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輝璀璨的神殿內唯有一片純白,任何的污穢都會被白焰所焚,而散發這一切光輝的源頭則高坐在那神座之上,莊嚴肅穆。
這個場景縱然是該隱也不曾見過,但他曾經聽父親說起過……
水晶天。
在極爲遙遠的過去,神塑造出了天使,天使們又塑造了整個天界。月球天、水星天、金星天、太陽天、火星天、木星天、土星天,每一重天界都有一位天使長駐守,而在七重天界之上便是神所居住的天界之天——水晶天、宇宙的原初核心。
“那是一個純白的世界,毫無不潔,在那裡,純白的光就是白色的火焰,會焚燒一切,縱然是天使長們也會被焚燒掉物質的軀體,僅以純粹的靈質覲見神……”
長着濃密鬍鬚的亞當,不急不緩的向自己的孩子講述着關於天界的事情……
回憶如流水般淌過他的心頭,但那心卻只是冰冷的鐵石,毫無波動,只是默默地再度壓低了頭,沒有再去看那黑暗身影。
上首,那散發着無限光輝的黑暗之物高坐着,手中似乎拿着什麼東西。
“人類嗎……即使對我而言,那也是很遙遠的事情了啊。。”
一個低緩的聲音響起。
所有的魔怪都沒有理解男人所說的那句話,非但魔怪們曾是人類,就連這黑暗之物也曾是人類。
這並非是什麼秘密,因爲黑暗之物並沒有去刻意掩蓋這一點,只不過只有極少數人知道神之敵——撒旦曾經有過一段關於人類的過去,雖然只是一段相對於其漫長經歷而言短暫到微不足道的經歷,而該隱正是這極少數中的一個。
我們也是人。
這句話正是對那高坐的黑暗所說的。
而對於男人所說的話,那高坐的黑暗只是不置可否,沒有做任何的迴應,良久之後。
“隱。”
聽着那個聲音,單膝半跪着的男人低着頭,平靜回答道。
“是。”
“你看過這個《超人》的故事嗎?”
出乎意料的是,黑暗並沒有與男人提起剛剛發生的一切,只是莫名的說道,它的聲音似乎像是一個女性,偏又帶着某種說不出的威嚴感。
說着,那黑暗將手中的東西隨意的丟向男人身旁。
“噗。”
不是什麼古老的神器,也不是什麼刻有符文的寶物,而是一本薄薄的漫畫書。封面上繪有一個穿着藍色緊身衣、身後一襲紅色披風的健壯男人,他的面容剛毅,俯瞰着身下的整個世界,身後則是皎潔的明月。
“沒有。”
男人低着頭,平靜回答道。
凡在他身旁的生靈都會死去,他的手伸向鮮花,鮮花便會枯萎;他的手撫摸大樹,大樹便會朽壞;腳下的大地會因而沙化;就連石頭也會像歷經千年風霜一般崩解開。
這是他獲得這不老不死能力的詛咒之一,在他身旁就像是存在着一個無形的界限,阻隔了幾乎所有人,這個界限就連那些強大的魔怪也不例外,魔怪也不敢靠他太近。在他生命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他的身旁永遠只有一個女人陪伴,而在很久很久以前,那個唯一不懼怕他詛咒的女人也已經死去了。
在那之後,他孤獨的在大地之上流浪了無數年,最多偶爾與少數幾人對話過,再沒有親身接觸過任何文明造物,更別提看什麼漫畫。
“說起來,這似乎還是我在人類的時候就看過的故事,畢竟是個似是而非的世界嗎?”
說着,那高坐的黑暗之物低笑了起來,似乎陷入了很久遠的回憶當中。
“這是一個有趣的故事,講述的是一個擁有神的全知、神的全能、神的全善的人間神,卻像凡人一般生活,在凡人世界當中發生的故事。”
“他有着超越其他所有人的力量、超越其他所有人的智慧、亦超越其他所有人的善意,他被稱呼爲‘超人’,超越人類之人。在他的心中充斥着不似人的神性,在所有故事當中他都像神多過於像一個人,他本可以成爲救世主,本可以改變整個世界,但他卻沒有做到……”
“隱,你認爲這是爲什麼呢?”
黑暗微微後仰,斜倚在王座之上,模糊的形體之上隱約有一雙森冷的眸子睜開,俯視着腳下的半跪男人。
在它面前半跪在地上的男人平靜聽着,彷彿沉思了一會兒,最終搖了搖頭。
黑暗咧開嘴,莫名的低笑了起來。
“因爲,他是人啊。”
“隱,在很久遠的過去,我曾經與神說起過‘侷限性’,一條魚縱然獲得了神的全能、神的全知亦只是一條魚。”
“魚渴望的不過鮮美的水草、更多的雌魚、能夠擊敗其他食肉魚類的力量,最終無憂無慮的生活在那水域當中。那條魚從始至終都沒有想過挑戰我與神,更沒有想過締造出一個繁榮文明,儘管它知曉我與神的存在,亦知曉一切隱秘知識,因爲締造出一個繁榮文明、征服天地萬物,對於一條魚又有什麼意義呢?”
“沒有意義……”
黑暗之物低笑着。
“我還依稀記得我曾是人類時的感受。我遵從凡人們口中所說的道德,勤懇善良,努力不傷害別人,與所有人都相處融洽,人們都說我是一個正直的好人。”
“我還記得那時候我的感受。小蟲子們感到自己很脆弱,所以對於這個世界充滿了恐懼,害怕死亡,爲了抗拒野獸、抗拒疾病、抗拒這個不可測的世界,於是便試圖團結起來,以道德和法律的名義管理這個龐大的小蟲子世界。”
“這並沒有錯,畢竟小蟲子們太過弱小了,它們只有團結起來才能創造美好的未來……”
低沉的女聲意外地沒有去貶低它口中的那些小蟲子們,而是罕見的多了幾句讚許,俯瞰着面前的男人,猶如黑洞般的瞳孔卻在莫名收縮。
“但是……”
“小蟲子們的規則怎能加諸在我們身上?”
聲音變得冷漠了起來。
“在一百多年前,那時我還被封印着,有個凡人撿拾到了我被封印的那個雕像,他的名字叫做尼采,隱,你見過他了吧。”
“是的。”
面對黑暗之物的話,男人平靜的回答道。
“他曾說,人類當中一直存在着兩種道德體系,一種是奴隸道德,要求寬容、憐憫、忍讓、仁慈,以善惡爲道德準則;另一種則是主人道德,要求理智、冷靜、果斷,以利弊作爲道德準則。”
“善良的人卻未必是有利的,善良的人也可以因爲衝動而壞事;而冷酷殘忍的人也未必有害處,冷酷的政客也可以讓人民獲利。奴隸道德要求人們以不傷害他人作爲道德準則,但在主人道德看來卻可能是很愚蠢的事情,一個國王如果因爲不忍心殺死敵軍而選擇投降,致使自己的人民慘遭殺害,人們難道會覺得他是一個好人嗎?不,人們只會覺得他很蠢,可他明明是爲了不傷害別人啊。”
“古代維京王便以自己的內心冷酷如鐵石而自傲,因爲心如鐵石反而證明了他的冷靜理********隸道德是對於普通人的要求,因爲對於普通人而言,只要不傷害他人就已經是很好的好人了。但對於強者而言,擁有強大力量與智慧的他們還去奉行奴隸道德,無異於愚蠢。”
“奴隸道德與主人道德,兩者之間反覆交織,才共同構建起了整個人類歷史……”
俯瞰着腳下男人的瞳孔緩緩擴散開。
“隱,你知道嗎,那個蛻變成蟲子的神與這個超人很像。它有着近乎全能的力量、全知的智慧,直到被我擊敗的最後,它的力量其實還遠遠在我之上,但它還是輸了,爲什麼?因爲它越來越像人了。”
“它是順應凡人心意而生的善神,是不做惡事、不再無所不能的神,但也正因爲如此,它把自己給困住了。”
“超人知道如何改變這個世界,他也有這樣的力量和善意,但最終,他卻與其他凡人一樣庸庸碌碌,只能徒勞的打擊犯罪、抓捕罪犯,成爲了一名義務警察,而不是改變世界的救世主。他的善意讓他能夠憐憫同情凡人,但他的善意也束縛了他,他不肯做任何玷污自己善良內心的事情,不肯爲了改變整個世界,去做那些在他眼裡的惡事。”
“擁有神的力量,卻有着人的內心,名爲超人,卻依然是人……呵呵呵呵,這就是小蟲子啊。”
如是評價着,聲音帶着幾分譏笑。
伴隨着低沉的笑聲,那散發出無限光與熱的神?魔?從王座之上站起,深紫色的嘴脣,漆黑的瞳孔,過於美麗的赤裸身軀卻只讓人感到深深的恐怖。
在餘光當中,那光輝而璀璨的身軀卻投射下巨大的陰影,籠罩在男人的身上。
“踏……踏……”
伴隨着腳步聲,那過於強大、過於美麗的生命正在朝着半跪着的男人走來。
“隱……你背叛了我,對吧。”
低沉的聲音說着。
始終木然的男人半跪着,但似乎手指不自覺的微微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