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兩兩小炊煙,彎彎曲曲碧水河,風景倒是不錯,但這上任的地方卻多少是有些……寒酸?經歷過揚州那樣的大城市再回頭來到這充滿鄉村野趣的地方,着實是有些不適應了。
現在的新平剛剛從鄱陽剝離出來,人口不過三千二,在這茫茫中華大地上顯得極不起眼,而三千二百人,也就是夏林當年那個小學的總人數罷了。
說是鄉長,其實管的事也不過就是個校長的職能。
他來到鄉正衙門時,自己都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這衙門還不如揚州小王爺別苑的三分之一大,裡頭一共六個人上班,四個捕快一個賬房一個牢頭兒。衙門裡有四個區域,中間是處理各種民事糾紛的大堂,因爲鄉級是沒有辦法處理刑事糾紛的,什麼殺人、強盜、搶劫等等都是要提到縣衙去審理,所以鄉衙最高職能是處理小偷跟侵佔。
這侵佔說的嚇人,但鋪開了說就是李家拿了趙家一隻雞,王家摳了陳家一塊紅薯,反正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在這衙門左邊的是鄉正老爺的休息區,一共三間大瓦房,還配一個豬圈。這是夏林前所未見過的配置,但想想還是挺科學的,這豬圈收拾收拾就可以給老張住下了。
而在右邊則是衙門的功能區,分別是牢房兼柴房,衙門的飯堂和茅房。
“這地方是有夠破的了。”夏林揹着行囊擡頭看着那古樸的衙門頭兒:“誰知道它以後會是全國唯一的五品縣衙呢。”
“你在說什麼夢話?是不是水土不服?”老張指着這衙門的門頭說道:“還五品縣衙,你自己就是個從九品的小吏,連個官服都沒有正經的,還五品衙門。”
“決定了,今天開始你就睡豬圈了。”
看着這兩個人鬥嘴,春桃倒是也樂了出來,而再看到這小破衙門她卻怎麼都高興不起來,她到現在心裡都有些記恨着小王爺,但畢竟是主僕有別她不能抱怨,只是這待遇差別宛若雲泥,怎麼才叫她心裡沒有悲傷呢。
唯一的安慰就是這少年有趣,而且也並不非是什麼好色之人,雖然春桃心裡頭清楚小王爺把她送人裡頭蘊含的意思,但她還是不希望別人碰她,特別是那些普通之人,畢竟在高門大戶裡頭時間長了,眼界自然也是高了起來,平日裡接觸的都是些州牧、刺史,現在像夏林這種在她面前那跟街頭賣豬肉的也沒有什麼差別。
走進這鄉正衙門,裡頭一個人都沒有,夏林只能自己開始搬東西,他跟老張倒是個安貧樂道的人,雖然一路辛苦在搬東西的時候倒也是一路歡聲笑語互相打趣,給這帶着悲涼味道的流放之旅平添了幾分喜氣。
“前頭我見了一條河,那河裡八成是有魚,等安頓好之後我便去大顯身手,讓這裡的農婦們見識一下什麼叫那洛水釣聖。”老張扛着包裹扔到了房間的地上:“洛水釣聖,你動不動這其中之韻味?”
“我懂你奶奶個腿,這房間是我的!”夏林把自己的包裹也扔到了腳下:“趕緊去生活做飯,我餓斃了。”
“你不是有貼身的通房丫鬟嘛,還要我做飯啊?”
夏林沒說話只是坐了下來拿出隨身的水葫蘆喝了一大口,這路上三個月下來到這裡已經是七月盛夏之時,雖然這地方有山有水,但熱還是有點熱的,稍微動一下便是一身大汗。
“那幾個衙役我打聽了一下,都是兼職的,夏日裡他們都去縣裡務工了。”老張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賬房則去了饒州幫兒子帶孫子去了,那牢頭兒上個月放牛時被牛踩斷了腳正在家裡休養。”
“嘿……”
夏林伸展了一下胳膊:“走啊,游水去!”
“走!”老張把手巾往肩上這麼一搭:“洛水泳神再度出馬!”
隨便鋪展了一下牀,兩人就結伴去往了外頭的河裡,這地方的小河不深,清幽見底,兩人就如那浪裡白條似的在裡頭翻騰,不過因爲沒有做熱身,老張下去沒多久就開始抽筋,差點把狗命永遠的留在了贛鄱大地之上。
“廢物!”
自夏林把老張救回來之後,已經罵了他一個時辰,外頭的天色已經轉黑,而老張這會兒恐怕也是覺得丟人了,從始至終也沒有回嘴,就是站在竈臺旁邊又是做飯又是炒菜。
“唉,道生。自從咱們來了這裡之後,是不是伱那春桃就沒有出過屋子?”
“是啊,怎麼了?”
老張輕哼一聲:“當個婢子還在這裡尾巴翹到天上去,還真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你別那麼刻薄啦,換做是你的話,你可能都不如她。人家平時是伺候什麼人的?那吃穿用度都是什麼水平?你看現在吃穿用度是什麼水平?就這個條件你再讓她伺候咱們這樣的下三濫,那心裡頭不舒服也是再正常不過了。別的不說,你見過誰家新官上任三把火是點在竈臺上的?”夏林靠在那也頗爲無奈的說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誰栽到了低處都會是這幅樣子,你就莫要苛責她了。”
其實就在這時,春桃就在門口,她是打算將路上剩下的一點肉乾、鹹魚之類的東西放到廚房的,剛巧在外頭就聽到了他二人的對話,當時心中的委屈就掩蓋不住了,站在門口眼淚水就流了出來,不過夏林的話倒是讓她心中明瞭了一些,想到自己不過就是個婢女,小王爺將她送給了誰,那都是她的命。
就這樣,新官上任的第一天過去了,他們什麼都沒幹,除了做了一頓飯,然後還把洛水泳神從河裡撈起來……
這轉眼就來到了第二天,夏林這天起了個大早,叫上了老張就去鄉里溜達了起來,三千一百人,一千五百戶,其中有五百多戶都是空的,這一打聽才知道這是去各地務工了,有去了江州的有去那徽州的,反正留下來的大部分都是些老弱病殘,青壯年極少。
夏林雖然嘴巴碎碎的,但卻是個極吃苦耐勞的人,他從早上開始挨家挨戶的統計在冊人數,從早上出門一直忙到太陽落山並且在統計人數的時候還順便勘探了一下週遭的地形。
那座山適合開墾、那片地適合耕作,他都事無鉅細的一一記錄了下來,並且對照着手機裡未來的城市規劃開始繪製地圖。
餓了,就在那山溝溝裡乘涼吃餅子,渴了就是問鄉里的莊戶人家討一口水喝。
“你當下是有何打算?”
“掙錢。”夏林指着站在一片開闊的山崗上看向下頭那星星點點的散碎住戶:“咱們既然來了,那不得證明一下自己啊?少爺,你也不想一輩子被人瞧不起吧?”
老張抱着胳膊遙望遠空的碧樹藍天:“談何容易。”
“要對自己有信心嘛,你可能還不知道這到底是一塊什麼樣的風水寶地。”
新平鄉,治下方圓五十里,根據地圖上所顯示正好涵蓋了浮樑縣跟景德鎮城區並與祁門接壤,而都說這大河向東流,偏偏這地界的河是朝西流,上游發源地爲祁門縣下游直如鄱陽,水流平緩航道適中,十分適合中小船舶航行。
這順流而下便能將這裡未來產出的瓷器綠茶跟上游祁門的紅茶一路運到長江並進入全國,別的不說就光是瓷器一項,運氣好的話三年可以讓大魏GDP增加少說三成。
所以夏林是真的不怕這地方簡陋,簡陋是吧?莫欺少年窮!過三年再看,到時定要叫那些有眼無珠之人驚掉下巴!
就這麼頂着酷暑幹了能有半個月,夏林整個人都黑了三個度,老張也瘦了一大圈,不過他們就憑這四條腿把整個新平鄉里裡外外翻了個遍。
老張那一手繪畫能力是真的神乎其神,而在夏林教他怎樣繪製更加具體的地圖之後,每座山的等高線他都給畫出來了。
“咱們到時沿河而建兩排工坊,在這地方增設一個碼頭。先讓咱們轄區內的百姓生活好起來,然後再逐漸吸引外鄉人來這裡置業。”
“那咱們幹什麼呢?”
“你看這裡,高嶺村這一塊。”夏林手在地圖上點了點:“這個地方能出產全世界最稀有的土,它能造出天底下最好的瓷器。”
“你是怎麼知道的?靠你那個寶物?”
“嗨,你問那麼多幹啥,我說知道就是知道。”夏林蹲在凳子上:“這可是個風水寶地,不開玩笑。”
“行唄,我反正都已經上了賊船。”
兩人說着話,外頭傳來了敲門聲,這開門之後就見春桃站在門口手中端着兩碗麪條,雖然都只是清水面但這卻是她這些日子以來第一次爲夏林做飯。
“老爺……吃飯了。”
她的聲音很低,但的確還是喊出了老爺兩個字,雖然這不是她第一次喊了,但卻是她第一次不帶着什麼怨氣喊了出來。
夏林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想通的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通的,但能想通至少也比始終鑽牛角尖好多了。所以夏林笑着說道:“多謝春桃姐姐,你也別喊我老爺了,你就跟老張一樣喊我道生好了。”
春桃微微頷首,然後轉身便回到了自己房間裡,夏林則繼續開始跟老張對這地方進行規劃。
“老張啊,明日咱們去縣衙門要錢。”夏林揉了揉鼻子:“我算過了,從開礦到開窯全程大概需要一千七百兩,咱倆得想法子把這一千七百兩給拿回來。”
“你做夢呢吧……要錢哪有那麼容易。”
“試試看咯。明天咱們……”夏林話到嘴邊突然停住了,然後他嘟囔着說道:“新平鄉……沒有上級縣衙,它直接歸屬州府管轄,咱們得去洪都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