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管耕作的負責人名叫奎恩,是個布法羅水牛族的老大爺。
安慕爾找到奎恩的時候,後者正泡在一個自己挖的小池子裡,怡然自得的打着盹。
自從來到這北原城,奎恩幾乎每一天都在絞盡腦汁的籌劃着,想方設法的從這乾涸的黃土上榨出點糧食來。
最困難的那段時間,奎恩甚至恨不得把自己這把老骨頭埋地裡去,只要能多長出點能吃的東西。
直到領主大人種下了起源巨樹......
那簡直是個奇蹟!且不說那棵山一樣的樹是怎麼跟吹氣兒似的長那麼快......
光是那棵樹流出......按領主大人說的,那叫“汲取”,單是那些汲取出的水,就讓奎恩懷疑自己這大半輩子的地是不是白種了。
按說着貧瘠得鳥屎都不見一顆的黃土,就是澆上了水,也頂多就是同樣貧瘠的黃泥,根本就種不出來什麼東西。
可這水不知道有什麼魔力,用它澆灌的作物長得簡直快了一倍!更不要說後來德莉絲小姐弄出的那個叫什麼來着......哦對,垂耳瓜和白葉瓜了。
三個多月的時間,奎恩就眼看着這片不起眼的黃泥地,一點一點的餵飽了全城的人,甚至還餵飽了足有三個大糧倉!
唔......現在是黑泥地了,因爲產量實在是太大,奎恩甚至還有餘裕給這片地施施肥。
甚至還有足夠的水給自己泡泡澡,滿足一下自己這個物種的小癖好。
所以現在,老水牛是堅定不移的跟着領主走。那鍊金工房裡再弄出來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奎恩都不帶懷疑一下的。
就是明天劉二狗給他顆種子,說這裡能種出黃金來,他也照作不誤。
不過,安慕爾的“十八香計劃”,還是嚇得老水牛在自己的池子裡嗆了一大口水。
“十八種!安慕爾咱倆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了,你那鼴鼠腦袋是在地下撞到了多大的石頭才瘋成這樣?還是說你整天弄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吃,終於給自己吃成老年癡呆了?”
“咱們這現在是不愁糧食了,可也不能全改種香料啊!按你那個計劃,我看你乾脆把全城的人都醃了做肉乾好了!”
“慌什麼!”安慕爾白了奎恩一眼,“都一把年紀了,還整天大呼小叫的,小心閃了腰!”
“我這計劃是經過領主大人批准的,再說你好好看看我給你的計劃書,我什麼時候說要全改種香料了?”
“領主大人說的?”奎恩這纔將信將疑的看了安慕爾一眼,又拿起了那張葦草紙。
又將計劃書仔細看了一遍,奎恩這才弄明白安慕爾想幹啥,不過依然是一副將信將疑的樣子。
“你這上面說”,奎恩指了指計劃書,“除了三種需要單獨種植的以外,其他的都和我的糧地搞間作套種?”
“對對,你是不識字是還是老年癡呆,非得我再重複一遍?”安慕爾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隨後也指着奎恩手裡的草紙,繼續解釋道
“我的意思,就是把剩下的那些長得慢、佔地又大、架子又高、又不搶多少養分的,跟你原本那些作物一起種。”
“這樣一來,既能把耕地更好的利用起來——反正垂耳瓜和白葉瓜都趴着長,用不到上面的空間;我那些香料又能幫你的作物防蟲,豈不是一舉兩得?”
“真不搶養分?”
“真不搶。”
“真不擋光?”
“真不擋......”
“真能防蟲?”
“真能防蟲!你有完沒完了?!”
“那我再考慮一下......”
奎恩說完,全然無視安慕爾殺人的目光,又浸回了池子裡。伊斯頓碼頭旁的一處河岸上,燃鋼正獨自駐足而立,靜靜的看着眼前奔涌的河水。
儘管離開了底羅斯,燃鋼還是改不了穿長袍戴兜帽的習慣。
十年的流亡之旅,有大半都在那暗無天日的礦坑裡渡過,兜帽和長袍早已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了。
無論是整日相伴的血腥氣,還是時刻迫不及待想要把他吞噬的暗影,都像是一層沉重的鐵砂般,任憑歲月的風再怎樣吹拂,都只能不斷地將其攪動,而無法將它們帶走。
時間久了,無論是燃鋼的面容,還是他那顆久已冷卻的心,都早已被打磨的傷痕累累。
所以即便離開了暗無天日的底羅斯,燃鋼依舊不想摘下他的兜帽。額前的這一小塊黑暗,遠比灑遍整片大地的溫暖陽光要親切得多。
不過,雖然在黑暗中腐爛了那麼久,燃鋼的雙眼卻依舊銳利。只是這份銳利時常伴隨着幾分迷茫,就像一柄削鐵如泥的利刃找不到它的鞘。
此刻,這雙銳利的眼,就正注視着遠方浪濤中一條載沉載浮的船。
那是一條傳統的雙桅貨船,在這條聖地亞斯河上很常見。
與北原不同,聖地亞斯河以南的土地上,遍佈着大片土質優良的農田。
這些從屬於萊拉瑟勒斯耕造協會的農莊產出了帝國過半的糧食,運送糧食的雙桅貨船,在這聖地亞斯河上幾乎隨處可見。
所以不尋常的並不是船,而是船上的東西。
以燃鋼的視力,在這個距離看清這條船,完全是易如反掌的事。
而在他的視野中,這條在波濤中時隱時現的船,甲板上並沒有常見的貨包或是箱子。
取而代之的,是人,一個個瘦骨嶙峋,被麻繩綁成一串,表情麻木的擠坐在甲板上的人。
可以想見,在這條船甲板下那陰冷而黑暗的貨倉裡,一定也擠滿了更多這樣的“人”。
這是一條運奴船,或者販奴船,反正在這裡不會有人對這種人形貨物的來源刨根問底,叫什麼船都沒差。
這條船的船主顯然是個相當貪得無厭的人。即便是不懂航海的燃鋼,也很容易看得出來,這條老舊破敗的船此刻是何等的吃力。
載着這樣大量而又沉重的“貨物”在聖地亞斯河的波濤中穿行,老船顯然是有些不堪重負。蹣跚着,踉蹌着,一個稍大的浪頭過來,幾乎就要把它打翻在水面上。
兩舷之外的浪花,早已一次又一次的越過幹舷,把那些靠在邊上的可憐人一次又一次的向中間壓迫着。
而在靠近船尾的駕駛臺上,一個衣着華麗的肥胖男子正跪在地上,對着一座神龕不斷磕着頭,顯然是在禱告着什麼。
突然!
一個稍大的浪花襲上了甲板,終於突破了奴隸們的防線,將幾個弱小的奴隸從甲板上一頭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