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rik先生,Jason先生,你們今天能提出報價這個問題我很開心,二位從柏林專門飛到青陽,誠意毋庸置疑”王飛道,“我們的誠意也毋庸置疑,過去五年貴公司確實從我們這裡拿貨的額度一直穩步增長,並且從未拖欠過貨款,這也是我們希望與貴公司深入合作的原因。”
王暮雪一邊翻譯,一邊想着他下一句肯定要說“但是”了。
“但是……”王飛加重了語氣,“過去不能完全代表未來。市場隨時在變,變化速度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快,尤其是我們不太熟悉的海外市場。”
王暮雪明白,王飛自然還是擔憂若一下子控股這家總經理和財務總監都雙雙拋售股權的公司,面對瞬息萬變的海外市場,匯潤科技無法應對。
“我想這點是王先生多慮了,我們德國的LED市場很穩定,且我們公司不僅有留住核心銷售人才的激勵措施,還有與各大零售網點的幾百份長期合同。”
王暮雪在翻譯Derik這句話時,特別同王飛強調了長期合同的事情,因爲她自己也認爲,有法律保證的文件,是最保險,最有說服力,最不能用來吹牛皮的。
蔣一帆曾經教過王暮雪,如果想觀察一家公司的持續經營能力,眼前第一件最實際的做法就是,看看這家公司到底還有多少未完成的合同。
一家公司能不能活25年的基本前提是,能不能活過這兩年。
只要是賣產品的企業,沒有業務合同,員工就沒活可幹;沒活可幹,就存在未來餓肚子的風險。
如果這家德國公司的業務合同在三至五年內都非常穩定,那麼至少可以說明其在中長期的業務具有一定的可持續性。
“那麼三五年之後呢?”此時一直沒有單獨發言的另一名匯潤高管開口道:“我認爲,我們如果這次購買45%的股權,是一定要派駐董事進場的,如果說未來十年內都不能再增加董事,也不是不行,但是我們需要修改一下公司章程的一些條款,涉及公司重大事項,不能僅是由董事會決定,需要提交到股東會。”
兩位德國人聽後一時間沒說話,因爲對方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既然你們不給我們多派董事,那麼我們就削減董事會的權利,將其移交給公司的最高權利機構股東會決定。
想要削減董事會權利的方法很簡單,比如公司需要投資某某項目,原來的公司章程規定,投資金額500萬以內由總經理審批,投資金額超過500萬元需要提交董事會審批,超過1000萬元需要提交股東會審批。
那麼現在我們只需要把章程修改爲,投資金額100萬元以內由總經理審批,100萬元以上500萬元以下由董事會審批,500萬元以上一律需要經過股東會審批。
如此以來,大家就會發現,原本500萬以上的董事會審批權,瞬間被股東會完全拿了去,那麼作爲控股股東的匯潤科技,實際上根本不用派駐任何一位董事,就可以直接拿到企業的重大經營管理權。
面對六位經歷過商場沉浮的匯潤高管,王暮雪看到兩位德國股東面色有些疲憊,很明顯,中方對於企業經營權這個問題,寸步不讓。
“你們對德國市場要深入瞭解,自己掌控,做出正確的決定,需要一個很長的過程。”過了好一陣子Derik纔開了口。
“Derik先生,我們就是希望深入瞭解海外市場,纔會希望促成這次併購的,否則我們大可以維持過去的模式,單純賣產品給你們即可,這樣我們依然可以賺錢。但是這樣我們沒有成長,對海外的競爭格局也始終都是紙上談兵,不專也不深。”王飛道。
“是的Derik先生。”另一位高管插話道,“不能因爲時間長,就永遠不去碰,您說對吧?”
Derik 糾結了一下,道:“實不相瞞,我在獲知自己患了癌症之前,就已經選出了公司的新任董事和總經理,此人撐起了我們公司的半壁江山,是除了我和Jason之外,最熟悉我們德國市場和公司經營狀況的,此人絕對不會讓你們失望。”
“他是否是您剛纔說的那五名核心骨幹之一?”王飛問道。
“正是。”Derik回答。
“那我相信我們會合作得很愉快的。”王飛笑了,“董事會的人數不是固定的,可以增加也可以減少,您之前的任命並不影響我們中方派駐董事進場,何況即便是由股東會做出的決議,我們會首先聽取‘當地專家’的意見,不會草率行事。”
王暮雪一邊翻譯一邊感嘆,談判桌上的藝術形式太過迂迴。
對於雙方的目的,明明一開始就非常清晰,匯潤要循序漸進,要對賭,經營權勢在必得;德方要全拋股權,不對賭,經營權誓死不放。
但若想最終達成一致,要來回反覆的試探,來回反覆的強調,深思熟慮的提出進一步要求以及適當做出讓步。
最後,雙方迂迴的結果如下:
1、德方取消十年期不準中方多派董事的條件,要求公司章程的修改必須雙方共同商議;
2、在中方盡調期間,德方不得接觸其他買家;
3、中方成立盡職調查小組,盡調時間爲期兩個月,屆時根據盡職調查報告來決定入股的價格和方案,價格參考不再依據行業平均值;
4、取消對賭條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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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判結束後,已經是晚上七點半,王暮雪只覺得自己口乾舌燥,腦子也有些累,但奈何在去飯店的一路上,王飛還是讓她翻譯着德國人說的每一句話,她只能默默地將從會議室拿出來的兩瓶水見縫插針地喝完,然後繼續翻譯。
Derik似乎看出了王暮雪的不容易,於是直接拿起手機打電話,Jason又不是非常愛說話,於是乎王暮雪終於獲得了幾分鐘的休息時間。
餐廳入座後,王暮雪這名不可或缺的翻譯被安排坐在兩名德國人中間,還是全桌的主座,王飛笑眯眯的說:“必須坐!你可是全場唯一的女士,女士優先!”
說完王飛便招呼服務員點菜了,就在點菜的空隙,Derik突然轉頭小聲對王暮雪說:“我必須謝謝你。”
王暮雪有些驚愕,正要開口問,沒料Derik道:“謝謝你的翻譯。”
這句話說出後,王暮雪瞬間明白了,Derik一定是看出來自己很多時候並沒有將他原本的話翻譯過去,而是做了處理。
“你懂中文?”王暮雪問道。
Derik笑着搖搖頭,“我剛纔有些時候確實說話直接了些,但是我沒有在他們的臉上看出應當有的表情,所以我猜,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