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提前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我果然還是受不住範楊的狂轟亂炸。
“羊肉飯同學,你可以考慮饒過我們嗎?”羊肉飯是我給他起的外號,範楊,羊飯。
範楊收了聲,安靜了兩秒,低下頭,那神情,讓我不自主地考慮到是不是傷害到他了。可是這時,他卻非常無恥地說道:“各位,請注意看我的眼神。”
打理得非常完美的髮型逐漸上移,漸漸露出範楊的眼睛。黑色的眼球緩慢上轉,儼然一個委屈的眼神。
我錯了,這小子不存在被傷害的可能。
範楊這樣一鬧,整個教室恢復了些生氣。
近些天,黃林在一次提出不陪我吃晚餐之後,我也答應下來。於是,即便我還關心着黃林,對於黃林的事,我插不了手。也就是傳說中的“LONG LONG AGO”。
到了2007的尾聲。接近了2008,這也是面對奧運的緊要關頭。只是,上天似乎給予了中國更多表現自己的機會。突如其來的手口病和讓人猝不及防的雪災降臨到了E市。
手口病給E市帶來了一個措手不及,確診了幾例之後,E市各大幼稚園全部停學,小朋友們呆在家裡不出門。然而手口病對高中生沒有威脅,於是高三學子追尋分數的的腳步沒有改變。曾有朋友長嘆道:“追尋了十多年的高考試卷,到頭來只是幾張紙上的幾個黑坨坨。追求了那麼多年的數學,換來換去卻也只是SIN,COS,TAN,COT。”
這一年的雪災非比尋常的嚴重,這當然也是自出生以來,我見過的最大的一場雪災。或許小時候還會幻想下雪天是多麼的美麗,可是迎接2008的這一場雪災卻將我的幻想破滅得非常徹底。
於是,在學校堅持不放假的情況下,由於積雪而無法騎車的我拉上了龐宇天陪我走過了一個冬天。
這一天,宇天媽媽走路摔傷,躺在牀上休息。於是宇天包攬了家裡的一切家務。
在外人眼中,宇天擁有一個非常美好的家庭。爸爸是名牌大學畢業生,擁有很好的工作。媽媽長得非常漂亮,保養得也是非常得好,即便到了40多歲,臉上也捕捉不到任何歲月的痕跡。
不知道龐宇天在家裡過得怎麼樣,我卻知道我過得不大好。一到晚上,水管就結上冰,放不出水來。記得還有一天突然停電,據說是積雪壓斷了電線,牽路還是什麼的。我不大清楚,卻知道這場雪災確實給我帶來了太多的不便。
只是日子也有好過的時候。
晚上都是我和龐宇天二人行的時間,一路上我們談論着各班的情況,以及班上的趣事。卻有意識地避開談論學習,大概是越接近高三,大家就越對成績敏感。於是都很默契的知道了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罷。
偶爾的擦肩而過,偶爾的眼神交接。我突然覺得龐宇天對我有種莫名的吸引力。我微笑着看着他,他同樣笑着看着我。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之一。”我並不討厭在深夜裡說出的‘之一’二字。
說了幾個晚上的話,漸漸的沒了話題,於是龐宇天哼起了周董的歌。宇天欣賞周董“說”出來的歌,總說“周董,說的比唱的好聽”,可是他卻學不來這好聽的歌,到頭來還是哼哼唧唧的唱着。
如果說,在漆黑無月的夜晚,兩人共把傘在雪下漫步,男生還在唱着輕柔的小曲對我微笑的時候,我還沒感覺,那我就真的變性了。不對,就算男人也受不住。
只有那個時候會奢侈地想到,如果這雪一直這麼下下去該有多好。
我意識到自己奇怪想法的存在,竟也有些不解。
如果哥們的感情變了質,該如何面對。而且,我不大相信自己,真的放任荷爾蒙碰撞了?
18歲。人生最美麗的年齡,也是學生最殘酷的年齡。很多人都說,若是沒有了高考這一制度,估計中國人的平均身高都要高上好幾公分。
即便荷爾蒙真的脫離了我的軌道,腦袋裡稱之爲理性的那根神經卻是清明的。
想旁敲側擊地從老媽那得到關於愛情的知識,老媽不配合,只說什麼“你這年齡絕對不允許談戀愛”。我又不想被老媽囉嗦,於是開了電腦查詢着有關資料。
沒有什麼和荷爾蒙有關的信息,卻有很多無厘頭的一見鍾情。
對愛情知識渴望至極,又突然在某星座網上看到什麼測試愛情的。上去測試了下,可結果竟然是“你愛慘他了”。
NND,老孃還不知道啥叫愛情呢!
於是又晃了下什麼貼吧,看了些類似的文章。
“閉上眼,你第一個想到的人是誰,那個人就是你最重要的人。”
“接吻的時候要注意男方的頭向哪側偏。右邊,證明他不愛你。左邊,證明他真心愛你。”
亂七八糟的東西看了許多,甚至還進了什麼讓人噴血的頁面。
“請在左側輸入你最愛的人的名字,右側輸入的名字。愛情分析機幫助你分析。”
我特乖地輸入之後跳出一個頁面顯示“啊哈哈,我知道了。劉伊愛着龐宇天。”
靠,我想砸了電腦。
左右看了下,自己的小屋裡沒個人,於是趕緊關了頁面。
最後,對知識的飢渴讓我第一次在網絡看了言情小說。看了幾部之後突然覺得自己糊里糊塗地被主人公吸引,無法自拔,完結了就傷心,接着就下一本。就這樣突然理解了班上同學搶着看言情的原因。
咬緊下脣。
忍痛。
割愛。
我費了好大力氣,終於從小說的影子裡脫離出來。言情,那是毒品。
恢復過來之後我意識到,自己費了那麼大的力氣,卻仍舊一知半解。
不論是什麼結果,我也知道,這樣下去肯定是不對的。於是故作鎮定地跟龐宇天通了個電話。
“今晚我騎車,不必等我。”三言兩語就把話說了。可是龐宇天的回話卻讓我不知如何接過去。
“能給我一個理由嗎?”
這不是讓我犯難麼?於是我想起了老媽曾經跟我絮絮叨叨的話,照着樣跟龐宇天說了。
“鄰居都在傳着什麼我和你在談戀愛,我不想讓他們誤會。只一段時間而已,高考完了再一起玩不好嗎?”
電話那邊很長一段空白。只聽到一聲淺淺的長嘆,龐宇天道:“這理由不像話,你自己的事,與你鄰居何干?”
這下,換成了我這邊長段的空白。
龐宇天繼續道:“這雪肯定是不能騎車的,你準備一個人走。晚上一個女生獨自走那麼遠,不安全。”
我乾笑兩聲。“就我這樣的,白送人人家還不要呢。”
“竟然人家不要就先寄存在我這裡好了。”
又一段長時間的空白,我竟然覺得無言以對了,卻也不能讓荷爾蒙順着電話線繼續碰撞下去。只好硬着頭皮繼續說道:“老媽說會接我,就這樣吧。總麻煩你不好。”
一句話過,又是一段空白,久了,在我即將掛下電話的時候聽到宇天朦朦朧朧的聲音:“難道我不是一個人麼?”
壓了電話,卻發現就這麼幾句話,竟然說了半小時之久。
自那天開始,無論白天還是晚上我都開始了騎車。
雪停了,地上卻結上了一層厚厚的冰。大型卡車裝上了防滑鏈,可是我的小自行車總不能也裝上一個吧。
於是,每一輪都踩得格外小心。
不可否認,在這大雪天裡騎車,車路不好行不說,這天,真實凍死人;這風,真的是吹死人。我這真是,用理智來找罪受……
這一天來到教室,心理空蕩蕩的。感覺自己身邊有着什麼重要的東西正在流失。我卻不知道那是什麼,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挽留住它。黃林明顯沒有了學習的慾望,看到他那雙艱難地睜開的眼,我就猜到,他昨晚一定通宵上網。他真的自暴自棄了。
我不揭穿他,算是給他留着最後一點尊嚴。迷茫,自己的事都顧不過來了,該怎麼顧着他的事。可是,畢竟是類似於一個弟弟的存在。
我剛準備回頭和黃林說下話,偏巧這時範楊衝進了教室,大叫着“HELP”。
FAINT,我HELP你,誰來HELP我。
“安分一點。”陳淇一本書扔了過去,扔中了範楊的腦門,範楊乖乖地坐下,哀怨地看着陳淇。“姐,你要是把你弟打得破了相,你也不能負責啊。”
陳淇瞪着他,範楊從來都不敢在陳淇面前胡來。
“什麼事把我的小奴隸嚇成了這副模樣?”我轉回了身,眼睛眯起,準備接下他的招。
不說還好,一說就不得了,範楊聲色並茂地說:“那個班的女生,受不了,扛不住了,怎麼甩都甩不掉!”
“哦~哦~”我幸災樂禍道。
“火上澆油。”同樣幸災樂禍的陳淇吐道。
“雪上加霜。”我配合着陳淇說道。
範楊又擺出了他特有的委屈表情。“那爲什麼不‘水中送炭’呢。”
黃林聽道一個錯詞,擡起頭道:“你有必要重修語文。”
我卻樂呵呵道:“很好啊,水中送炭,給了也燃不了。”
轉身,對視一眼,卻發現本就瘦成不成樣的黃林已經只剩下一張皮了。
我怒道:“小林,羊肉飯的事情放一邊,我問你,你是不是一個還在陷入鴉片戰爭中的受害羣衆?怎麼整個一抽□□的模樣。”
黃林愣了,隨後笑了下,又低下頭。似乎刻意躲着我的眼睛。
我一時尷尬。
“黃林,下午的體育課,我來給你補習一下數學。”幾乎是不容置疑的聲音,算是我最後一次爲他做些事。
體育課是我們的自由活動課,可能男生們都喜歡出去打球運動下,可是像我這樣僞裝成運動男孩的假小子,壓根對運動這碼字事不感興趣。
我約黃林到了櫻花園。現在正值冬季,無花,無葉。冷冷清清。看着光禿禿的枝椏,想着我怎麼有心情在大冬天裡跑這裡來學習,竟然也自嘲地笑笑。
黃林聽我的,拿了書本在那兒候着,也不見什麼勉強的神情,似乎也很樂意我的邀請。
翻開書本,我開始了我的長篇大論。也不管黃林能不能接受,一股腦兒將我十多年來對數學學習方法的研究成果倒了出來。
黃林聽得認真,我偶爾問他問題的時候他回覆我的是一個清楚的微笑,然後吐出了他的見解。
真的是一個很聰明的男孩,只是,爲什麼他放棄了自己?我不明白,也不清楚我做的是不是無用功。
自那天以後我常常陪着黃林談心,黃林也是什麼話都願意和我說。
那一天晚自習,黃林說出了一句讓我真正震驚的話。
“其實……我還是挺喜歡你的。”
班上很安靜,大家都在認真的自習。
我淺淺一笑就回過了頭,能假裝沒聽到麼?或者只是我自己的自作多情?
感覺流失的東西又補了回來,只是卻又在不同的地方流失得更多了。
冬天的雪,是動物的寒冷,是花草的溫暖。
那一次,是我唯一一次看到黃林害羞的神色,不過,也可能是我的錯覺罷。
我的雙拳握得很緊,我卻清楚的明白我不能接受他。
我不是一個博愛的人,如果說我的心裡裝下了龐宇天,那麼,黃林就完全沒有了立足的地方。
這樣,似乎很不公平,我卻無能爲力。於是心想,與黃林相識,是不是一個錯誤。
再次陷入感情的迷茫,非常懵懂的迷茫。若是別人,和一個相處得如此之好的朋友,會答應嗎?
可是,在我心裡,黃林只是一個弟弟,接受不了的,必然會被排除掉。
我迷亂了幾個晚上,卻在最後做出了一個最壞的決定。
次日,我轉身很認真地看着黃林。看見了他臉上的迷茫,也看到了男孩特有的矜持。
“黃林,我們的事高考之後再說吧。還有,我喜歡比我厲害的男生!”
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夠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這番話,只是,另可讓在高考之後負了他讓他恨我,我也不希望毀掉他最後一絲的希望。只有在高考上勝過了我,纔有資格當我的男朋友。
黃林聽懂了我的意思,卻啞笑。“可是現在,我卻連自己能不能參加高考都不知道。”
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很想這樣安慰他,但是話到嘴邊卻沒能說出口。
畢竟我不是聖人,我的話能對他產生多大的影響我並不知道。而且,我也不想再過多的影響到他了。
總覺得,這嚴酷的冬天應該就要過去了。
自那天之後,和黃林再次陷入了你不認識我、我不認識你的僵局,這種僵局是我一手造成的。只是,這僵局的結果,卻只是看着黃林對着書本嘆氣。
終於快要放假了,學校卻在這個時候選擇了開家長會彙報學生學習情況,並對高考的情況做一個簡單的說明。
我很範楊留了下來,幫助身爲班長的陳淇佈置教室。
家長們一個接一個來了,看到了自家那個犧牲了麻將時間的老媽,我高興地挽上了她,讓她坐在了我的座位上。
又忙活了一會,我們三站在教室外面休息,也聊起了教室裡面家長的情況。
“飯小羊,坐那兒的那個阿姨,是不是你媽?”
範楊趕緊轉過頭。“咦,你怎麼知道?”
我呵呵一笑,“因爲她一進教室,就雙手合十,高聲喊道‘運氣,是我同桌的同桌’。”
陳淇拽住了範楊,笑道:“舅媽和範楊就這一樣的性格。”
範楊低頭,裝無辜地長嘆一口氣,擡起頭,也來了個雙手合十。“真理,在我旁邊的旁邊。”
突然想到,範楊,還真是我的開心果。和他一起鬧一會,什麼煩惱都能拋開了。
我還記得找他借書那會的,被同學們稱之爲經典的場景。
“這可是有郭敬明親筆簽名的!”範楊拿起書,很寶貴地摸了一下,然後又很小心地看了我一樣。“你要看借給你也不是不可以,不過……”
範楊的眼神轉爲了神秘,或者乾脆說成是他整人的專用眼神。他拿起書,輕輕開了一個小縫。
“只是,看書的時候,只能開30度角。”說到30度的時候,那說話的調調還帶拐的。
我斜眼看他。“鄙視你。”
從此以後,30度角成爲了我們班上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