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費解
如果說高橋涼介跟秋山延彥之間的比賽是徹頭徹尾的大人毆打小朋友,那高橋啓介和巖瀨恭子之間就是火光四濺的死敵交鋒。
“自我介紹就可以免了吧?”啓介不耐煩地拒絕了這道賽前禮儀性握手,“我們都認識。”
恭子別過頭去看都不看他,顯然也充滿了敵意。
彷彿開FD的都有着類似的火爆性格,還別提他們目前喜歡着同一個人——幾次冷嘲熱諷的試探□□鋒後,他們到今天還沒立刻展開肉搏戰就很不錯了。
“這個倒是無所謂的,”史浩看雙方都相當抗拒這項不成文的慣例,便不堅持:“那就直接開始吧。”
作爲上坡道車手的兩人,在得到理想的答覆後雙雙吸了口氣,面朝對方,用眼神廝殺了起來。
“但願你的車技不會像你的風度一樣爛,”恭子涼颼颼道:“不然可就太對不起爲支持你跑大老遠的羣馬人了。”
她說的一點沒誇張,只除開誤會的一點——自從拓海擊敗職業級中的新人佼佼者館智幸後,各界對D計劃這隻精簡到僅剩下兩位車手的業餘山路車隊的關注度也跟着火的燃油似的直線上漲。
雖然比賽的雙方都沒有公開賽果,可礙不住前來圍觀的人的嘴,這圈子不大不小的,傳播消息飛快,一下就傳遍了大半個關東。
最叫人瞠目結舌的是,拓海的個人粉數目一夜暴漲,幾乎到了令人難以想象的驚人數值——甚至有熱心的建立起了拓海的個人網站,開放當晚,在宣傳工作還沒真正進行的此刻,註冊人數一晚就超過了一萬人。
從沒被集中起來統計過的團體,在真正被網羅到一起時,這數字就是驚人的龐大了——居然還在持續增加中。
由於網站的背景圖用的是某個去豆腐店裡買了幾塊豆腐、實則爲了看拓海的鐵桿粉,在機緣巧合下,用數碼相機抓拍下的拓海淺淺微笑的鏡頭:薄薄的嘴脣微抿着上翹,睫毛長長的,修長的眉眼叫人看着說不出的治癒舒服,更別說那靦腆中帶了羞澀,羞澀中帶着清爽的神秘氣質,溫潤如水的茶褐色眼眸……
連款式最簡單大衆的白色襯衫,也能被他穿出不一樣的,溫溫和和的帥氣來。
足以叫愛用電腦上網亂逛、無意中摸進來的啓介怦然心動,一氣呵成地截屏另存爲了。
他想都不想地就在‘告訴老哥’和‘混進去’間選擇了後者,憑着對拓海一些喜好和特長、個人信息的高度瞭解,一下就通過了還算不上嚴密的盤問,隱瞞身份頗滋潤地當了個論壇管理員。
拓海的擁躉範圍之廣,是啓介在真正接觸這個羣體前難以想象得出的。
並不只是單純的飛車愛好者會對FR的驕傲——這臺屢戰屢勝的AE86萌生好感和崇拜之意;也不只是憧憬着有天可以自不起眼的廢宅狀態逆襲成萬衆矚目的賽車高手、YY不已的宅男會對這現實裡的成功範例頂禮膜拜;還包括一些會關注汽車雜誌的精美扉頁,又被這三個年輕人各有千秋的出色外表所吸引的年輕女性。
放蕩不羈、充滿戾氣的野性型和從容不迫、處事冷靜的精英型都很不錯啊……
但果然,最軟最善良又最可愛的還是該理所當然地成爲最惹人疼的一個。
擁有穩定工作的這幫人出手大方,完全不在乎要驅車趕去臨縣,擠在彎位處就爲看一個漂亮的甩尾,搖旗吶喊,甚至還有爲數不少的人真正地喜歡上了‘山路賽車’這個圈子。
——反正在山頂上,比賽開始前還可以找機會用手機偷拍幾下的不是麼。
怕是連三年前崛起的赤城白彗星重現賽場這一消息都沒能擁有這麼大的轟動性和被動性號召力——
拓海在最近加油時就品嚐到了前所未有的明星待遇:只要遇到的店長/打工者是他的粉絲,要麼加油全免費用,要麼打個對摺,偶爾還贈送一份拓海最愛的7-11便當……
連帶着整個D計劃都跟着沾光。
——而他需要付出的回贈僅僅是一張簽名照而已。
史浩一幫人咂舌之餘,是想破腦袋也猜不出這是因爲魅力值(男性)已滿,平時的累積到這一刻厚積薄發,量變引發質變的緣故了。
甚至連拓海本人都沒明白過來這一點。
而東堂塾的青睞也給其他面臨同樣的優秀新人短缺問題的車隊敲響了提醒的鐘聲——
不管是純粹的跟風,還是準備慎重點繼續觀察,他們都不再把這橫空出世的遠征車隊當做先前的兒戲來輕率看待了。
像是一個飽受忽略的孩子,猛然間考了一百分,突放異彩的程度之高甚至連精心呵護的精英都被擊敗了,無可避免地就博取了衆人的眼球。
可這種情況卻不是涼介樂意見到的——即便他對自己在車隊裡的掌控力有信心,不會叫隊員們淪入自我滿足的倒退漩渦裡,也不會被輕易挖走人,可他還是擔心這樣會給兩位車手帶來不必要的壓力,及能致使注意力分散的誘因。
D計劃自組建以來,無時無刻都處在一個如履薄冰的狀態——因爲有涼介那句‘失敗了就解散、再不重來’的話說在前頭,他們每一場都抱着背水一戰的決心,生怕會叫他精心籌備的一切在小小的失誤下化爲烏有。
——幸運的是,D計劃的這兩位車手都不怕被逼到邊緣,甚至還會有最好的發揮。
啓介不屑地笑:“可別像你們的下坡道選手一樣,第一個彎位就被甩掉啊。”
打人不打臉,他這一下卻是打得太狠了,連其他人都不約而同地陰了陰臉色,恭子氣急敗壞,說:“比完了再說大話。”
“唔……”啓介看恭子氣勢洶洶地衝進黑色FD後,卻不着急進自己的駕駛室裡,而是不慌不忙地衝拓海招招手,假裝若無其事道:“你給我過來。”
他也要來一個祝福之啃。
殊不知拓海只站在原地搖頭:“啓介加油。”
“你給我過來!”
感受到老哥投來的飽含揶揄的視線,本來躍躍欲試還有點小期待的啓介希望落空,頓時惱羞成怒起來,深覺丟了面子,咬牙切齒地重申道:“我又不會對你怎樣,過來!”
“喔。”
拓海不情不願地挪動步子,最後警惕心十足地停在了一步開外的位置。
不是他太戒備,而是啓介的確有這麼幼稚啊……
好在啓介要求也不高,得到個下臺的梯子後,很利索地踩了下來,一頭鑽進駕駛室,車窗按到最下,肌理健實優美的胳膊隨意搭着:“等着,看看清楚我會怎麼贏她吧。”
拓海點頭:“好的。”
啓介很滿意他的聽話,自信滿滿地揚了揚嘴角,告誡道:“不許亂走神,我會——”
“啓介,”涼介忽然出聲打斷了他的胡吹,冷靜道:“這次的路面是無法讓你發揮出100%的實力的。等下如果遇到問題,就記得想一想對方的是SINGLE TURBO,而你的是DOUBLE.”
啓介蚊香眼:“……哈?”
這是什麼見鬼的啞謎式提示。
“走了。”
啓介難以置信地伸出了手:“喂,喂,等等——”
涼介扭頭,對等待多時的史浩說:“我們這邊已經準備好了,隨時都可以開始。”
“大哥!”啓介一臉呆滯:“我還沒搞懂啊!”
“外面太冷了。”
涼介放輕了他那擁有迷人磁性的低沉聲線,對拓海敏感的耳廓說着,半點要給毫無頭緒的弟弟一個具體解釋的意思都沒有,就這麼一手自然地攬住拓海的後頸,旋即領着他往開着暖氣又泡了咖啡的一號車走去了。
……徒留下傻眼了的啓介在按下大半車窗的駕駛室裡吹風。
“嗨!”恭子撇撇嘴,拍了拍車門催促道:“可以開始了沒!”
“一直在拖拖拉拉的不是你嗎?”啓介收了變幻莫測的臉色,倒打一耙的同時,又擺出那副讓她拳頭髮癢的似笑非笑來:“希望你的水準還可以,別讓我太過失望啊。”
“咔擦!”
恭子無意識地捏扁了手邊的礦泉水瓶。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在史浩無奈地‘哎呀呀’中,兩人的視線噼裡啪啦地交戰着,彷彿要迸射出明火般激烈,又如同要將對方剝皮剮肉般兇狠。
要不是還顧忌着自己正代表着一支車隊出戰這一點,性格擁有倔強和暴烈一面的他們,選擇的決鬥方式絕對不會這麼溫文爾雅。
……譬如比誰先將對方撞下山崖一類的就要來得更直接粗暴,簡潔有力。
啓介心想,要是耽誤太久還不知道老哥會對那毫無防備心的笨蛋做些什麼——想到這時,腦海裡涌現了無數叫他熱血沸騰的愛情動作鏡頭——他可不相信自香織那場柏拉圖戀愛後禁慾了那麼多年的大哥會很能把持得住。
越想越不對頭,當下心急如焚,只恨不得快快結束戰鬥,回去監督纔好。
“3、2、1,GO!”
倒數結束,各懷心思的兩人駕駛着外形除顏色外如出一轍的FD不相上下地往外飈去,激起圍觀人羣的驚呼陣陣。
直到殺入第一個彎角時,一馬當先的還是身爲地頭蛇的恭子。
史浩聽了消息,拍了拍褲兜裡的秒錶,倒不是太擔心啓介最終會不會取勝,而更多地將精力放在‘啓介什麼時候跟恭子那麼交惡了?’這個問題上。
“賢太,你知道他們之間有什麼過節嗎?”
史浩沒忍住,問了下一臉鬱郁地蹲在被升起了遮陽幕,根本看不清後座裡是什麼狀況,也無法偷聽對話的一號車旁的中村。
“我也沒見過啓介哥會對一個女性投以……唉,非比尋常的關注度,”賢太回想了下,驚疑不定道:“不會是啓介個對她——”
史浩越聽越不對勁,忙擺手打斷了他,沒好氣道:“太離譜了!怎麼看都知道他們更像是仇人不是什麼雙向暗戀。”
啓介和恭子在拼個你死我活的時候,涼介和拓海正分別捧着杯熱騰騰的咖啡,親親熱熱地坐在一起聊天。
拓海先開始還很不安:“那個,啓介那裡真的沒有問題嗎?”
“不用擔心。”涼介低斂着眼簾,慢條斯理:“他大刀闊斧慣了,是該收斂一點了。”
總是做得太過火,效率直線下降。
這次遇到腳法細膩又熟悉地形的對手,他想蠻來都不可能。
“啊,這樣嗎。”
儘管得了保證,拓海微蹙的眉頭還是沒有鬆開。
涼介若無其事地岔開話題:“後天就要開學了,準備好了嗎?”
拓海乖乖地點頭:“加油站跟新來的做交接都結束了,送豆腐的時間也按照課表做了調整。”有課的日子都由老爸負責,至少能保證睡眠充足。
“我不是指這個,”涼介好笑:“你難道沒接到通知嗎,入學典禮上要由你發表演講。”
拓海心不在焉:“噢,演講啊。”
涼介也不說話了,就這麼保持微笑地看他。
拓海漸漸回過神來,呆呆地睜大了眼:“……啊,我?!”
涼介笑着提醒:“你不會是一直都沒查看電子郵箱,也沒檢查自家門前的信箱吧?”
前者拓海自申請起就沒去碰過,後者的話,都是由老爸文太負責檢查的……
他不禁懊惱地抱着頭,哀嘆:“啊啊,一定是臭老頭故意漏掉的,他就想看我丟臉。”事到如今,弄得他想拒絕都沒辦法拒絕。
他不知道的是,這次卻是冤枉了藤原文太——換做是平日,遇到這種特別能給自己漲臉的情況,文太也不會肆無忌憚地亂來的,充其量是戲弄戲弄笨兒子罷了。之所以會錯過這麼重要的信件,主要是沉浸在特意借車還沒能教訓成拓海的失望情緒中,一時沒能恢復過來的緣故。
涼介欣賞夠了他有趣的表情變化,便搖搖頭,取出一張紙來:“我就猜到是這樣,所以前幾天就幫你寫好了。”
“啊,謝謝。”
這一驚一乍的,完全沒料到這峰迴路轉式的發展,拓海感動極了,小心接過來,視若珍寶地放在身邊:“涼介……”他險些又習慣性地來了句‘先生’,匆忙拐了個彎,誠摯地感嘆道:“你真是太細心體貼了。”
“應該的。”涼介的微笑在拓海眼裡是說不出的性感迷人,坦然接受了這句讚美,又問:“你最近是不是收到了很多封來自不同車隊的錄取函?”
“誒,是的。”拓海愣愣地擡了擡眼,忽然意識到兩人間的距離實在是太近了,只稍微一往上移動視線,就能看到寬大領口下露出的修長鎖骨,和溫潤如玉的肌膚。
拓海不自然地錯開了視線,半晌才侷促道:“……我沒準備回覆他們。”
涼介無奈地笑了笑:“我並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他斟酌了下用詞,說:“覺得你不用太過着急。”
“與其說是看出了你的無限潛能,還不如說他們現在只是看在身爲競爭對手的東堂塾的會長這麼看重你,就抱着可有可無的心思來邀請你而已。”
他用空出的那隻手隨意翻了翻膝蓋上放着的幾份文件,不以爲意地道:“條款也就看起來不錯,但只是一般新人的待遇。”
辭藻華麗而空洞,落到實處,卻沒任何特殊之處。
拓海對這些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興趣,老實巴交道:“不管他們的條件是怎樣,我都不可能答應的。”
涼介不解地看着他:“爲什麼?”
雖說拓海跟目標一向明確、鐵了心往職業賽車界進軍的弟弟啓介不同,但有個曾在拉力賽選手中赫赫有名的老爸在背後站着,制定一堆有條不絮的訓練計劃,又有這麼多年的駕駛經驗打底,再加上出類拔萃的領悟力和驚人天賦……
最重要的是,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和實戰,拓海已經對飆車本身充滿興趣了。
也正是因爲這些原因,他無法理解拓海對這些乍看是很優渥的條件所表現出的無動於衷。
拓海猶豫了下,還是戰勝了心裡那點不好意思,慢慢地說了出來:“嗯……那個,我以前是真的無論怎樣都無所謂的,自己既沒有特別喜歡,也沒有特別想做的行業,所以對高三畢業後要做什麼充滿迷茫。”
他靦腆地笑了笑,繼續道:“不過在跟啓介比賽後,覺得普普通通地開車居然也能讓大家……對這點感到高興,也很新鮮,認識RED SUNS的你們後,開車開始有了不一樣的感覺,也逐漸有了目標。”
“今年加入了D計劃,前幾天,就算是臭老頭也承認我技術進步了很多,”拓海越說越羞澀,趕緊結束這一方面的內容:“但我覺得我的夢想也明確了。”
“不止是不想輸給啓介,也不只是不想讓最近是以我爲目標在日以繼夜地努力的他失望,”說到這,拓海深吸幾口氣,跟做賊似的飛快地握住涼介的一隻手,臉因窘迫燒紅燒紅的,拼命把正面偏到車窗外去:“那個……我,哪怕以後是做醫生也好,真去做車手也好,或者去加油站裡轉成正式工也好……”
他拼盡了渾身的力氣才把這番不倫不類的話擠出來,腦子裡凌亂一片,啓介那張兇巴巴的臉和擔心辜負涼介的好意後會令對方失望的惶惶攪在一起,也沒敢去看涼介的反應了,徑直道:“我只想和喜歡的人一直一直在一起——唔!……誒?”
天旋地轉的,拓海在猝不及防下被一下推倒在ONE BOX那算得上寬敞的座椅上,後腦勺啪地砸着了坐墊,視網膜裡映出的物件一下就顛倒了方向。
涼介喚了聲:“拓海。”
拓海的心臟還可憐巴巴地狂跳着,心神未定,半天才吶吶地問:“……呃,怎麼了?”
涼介輕笑一聲,仍然將雙手撐在他兩側,居高臨下的姿勢讓他充滿了壓迫感,冰藍色的眼眸裡蘊滿了高深莫測,出口的話語卻溫柔得足以讓每一位聽者心笙盪漾——
“不得不說,這是我認識你以來——你最坦率,也是最可愛的一次。”
隨着這句表揚,一個輕柔的吻像被風吹落的雪花般,慢慢地落在了失神的拓海的前額上。
那不屬於自己的灼人熱度也一絲一絲地沿着挺直的鼻樑蔓延,不說是暈乎乎的腦袋了,連整個脖子都麻麻的。
拓海:“……”
隱約聽到他說了句什麼,卻沒能聽清的涼介一邊專心地吻着那截光滑細膩的脖頸,一邊問道:“你說什麼?”
拓海老實道:“那個,因爲動作太猛,咖啡全灑了。”
涼介:“……”
最叫人在意的是,那塊溼漉漉還烙在了一個挺尷尬的地方——恰恰是量身定製的白西褲的口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