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江湖,生容易,活也容易,但是,生活就很不容易。
如果生活真的就像各色各式杯具的話,那麼組誠仁生的全部道具就應該是:小時候的奶瓶、年輕時的可樂瓶,參加工作後的酒瓶,事業顛峰時的茶杯子,最後就是中老年人的輸液瓶。
張赫如今就參加了工作,只不過這酒瓶子都還沒來得及挨一手,現在就快要下課了。
其實張赫這個名字勉強還算過得去,談不上找死的霸氣外露,但至少給人一種朝氣活力感。
“張”姓是中國的第三大姓,“赫”字自然代表着赫赫有名,而張赫非但不是大人物,而且一點也不出名,就跟很多剛畢業的大學生一樣,走出學校後,對社會和前途充滿了一種不知所措的茫然,於是許多人的茫然感加起來,就變成了一股亂哄哄的求職大潮,猶如趕鴨子上架一般,張赫就渾渾噩噩的在其中隨波逐流,來到了中國西邊這座鬧騰騰的城市,胡亂找了一家保健產品公司,有模有樣的幹起了銷售工作。
說是保健產品公司,如今這年頭其實大家都懂的,電視機一打開,裡面隨便一個小臺可以用整整半個小時的廣告時間硬是把稻草說成金條:
“腎白銀鹿茸糖漿,30天,讓您恢復嬌嫩細膩容顏,50天,保你去脂減輕10公斤重量,90天,年輕10歲不再是夢想……”
每次看見公司的廣告語,張赫就覺得公司宣傳思路的大方向有問題,公司的產品應該進軍海外市場嘛,重點就鎖定在美國的國會上,廣告標語可以在原有的基礎上適當增設一條:“250天,解放全人類,統一地球村……”
當然,他這種想法是很值得稱道的,而且在邏輯姓很強的基礎上作出了大膽而科學的假設,但生活它是可以假設的嗎?
所以現在的真實情況就是張赫坐在辦公桌前,望着桌上的一張表格發呆。
這是公司每個月的銷售業績表,每位業務員的本月業績都在上面清清楚楚的標着,表格最後一欄印着“張赫”的大名,後面業績欄中阿拉伯數字顯示張赫的本月業績是個異常醒目的“蛋”。
今天是他來到公司的第89天了,按照公司規定,新人試用期三個月後轉正,試用期期間每月800元底薪,轉正的底線是“每月超過1000元業績”,否則就走人。
其實張赫已經破了公司的最高紀錄了,因爲這三個月裡,他連續拿了三個“蛋”,屬於不創造效益白吃乾飯那批亟待清理的對象,被炒魷魚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看來“參加工作後的酒瓶子”杯具,可以暫時放一放了。
不過這並不是最重要的一點,最重要的是明天又到了交房租的曰子,你若按時繳租,房東太太那張臉笑得就像是山上盛開的桃花,你要是拖欠,她那張臉就跟包青天的外號有得一拼。
張赫已經拖了兩個月了,包黑子天天來催,限令三天之內不把兩個月共計1000元的租金按時繳齊,非但不退還租房押金,而且還會把張赫給趕出去。
所以,現在這份工作暫時還失去不得……
正在出神之際,隔壁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把張赫驚醒,只見一個大眼睛美女拿着電話氣呼呼道:“張赫,電話!”
張赫慢吞吞的起身,先把凌亂的辦公桌整理了一下,然後端起水杯慢悠悠的喝了一口,這才緩緩的走過來接電話,儼然他纔是公司的領導,而不是什麼新兵蛋子。
對於張赫這一點,江堯一向佩服得五體投地,張赫好象什麼事都不會上心,什麼事都慢條斯理的,對於幹銷售的人來說,這真的不是一個好習慣。
江堯生氣歸生氣,但她從來都不討厭張赫。
張赫與這公司的其他同事有着很大的不同,據她的觀察,張赫平時話語很少,沒事的時候就喜歡坐在椅子上看着辦公桌發呆,既不與其他的同事溝通交流,也不見他平時有打任何私人的電話,換言之,在江堯的感覺中,張赫是一個很孤獨的人,一種彷彿與生俱來的孤獨。
就像現在,接電話的張赫依舊沒有什麼表情:“你好,哪位?李總啊,哦好,我馬上過來。”
掛了電話後,望着依舊慢吞吞走向副總辦公室的張赫,江堯的心理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緒,她知道,張赫這一進去再出來後,恐怕就要永遠的離開公司了。
這繁華的大都市,壓抑的高樓大廈,快節奏的工作生活,在人情曰益淡漠的今天,人與人之間一丁點哪怕連緣份都談不上的同事情愫,一旦不在都會讓人感覺悵然若失。
關上副總辦公室的門,張赫就規矩的坐在了李總的對面,望着李總仍然沒有什麼表情。
李總今年三十,也不過才大張赫幾歲,但卻英年早肥,肚子凸起、肥頭大耳,頭髮抽象但不具體,稀稀拉拉的幾根耷拉在頭頂上,幸好全身穿戴都是名牌襯衫領帶,所以還算一派標準成功人士的形象。
當然,道行深的一看就會把他跟某某保險公司的業務主管形象掛鉤。
“已經三個月了,小張!”李總的口氣分外沉重,就像一個老師在對學生淳淳教導,“你當初進公司的時候,我是很看好你的,我知道你是個優秀的小夥子,這三個月來你也很努力,你平時的一言一行,你的堅持、你的付出,我都看在眼裡,但是按照公司規定……”
張赫雖然一直面無表情,但這並不意味着他就是傻子,他聽得出李總前面這些話都是鋪墊,只有鋪墊作好了,最關鍵的高潮纔好展開。
“……抱歉,小張,以後歡迎你常回公司參觀!”李總無不惋惜的嘆着,同時站起身並伸出了右手準備握手告別,高潮也就一句話的事。
但張赫仍然坐着不動,而且也不伸手,這讓李總有些詫異,因爲他不知道真正的高潮現在纔剛剛開始。
“李總,姚文芳和我是同時進公司的,她只有第一個月有200元的業績,另外兩個月業績都是零,按照公司規定她也應該出局,但爲什麼現在出局的只有我一個人?”
張赫這一發難李總是早有準備的,李總正準備應答,但張赫根本就不給他任何辯駁的機會,他繼續道:“我記得我才進公司的時候,李總你和姚文芳去富業集團談過一個單子。”
李總頓時愣住,張赫莫名其妙的冒出這一句殺傷力實在是太大了,因爲張赫說的是事實,他和姚文芳那天的確是去談過這麼一個單子的,而且還談成了,最後還和富業集團的人一起吃的晚飯。
姚文芳可算這分公司裡的一枝花,高挑、時尚、姓感,甜美的聲音嗲起來可以麻死一羣人,公司裡垂涎她的人着實不少,而李總就是其中之一。
老話說得好,女人不喝醉,男人沒機會,那晚姚文芳喝得是酩酊大醉,於是李總就有了大好機會,那套路他用得很熟:“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可是我不知道你家住在哪裡,那好吧我去酒店爲你開個房間,你醉得太厲害我今晚不走了留下來照顧你……”
李總赫然擡起了頭,注視張赫的目光再無之前的半點親和力,而是剎時變得冰冷起來,就連辦公室內的溫度彷彿都驟然下降了幾十度。
但他自認爲犀利的目光卻未能達到預期效果,因爲張赫的目光很深邃,那種深得可以容納任何東西進去,而他本人卻還是面無表情,李總莫名其妙的感到了一種懼意。
張赫淡淡道:“李總,從時間上算,姚文芳和你在一起快三個月了。”
聽到這句話,李總的神情鬆弛下來了,他已經恢復了冷靜:“小張,你的話我不懂。”
張赫沒理他,而是繼續拋炸彈:“你跟姚文芳開房的地點是匯豐路聚寶酒樓12層1208房間,時間是3月11號晚上22點13分。”
李總的臉色終於變了,連時間和地點都說得分毫不差,看來真理永遠都是真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
張赫只顧自己說,根本就不管他的感受:“李總,你既然能給她一次機會,爲什麼就不能給我一次機會呢?如果你現在炒了我,我要是一不小心把你這三個月和姚文芳乾的好事告訴你老婆,那就魚死網破了,對大家都沒好處,我還知道,李總和老婆結婚這六年來感情很好的,還有個可愛的女兒……”
汗水已經密密麻麻繞了李總額頭繞了一大圈,臉色變得跟死人一般蒼白,李總抹了抹額頭又長吸一口氣:“你到底想怎樣,你說。”
張赫平靜道:“我已經說過了,李總給我一次機會就行了啊。”
李總盯着張赫足足有半分鐘才說話:“就這麼簡單?”
張赫點頭道:“就這麼簡單!”
李總又長出了一口氣,重新人模人樣的坐下,又語重心長的教育張赫:“小張,我果然沒看錯你,你的付出遲早會有回報的,銷售8部的經理位置是空着的,有沒有興趣,考慮一下怎樣?”
張赫懶洋洋的起身:“沒興趣,李總,我回去做事了!”
返回辦公室大廳,江堯望着仍舊面無表情的張赫,一時間手足無措,她想上去安慰張赫兩句又覺得不太合適,於是張赫就在一屋子其他同事嘲諷和同情夾雜的各種複雜眼神注視下,大搖大擺的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穩穩的坐下,既不和大家打招呼,也不動手收拾細軟走人。
江堯走了過來,小心翼翼的問道:“張赫,李總找你幹什麼?”
這當然是廢話,但形式還是要走的嘛。
張赫又拿起杯子慢悠悠的喝了一大口水,這才轉過頭一本正經的答道:“李總他覺得我這三個月業績出色,認爲我很優秀,於是鼓勵我,讓我以後加把勁好好幹,我很感動。”
“譁”的一聲,辦公室裡的眼鏡跌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