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一個蠢貨能不能當官,那當然是能的,再說一個蠢貨能不能當大官其實也不是沒可能。但一個蠢貨能不能當封疆大吏,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州牧,從二品。再往上便是一品三公和二品少三公。而一朝宰相,同爲從二品。可想而知這個州牧在當前是多大的一個官,在這種人面前夏林可不敢再信口雌黃胡說八道。
但要說他怕,他其實也不怕,因爲他是奉旨當鄉長,儲君難道不是君了?所以今天就算說破大天,他也得把這錢要出來。
郭州牧將夏林叫到他的書房裡,倒也不先着急問話,只是開始整理自己的東西,然後便有使喚人過來給他弄了些吃食,他就這樣一邊看桌上的卷宗一邊吃飯,生生就把夏林晾在了一邊。
這玩意能怎麼辦,只能等着唄,這可不是一般的官兒,這是正經的封疆大吏,跟那些刺史都不是一個檔次的存在,這種人在京就是宰相在外就是軍閥頭子,一般人看到這種級別的,不抖若篩糠就已經算是心理素質極強了。
反倒是到了夏林那,他竟還能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然後順手拿起了旁邊看了一半的《春秋》讀了起來。
“嗯?”郭州牧瞟了夏林一眼,倒也是覺得詫異,只是他修養足夠倒也沒什麼好說呢,只是繼續聚精會神的批閱起了桌上的公文。
大概過了能有一個時辰,他手頭上第一批工作完成,這位郭州牧終於算是鬆了口氣,伸了個懶腰之後饒有興趣的看向旁邊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魂遊天際的夏林。
“你可知以下克上什麼罪名。”
“知道,杖五十,罰俸三年。”夏林脫口而出:“我早就把大魏律背了個滾瓜爛熟。”
“嘿,你這小子。”郭州牧這會兒倒是來了興致:“那你說,我是該打你還是不該打你?”
夏林眉毛輕挑一下,接着笑道:“於情於理於法,我都該捱打。但偏偏這頓打您是打不得的。”
郭州牧這時站起身揹着手在屋子裡溜達了起來:“爲何?說出個道理來,不然我可要好好的治你的罪。”
“於情,我暗諷朝廷衙門。於理,我不分青紅皁白。於法,我確實以下克上。這三條隨便一條下來,我這頓打都不冤,但這頓打爲什麼您不能動手,那是因爲我是爲民請命,您打了我,便是減您的威望加我的名聲,這到頭來便是我利用了您,這不合適。畢竟我此番來,就是爲了要錢,不圖名。哪日我圖名的時候再來讓您打一頓好了。”
聽到這話,郭州牧當時一個沒有心理準備竟差點笑出聲來:“伱怎的像個小泥鰍一般如此滑溜?”
“沒辦法,江湖險惡。”
“那好,倒是讓我聽聽你有何法子能既顧得上面子又顧得上裡子還能要到銀子。”
夏林那是早就準備好了一整套方案,然後他就開口說道:“這倒也是好辦,您大手一揮批了我的銀子,然後再免了我的罪。”
“那於情於理於法不就過不去了?”郭州牧笑道:“這便是你想出來的法子?”
“您聽我說完。”夏林重新坐了下來:“您免了罪責批了銀子,這是您的宅心仁厚、心濟蒼生,但我可以不受啊,銀子我拿了,因爲那是我要爲鄉里百姓謀福祉的錢,但我的刑罰卻不能免,不光不能免,我還得讓您公開的、大張旗鼓的把我拉到最顯眼的地方去打,彰顯法不容情。這樣一來,我得了銀子,您得了仁慈,還順手維護的國法。這不面子裡子銀子都到了麼?剛巧這些日子大量讀書人都匯聚在這裡,到時往外一傳,人人都說郭州牧仁政愛民,他治下小吏秉公守法。”
“哈哈哈哈哈,你今年幾歲?”郭州牧見這小泥鰍說得有趣,於是便是好奇的問了起來:“看年紀應當是不大。”
“立秋之後就十七了。”
“十七歲當鄉正?多少銀子買的?”
夏林撓了撓頭:“也沒花銀子,就是之前在秦王世子面前吹了些牛皮,與他立了個三年之約……”
這話說得極玄妙,因爲他不知道這郭州牧跟小王爺到底是不是一條船上的人,如果自己明確表示自己是小王爺的人,一旦他們政見不合那可就是要遭迫害的。但如果這樣說的話,這裡頭就曖昧了起來,因爲世人都知小王爺貪玩,與人立賭約再是正常不過,所以這句話裡是聽不出好惡親疏的。
如果郭州牧跟小王爺不對付,那他也不至於爲一個不知道親不親小王爺的人跟皇家派系打明牌,畢竟這洪都地界還有個滕王在上呢,天底下的人都知道這陛下、秦王跟滕王是穿一條褲子的。但如果是親小王爺的話,那這隨口一提雖然不一定有幫助,但絕對不會遭刁難。
郭州牧上下打量着夏林,雖然是剛認識這小子,但真的是越看越喜歡,就說不清的原因,可能就是他身上那股子不同於一般讀書人的靈氣,亦或者是這小子讓他老郭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
“那你既然這般說了,這五十大板,我可就打了。”
夏林抿着嘴點了點頭:“打……不過輕點打,我怕疼。”
“哈哈哈哈……你這小子。”郭州牧搖了搖頭:“哦,對。你說要銀子是作甚的?開工坊?修碼頭?”
“對!”
夏林要的就是他問這一句,這前前後後幹了這麼多,就是想讓這些大人物對這一千七百兩的買賣產生興趣,可以說就是爲了這麼點醋包了頓餃子。
他說着就從懷裡拿出了新平鄉的地圖來,鋪開在郭州牧的面前,接着開始滔滔不絕的講述起了自己的想法和計劃。
而其實這些銀子不銀子的,郭州牧其實並不在乎,一兩千兩的事罷了,但當這小子的地圖拿出來的瞬間,郭州牧的眼睛就亮了起來,他雖不是行伍出身但卻也要管轄一州之軍事,輿圖本就是軍中機密,他人斷然不可觸碰,可他見到這小子手中的地圖卻是比他見過的輿圖更詳盡、更美觀,即便是上頭的線條複雜,但卻還是能讓人一眼知道哪裡是哪裡,並且還標註了精準的東南西北。
“這些彎曲的線條是什麼?”
正在滔滔不絕講述自己想法的夏林被突然這麼打斷一下也是愣了片刻:“山啊,大圈代表山脈,小圈代表山峰,圈越小山越高。”
“好好好,這當真是好。”郭州牧點頭道:“那這些實線與虛線呢?”
“實線是代表現有的道路,虛線是未來規劃路線。未來的開發要沿路且要避開虛線,像這種山區丘林之地,需沿河而建方便水路,而這條粗線則是商路,可保證大規模商隊進出的路線。”
“這圖是怎樣畫出來的?”
“我與我兄弟二人將新平鄉每個角落都丈量了一番。”
“如何丈量得如此精準?”
夏林撓了撓臉,然後開始給這位好奇心特別重的大人解釋了一下後世通用的三角測繪法,然後又解釋了一下什麼叫比例尺。
“你還會格物?”
“懂那麼一點點……反正夠用就行了。”
郭州牧看了看圖又看了看夏林,倒是沒有再說話,只是心裡頭暗暗記下了這個有趣的小子。
不過記歸記,夏林終究還是逃不過那麼一頓揍的,不光是揍還得是當着所有人的面公開罪狀的揍,當時那天夏林被押送到市井街頭時,那場面就像阿Q正傳裡最後阿Q被押解刑場時的那一段,周圍都是看熱鬧的人,而他甚至還涌現出了一股子豪氣干雲。
世上最快的東西,大抵就是流言了,早上時他還蹲在州府衙門門口寫小作文,到了下午時一個少年不畏強權爲民請願的事情就已經流傳到了每一個角落。
所以當他遊街示衆的時候,來觀看者不計其數。
“小妹小妹,快些跟我走,今日有熱鬧看。”
滕王二世子衝到了院子裡高聲喊了起來,接着屋子裡頭就見一個亮麗少女快步的衝了出來,一臉興奮的問道:“出什麼事了?”
“今日有個鄉正小吏在州府衙門門口擊鼓罵曹,可是帶勁了,還寫了一篇文章來暗諷那些虎官狼吏,如今他在被遊街示衆,等會還要公開杖刑。”
“走!”小郡主裙子一提便往外衝去。
“小妹你等等我,哎喲……莫要跑得那樣快。”
等他二人趕到地方的時候,夏林這會兒已經趴在臺子上了,旁邊刑官正在宣讀夏林犯事的前因後果,聽到說爲了兩千兩銀子給百姓建工坊造碼頭專門跑過來時,下頭圍觀的人羣不由得發出一陣唏噓之聲。
這會兒小郡主跟滕王二世子已經從人羣中鑽了進去,小郡主個頭矮,費了好大勁才穿過這密集的人羣,而這時滕王世子已經開口調笑了起來:“這人怕不是個憨子,爲那些個窮鬼請命有什麼用,能讓他們活着便已是恩典了。”
小郡主翻了個大白眼,但也懶得跟自己這個豬一般的二哥多說什麼,要是大哥知道了,這廝一巴掌肯定是躲不開的。
而這會兒她就踮着腳往那刑臺上這麼一看,正巧看到了夏林的那一張臉,旋即錯愕喊道:“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