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臟距離胰腺很近,比鄰而居,所以胰腺的腫瘤有好多種方法侵犯它,現在肝臟的轉移瘤特別複雜,它居然繞着肝門動靜脈和各種管道生長。
如果要切除腫瘤,必須連血管一起切斷,然後對這種血管進行重建,當然,這種刁鑽的腫瘤在體內是無法實施切除的,所以纔有離體切除這樣的術式存在。
現在楊平將肝臟和腫瘤看做一個整體,並沒有想對它們進行分離,分離腫瘤的事情留到體外做,楊平目前要做的是把“器官+腫瘤”這個整體與周圍正常組織分離開來。
但是即使這樣,也不是那麼容易,因爲腫瘤最終纏繞着血管爬向了下腔靜脈。
尖刀是最佳的銳性分離工具,相對於現在五花八門的各種“刀”,比如激光刀、超聲刀、水刀——尖刀在高手手中的威力依然不減,而且它是最容易獲取的武器,任何一家醫院都有。
現在視頻上肝臟及腫瘤的解剖已經無法描敘,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這楊平和助手們已經戴上熒光導航眼鏡,透過這種眼鏡,被吲哚菁綠染色的腫瘤發出淡淡的綠色熒光,而正常組織不會透出這種光,所以,腫瘤組織或者被腫瘤侵犯的組織與周圍正常組織分成兩個明顯的陣營,尖刀就在兩個陣營之間遊走,爲了保證切除的徹底性,必須越過分界線,切除周圍一部分正常組織。
先切除,後重建,這是手術無奈的選擇,一旦重要結構受到侵犯,會被毫不留情地幹掉,事後再重建這些結構。
現在的尖刀遊走在危險的區域:肝臟的血流出口-——這是3支肝靜脈匯入下腔靜脈的“交叉口”,所有經過肝臟“解毒”的血液,都要從這裡出來,回到下腔靜脈。
這些血管已經被嚴重侵犯,所以無法保留,當然在整個手術目標還沒有整體拿出體外之前,楊平是暫時保留它們的存在,讓它們保證肝臟的血液循環依然正常進行。
如果整個手術目標拿出體外的時候,這裡的血管就會在某個正常的部位切斷,然後血管和腫瘤一起被切掉,在體外切除腫瘤後,這些血管必須依靠移植血管來重建。
史主任的心臟承受着巨大壓力,如果沒有那七個器官的事情,如果只有這一個器官,只有目前看到的肝臟與腫瘤,其實也是一個超大手術。
這個手術叫做離體肝切除+自體肝移植。
平時所說的肝移植,一般指異體肝移植,也植入的肝是別人的肝,現在移植的是自己的肝,看起來好像移植自己的肝應該很容易。
恰恰相反,自體肝移植比常規的異體肝移植難度大很多,被稱爲肝膽外科的珠穆朗瑪峰。
因爲自體肝移植有兩個難點,首先,患者的肝臟拿出來後,患者有一個無肝期,在患者沒有肝的這段時間,手術團隊要保證他好好地活着。
其次,肝臟被拿出來後,經過一番精心修理後還要放回去的,必須保證肝臟修理的萬無一失,一旦被修理壞,躺在手術檯上的患者肯定沒救。
異體肝移植不一樣,用的是別人的肝,患者體內有自己的肝,在準備異體肝的時候,患者是有肝的,雖然這個肝不行,但是總比沒有好,萬一異體肝出問題沒法植入,患者暫時也沒有多大問題。
兩種情況都相當於在運行的電腦上換CPU。
自體肝移植,將原有的CPU取出來,修理好再放回去,這個過程中,要保證電腦不能關機,還能正常運轉,一旦CPU修理壞,無法回裝,這臺電腦只能報廢。異體肝移植,買一塊新的CPU來替換原來的CPU,雖然也是要求電腦不能停機,但是處理新CPU的時候,電腦不是還有自己的CPU嗎,有CPU和沒有CPU讓電腦不停機的難度誰大,顯而易見,此時如果新的CPU不小心摔壞,沒關係,最多這次失敗,等下次再換,裡面不是還有一塊湊合着用嗎。
這個病例,就算離體肝切除+自體肝移植所有步驟順利,後面還面臨複雜的管道重建比如:肝動脈、膽總管、門靜脈、肝上下腔靜脈,肝下下腔靜脈——
任何一步沒有做好,如果回植人體,比如血管沒有重建好,引起大出血,根本沒救,如果膽總管滲漏,引起膽汁泄露,又是危及生命。
史國生主任是國內幾個開展這類手術的教授之一,目前積累的病例不多,離體肝切除+自體肝移植,他基本上要十幾個小時左右。
前不久鵬城開展一例離體肝切除+自體肝移植,據說是鵬城醫學史的第一例,手術用時二十幾個小時,可見這種手術的難度。
這只是離體肝切除+自體肝移植就這麼難,現在楊平做的手術,是八個器官,這種難度簡直是珠穆朗瑪峰上的珠穆朗瑪峰,是普外科手術的通天塔。
這個手術時間肯定很長,史主任掐指一算,不禁打了個寒戰,這不要做幾天幾夜?
一臺離體肝切除+自體肝移植速度快的要十幾個小時,這八個器官的切除+自體移植,還有各種淋巴結的清掃,這麼算不得一百多個小時,那不五六天,日夜不休不眠,才能把手術做完,就算有些器官沒有肝臟胰腺這麼難,將時間縮短,兩三天時間要吧。
之前沒有計算時間,只是趕來看手術,現在這麼一算,心裡有種崩潰的感覺,這是什麼手術,特麼做幾天幾夜?
史教授不得不扭頭看臺上幾個年輕人,就這幾條槍,一直堅持幾天幾夜,不會吧?
再看看師弟和其他醫生,他們正看得津津有味,難道他們沒有意識到時間的問題?還矇在鼓裡?真是無知者無畏。
幾天幾夜,就算自己看手術的人現在都害怕,別說站在臺上做手術的醫生。
視頻中的手術還在繼續,手術一直秉着一個原則,動靜脈暫時保留,其它連接部位逐步全部離斷,腫瘤不做分解,腫瘤與這八個器官作爲一個整體,作爲一個“大器官”整體摘除。
這些人難道就對這手術沒有一點認識,看西洋鏡?
“就他們一個團隊?有沒有接力的團隊?”史國生主任問方主任。
通常這種超級大手術,耗時很長的話,需要幾個團隊相互接替,打接力賽或者車輪戰。
方主任突然被問得一時腦子短路:“接力?接什麼力?楊教授做手術還要接力?”
史主任被師弟這種說話的語氣堵得語塞,這明明是實話,但是很容易被當成是“懟”,要不是關係親密的師兄弟,史主任對他又是一頓批,哪有這樣說話的,不過對方主任,史主任已經習慣,從讀書時就知道,這貨就是這樣,說話直白的一逼,讀書時是個二貨,現在還是,一點都沒改。
說到接力,方主任突然腦子裡某根弦被撥動,覺得好像什麼不對勁,但是一時不知道哪不對勁,他看看手術檯上,又看看臺下,再看看其他人,最後看看自己。
怎麼剛纔這麼一下,覺得場景很詭異呢,究竟哪不對勁?
“你怎麼了?”
史主任覺得師弟眼神不對,問道。
方主任沒有回答,兩個眼珠轉來轉去,哪不對勁呢?
我靠!
我不是一助嗎?怎麼在臺下?他們怎麼都在臺上?
不是說好的我是一助嗎?
我怎麼在臺下,怎麼在臺下呢——
宋子墨,徐志良,你們兩個不地道,怎麼你們站在臺上,那是我的位置,說好的我是一助,怎麼今天沒有一個人提醒我。這事搞得,自己陪師兄陪得忘記自己是一助,現在手術已經開臺,怎麼辦?
這顆自己掉的門牙往肚裡吞?不行。
方主任立刻走到手術檯邊上,先是裝作探頭觀摩手術,然後冷不防來一句:“宋博士,有點辛苦吧,要不,我來幫忙替一下手?”
宋子墨一聽,方主任的聲音,一時也沒明白他什麼意思,於是說:“沒事,小意思,還行。”
方主任繞着手術檯打圈圈,心裡着急呀,這麼好的機會自己怎麼可能放過,先不說能夠學到很多東西,就這一臺手術,雖然自己只是一助,以後拿出去吹牛逼,也可以用“我們”來開頭,這個手術可以吹一輩子。
可是現在人家宋子墨是一助,在臺上做得好好的,要是自己強行拉他下來,顯得做人很沒逼格。
當時又不是別人搶手術,是自己傻乎乎地沒刷手,一直臺下陪着師兄,很可能讓年輕人誤會以爲他要陪客人,自己放棄這個上臺的機會,這麼稀裡糊塗的,自己居然在臺下,剛剛纔發現。
要是手術還沒開始,老方肯定直來直去,麻煩你幫個忙,我來做一助,可是現在人家在臺上,於情於理,不應該拉人家下臺,也不可能老是去打擾人家,這樣影響手術安全,這點覺悟老方還是有。
這可咋辦呢?
方主任就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
“教授!情況比想象的要糟糕呀?”
宋子墨看到裡面的解剖簡直就是亂七八糟,教科書上所有解剖在這裡已經失效。
“淡定!”
楊平提醒一句,手上的工作沒有停。
宋子墨擡頭看了教授一眼,那自信的眼神簡直就是神纔有的,難怪奧古斯特說教授是“來自地球的男人。”
“我淡定着呢。”
宋子墨打起精神,跟隨教授的節奏,只是這哪裡是解剖,分明是一團糟糕的麪糰,這還是剛剛開始就是地獄級的,後面還有好多步驟遠遠比這個要難。
“宋博士,是不是要休息一會?,沒事,你下來休息,我幫你替一會。“
方主任終於抓住機會。
“沒事,這還哪到哪,手術纔剛剛開始呢,精力旺着呢。”宋子墨回答道。
方主任心裡嘆氣,又溜達了幾圈,剛剛就耽誤這麼一會,現在肝臟已經分離得已差不多,除了幾根動靜脈,肝臟已經接近遊離,現在正在向下腔靜脈分離,這是分離步驟中難度最高的,稍有不慎就會引起大出血。
“對不起呀,兄弟們,你說今天這事搞得,一忙忘記自己是一助,還要你們幫忙頂替,實在不好意思。”
老方的這人真的是直爽坦白得一逼。
可偏偏這個時候大家沒聽到,尤其是宋子墨根本沒聽到,因爲大家都集中注意力在手術上,不是裝作沒聽到,是真的沒有聽到。
悲劇呀,大家都我沒聽到自己的話,不可能又總是重複去說這句話吧,明顯打擾別人手術呀。
老方現在沒辦法,只能留在手術檯邊上觀摩,伺機而動。
切開肝總動脈前方的腹膜及疏鬆組織,在胰頭部上方將肝總動脈、肝固有動脈、胃十二指腸動脈分離,胃十二指腸動脈也分出,以絲線牽引向遠端繼續分離,直至滿意的長度,然後沿肝總動脈向上分離直至其與腹腔動脈匯接處,順着這個方向,開始分離下腔靜脈。
胰頭上緣的淋巴結已經受到轉移瘤的侵犯,它已經作爲“大整體”的一部分跟着分離,等待最後的一次連根拔起。
膽囊右側的淋巴組織及結締組織,在正常的部位被剪開。
楊平的雙手時而配合,時而各自獨立操作,一隻手正在分離一根血管,另一隻手的器械居然在分離另一個部位,兩隻手分開獨立操作。
這是什麼騷氣的操作,不仔細看不知道,仔細看嚇一跳,還以爲是兩個人的手分別在操作呢,特麼一個人兩隻手可以完全獨立操作。
這真的是神仙操作,等於兩個獨立的人在做手術,一下子速度加倍。
做事要講道理,這完全沒道理可言,一個人兩隻手怎麼可能分開獨立操作,各幹各的活呢,可是現在明明就是這樣的。
現在史國生主任纔算看明白,臺上有兩個一助,他說怎麼這兩個人一助二助工作這麼模糊。
這是兩個一助呀,一個配合他的左手,一個配合他的右手。
還有這幾把拉鉤,真的是拉得好,它們順着手術的步驟一直往下顯露,讓術中的兩隻手完全不用操心其它事情,只管做主刀的工作。
我嘞個去,手術還可以這麼做,這還是個人嗎?
史國生主任真的想不通,實在想不通,自己也算腫瘤外科的大牛,現在怎麼覺得自己啥東西都沒見過,什麼東西都會震驚一下。
“左右互搏?”
有個普外科醫生是楊平的粉絲,一看現在操作,立刻叫出招術的名字。
又是一刀流,又是左右互搏,一臺嚴肅的手術,怎麼弄得像武俠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