音。
奚蘭站在原地遲疑了片刻,才走過去,爬上岩石。
目光打量着他,他看着遠方漸漸發亮的天邊。
“你知道這首曲子叫什麼嗎?”李淮問她,她有些受寵若驚。搖搖頭,坐在他身邊,目光下意識去打量斷月弦。
“一轉眼兩千年過去了,連我也快忘了它的名字了!”他眼睛眨了眨,終於將視線收回。
奚蘭很希望他能給自己講述一些他成魔之前的故事,既然說到這裡,她便小心翼翼的問:“那你想起來它叫何名了嗎?”
“惜蘭……珍惜的惜,蘭花的蘭……”
她點頭,大悟道:“哦,這曲子就是惜蘭花的名字。”
李淮卻將頭低下去,“不,是惜蘭的名字。”
奚蘭似懂非懂,又怕再問下去,他又變回那冷漠的模樣,只問他:“李淮,你可以再拉一遍予我聽嗎?!”呆低休劃。
他竟然沒有拒絕,抱着斷月弦奏出那憂傷的旋律來,只不過奚蘭實在太累了,她沒有精神去細細欣賞,便靠在李淮的肩膀上,閉眼睡去。
黎明的花海岩石上,兩個如畫一般的人兒,彼此依偎着。
奚蘭坐了一個夢,她夢見一個仙氣繚繞的地方,一俊美少年正盤腿坐在樹梢上,他臉上還沒有歲月的沉積,青澀中充滿了希望。
“嘻嘻……”
突然一個女聲從樹下傳來,少年猛然睜開眼睛,便看見一好看的紫衣姑娘站在樹下,似在嘲笑他。
“姑娘,這深山野林你在此做甚?”
姑娘捂嘴嬌羞笑答:“奴家從小就生活在此,倒是公子你,連日來都見你坐在樹上默唸,難不成也要修仙得道?”
少年被女子如此問,雙廊的點了點頭。
“嗯,師父讓我在山中修足三年,才讓我回島。”
“島,是哪個島?”
“東邊的逍遙島,姑娘可曾聽過?”
“聽過聽過,就是那座仙氣凝聚而成的島……你是從那裡來的?”
少年問她:“嗯,我叫倏世,你叫什麼?”
“我……你就叫我惜蘭吧!”
從此三年,女子日日陪少年在山中修行,離開這天,少年十分不捨。但時限已到,他不得不回去了!
臨別時,他輕聲對女子說:“惜蘭,以後別與修道的人說話,看見他們,就逃得遠遠的。”
女子神情一怔,恍然失笑:“原來,你都知道。”
他生在仙島,天生長了一副仙骨,如何會分辨不出相伴了三年的女子是人是妖?他看出她只是一隻善良的花妖,所以裝作不知,如今要離去,他自然要告誡她。
“倏世,我捨不得你走!”
他聽到惜蘭的話,離去的腳步一頓,終是絕情的說:“我夙願是修道大悟,早已棄絕一切凡情,更不會與妖牽絆,你若知好歹,就虔心在這深山中修行,早日得道……”
他下山去,悄悄拭了眼角的淚水,回去了逍遙島。島上又苦修十載,出島解世難,降服血魔,被困在廢墟之中數日,命懸一線時,受專程趕來幫他的惜蘭相救,但決戰血魔,惜蘭耗盡了千年道行,他將她殘存的妖靈帶回逍遙島去,卻未能避免妖靈散盡,看着那一道道淺紫熒光消散在面前,他悲痛欲絕,妄斷生死,欲了卻此生。
數日後,他彌留之際,見島上開出淺紫色蘭花,突然得悟生死,重新修行,數百年過去,逍遙島上惜蘭花常開不敗,那時,他已修入仙道,遠名四海,有一日見日光帶紫,他飛身至峽谷之中,對着其中一株奚蘭花說:“你以聽我講道百年,今日終於修出花靈,還不現身?”
音落,便見紫光中步出來一翩翩少年郎。
他眸有一時失色,輕聲念道:“聚則成形,散則爲靈,數百年之後,還以爲能將你帶回來……”
“師父在上,受弟子一拜!”那俊美的花靈跪地對他一拜,他目光慈愛,點頭應了!
“既然你由蘭而生,爲師往後就喚你作蘭生吧!”
“蘭生謝師父賜名……”
……
奚蘭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馬車上,身邊是小曼,還有她那瓶開得正豔的惜蘭花。
終於明白,爲何她朝李淮走去時,他目中的那絲期待。他以爲她是兩千年前爲救他,而妖靈散盡的惜蘭。也許,那纔是倏世靈魂深處,最柔軟的地方。
又也許,要度化倏世,需要的並非菩提,而是惜蘭。
可是,惜蘭早已在三界中消失了!
妖靈散盡,便如人的魂魄一樣,灰飛煙滅了!
“王妃,是王爺將你抱回來的!”小曼笑着對她講。
“是嗎?”她坐起來,思緒還在方纔那個夢裡。
小曼說:“已許久沒有見過王爺那個樣子了!”
奚蘭目光閃動,偏過頭去問:“那般樣子?”
小曼低下頭,有些擔心自己形容不好,不過只有好脾氣的王妃在,倒沒有多大關係。
“就是……像從前一樣,溫柔的坐在王妃身邊,王妃……王爺只有看到您時,纔會流露出那樣的目光。”
“是嗎?”她不敢確定,對於這在三界間,存在了兩千多年的強大靈魂,她已不能用凡人的智慧來揣測倏世了!
她想念還只是李淮時的他,想念他抱着自己時溫暖的懷抱,想念那個指着邊界線豪情壯志,心繫江山的胥王爺,更想念那個說今生今世,只有她就足夠的李季海。
那段時間太美好了,卻短暫得無力抓穩,卻再也回不去了!
而現在,她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懷念了!
“王爺呢?”
她從馬車裡出來,看見軍隊紮在花海中的營帳。
藍天,白雲,美不勝收。彷彿昨夜的黑暗和腐朽是場夢一般。
龍奚蘭不禁想,惜蘭花驅除邪惡,源自於妖靈惜蘭純潔的靈魂,她雖然消失在三界之中,卻以另外一種形式存在着,數百年不敗,若不是她,也許這世間,不會有一個得道上仙倏世。
她在營地邊緣,尋到了李淮,他正望着天際線思索着什麼。
“李淮,你想到了破陣的關鍵嗎?”
她想知道,他們何時可以從這裡出去。
“空門陣陣空門,有門進無門出,破陣的關鍵——”
李淮的聲音平靜,應該他還沒有找到破陣的關鍵。
“沒關係,我們可以慢慢找,是陣就可破,更何況,你是倏世……”她樂觀的說着,看到對方那雙深邃的俊眸看過來,輕輕的低了頭。
“奚蘭,你方纔做夢了嗎?”
“嗯?”她有些驚訝,他怎會知道他做夢了?
“我可以看到你的夢境……”
她下意識的問:“可是我爲何會做關於你的夢境呢?”
對方轉身,從她身畔走過,沒有回答,她跟上去,輕聲問:“倏世,你記起了所有,還有惜蘭,你還……愛着她嗎?”
李淮前去的步伐聽見她的問題突然一頓,恍然若失的模樣,轉頭看她。
“你問什麼?”
“我問你,還愛着她嗎?即使經歷了五百年的魔界之苦?”龍奚蘭害怕自己一個問題,又將他變回那冰冷的模樣,每說一句話,都特別小心。
果然,他的目光漸漸轉冷。
“本王早就告訴過你,情愛乃凡人之所物!”
“哦!”
她隨即跟在他身後一米的距離回去營地之中,當夜,李淮在岩石上,奏了一曲空門破陣曲,他們眼前的事物跟着一變,奚蘭坐在馬車上,看到前面的千軍萬馬在湖水裡翻騰。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她沒有想到,李淮竟然如此輕鬆,就將空門陣給破了,而且,這般輕易,他爲何又要等到傍晚呢?
一陣混亂,許多士兵相繼上了岸,大家都對這兩日的奇遇驚魂未定,這番折騰,也不能放慢行程。
他們在空門陣中耽擱了兩日,必須在餘貴妃下葬之前,趕回金陵。
……
江邊,水霧瀰漫在桃花林中。
妙曲娘子的琵琶弦突然斷了,發出一聲撕裂的怪聲。
“師父,看來入世魔已破了陣!”
那長着紫虛元模樣的年輕男子坐在棋盤旁邊,沉默良久。
杜草公不解問:“師父,他如何用兩萬人馬敵過十萬屍兵?”
祝修戎站起來,走到江邊,望着迷濛的江水回答:“倏世還未封印魔界時,便是得道上仙,破一道空門陣,算得了什麼?”
“既然他此刻都到了這般地步,我們還有何勝算?”
祝修戎深意一笑,“我們已做了我們要做的,剩下的,自會有人去做。”
……
“王妃,王爺叫你過去一下!”夜行的軍隊中,莊智謀突然出現在龍奚蘭的馬車前,聲音有些急迫。
從空門陣中出來,他們已經行了三個時辰,眼看天就要亮了,李淮卻突然遣人來叫她,她自然覺得稀奇,沒有遲疑,她從馬車上下來,騎上自己的馬,由莊智謀帶着,往前面而去,不久,來到另外一輛馬車前,這輛馬車比她自己乘坐的那輛要大,奚蘭知道,這是李淮的馬車,但他行軍之中,基本不用,此刻怎麼又坐上了馬車?
“王妃,進去吧,王爺在裡面等着!”
“嗯。”她應了,親自打開車門進去。
因爲天還未亮,只有微弱的薄光從馬車縫隙裡透進去,奚蘭看不清楚裡面的狀況,只能憑自覺摸索。
“李淮?爲何不掌燈?”邀自己來的人未說話,她就主動問起。
此刻,手已經摸到了一個冰冷的物體,她心頭‘咯噔’一下,這是李淮的手。
“李淮?”
“奚蘭,你過來……”她聽到一個清冷的聲音,說不上哪裡奇怪,總覺有問題。
不過,她也不怕,難不成還被他吃了?尋着聲音,朝黑暗中靠去。
“李淮,你是不是受傷了?”她摸到他側躺在馬車的榻上,全身冰冷,而那薄光中,她似乎能感受到他的難受。
李淮沒有回答她,她便更加肯定。
許久之後,黑暗中傳來一聲:“往後數日,本王會弱如常人,你若想要殺了我,再也沒有比這時更好的機會了!”
她心頭一驚,想來是他耗盡了能力打開空門陣造成的這一切,難怪,開陣之前,他在猶豫。
若不開陣,他們就會困死陣中,若開了陣,他就會虛弱成這般,踏入那些想致他於死地的敵人範圍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