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舒曼和鬼影長空幾乎是同時走出亭子的,向着密林深處走去。
一路上他們並沒有說話,只能聽到靴子踩摩在葉子上的“沙沙沙”聲。
楓葉是紅色的,鮮血的顏色,正如這王朝的江湖之路,都是踏着一地鮮血走上顛峰的,爲什麼榮耀總是要跟死亡和鮮血聯繫在一起?是不是它們之間本來就一種神秘的聯繫?
腳步聲漸漸的消失了,因爲地上已經沒有了腳印,兩個人都在暗暗的凝聚內功,使自己全身四肢協調放鬆。
路本沒有盡頭,但等到運功完畢,路就有了盡頭。
而盡頭就是八面亭,這兩個人繞了一大圈後居然又回到了原點,只不過現在兩人卻不是並肩而行,而是在亭前相對而立。
忽然間,“嗆”的一聲龍吟,劍終於出鞘。
陌上花開,金劍出匣,這本是驚豔壯觀的景象,但鬼影長空的劍一出鞘就更加驚人。
因爲劍光照亮山坡,連月光都霎時變得冰冷,隔着這麼遠的距離張赫他們都有這種感覺,可想而知八面亭那兒完全就是滿山殺氣,殺機重重。
鬼影長空的劍招也並沒有什麼精妙之處,但就是快得可怕,連張赫都感覺可怕。
那不是一眨眼就刺到對方的咽喉處,那種劍法只是速度快,還不是真正收放自如的境界,所以當初步小云單劍走武當纔會敗在驚鴻仙子劍下。
但現在一看鬼影長空的劍法,張赫絲毫不懷疑驚鴻仙子十招之內就會在鬼影長空面前繳槍。
鬼影長空明明就是一劍刺出,半途卻出現三道劍影,那可不是武學技能產生的,而是他實際刺出了三劍,只因手速太快,所以肉眼無法分辨。
劍光乍分再合,又彷彿化爲了一道白光,這纔是真假虛實你休想看得清楚。
雲中月嘆了口氣:“我現在才明白,爲什麼鬼影長空如此重視跟鍾舒曼的這場決戰了。”
沒人回答她,因爲大家全都看見了,也明白了。
鬼影長空的劍法根本無懈可擊,所以劍很順利的就刺入了鍾舒曼的身體。
明明就刺進去了,但鍾舒曼卻突然“一閃”,人就閃到了一側。
劍落空,劍鋒再折,轉向再刺,仍是三劍合擊化爲一劍,只可惜桃花刃絕不可能讓鬼影劍這麼舒服的刺過來。
這根短棍看似一架,“當”的一聲輕響,棍子貼上劍鋒順勢一絞,鍾舒曼整個人橫向旋轉逆行,居然迎頭反打鬼影長空的腦袋。
她步履輕盈、招數華麗,但出手卻是無比兇險,招招俱是刺人要害的殺着。
鬼影長空收劍,豎劍貼面。
又是“當”的一聲,這一聲格外清脆,只因鍾舒曼的袖中劍直接打在鬼影劍的刃面上而被彈飛。
慕容婉兒手心有點發涼,她知道若是換自己上去,剛纔在這麼近的距離下,鍾舒曼的這一擊直接就把自己送回老家了。
光明右使道:“她的武功遠比當年高,高了起碼不下兩三個檔次。”
雪中晴贊同,她現在發現鍾舒曼其實是佔着上風的,原因就是她那把獨門兵器。
桃花刃是黑色的,在夜色下沒有光芒,加之她藏在袖中出擊讓人不易防備,而鬼影劍光芒太熾,很容易被辨識出來路去勢。
鬼影長空要想擺脫這個困境,十個回合內必須拿出新招來。
果不其然,這才第四個回合,鬼影長空一聲大喝,快劍突然變成了笨拙的重劍,突然退後一劍劈向自己腳下大地。
“轟啪”一聲悶響,整個大地似乎都在顫抖。
片刻之後,地面“啪啪啪”的炸裂,無數枯草斷葉衝起。
這炸裂是有規律的,不但一點點的炸,而且飆起來的氣浪逼得鍾舒曼往亭子方向退。
“哈————”鬼影長空左掌平推,一片綢帶狀的掌風呼嘯而出。
沈君雪都不禁看得驚訝,鬼影長空師承神劍山莊,不僅劍法高妙,而且掌法也很有造詣。
這片掌風迅速催動了飆起來的大片枯草斷葉,草葉也立即化爲了無數凌厲呼嘯的暗器追擊鐘舒曼。
鍾舒曼的身影剛一閃到亭中,此時可怕的一幕出現了。
鬼影長空隔空劈出一道純白精亮的遠程劍光,這道劍光的形狀竟是一個粗大的“鬼”字。
黑夜急風,鬼影閃現,這當真比真的鬼魂出現了都還要可怕。
“鬼”字一撞上亭子,亭子迅速倒塌,只一瞬間就化爲了一堆煙霧瀰漫的廢墟。
剛剛是狂風驟雨般的刀光劍影,但眨眼間全世界都彷彿安靜了下來。
慕容婉兒不禁失聲道:“真的沒有人能夠在他劍下走過十招嗎?”
雪中晴冷笑:“你以爲她倒下了嗎?”
慕容婉兒道:“她難道沒有?”
“有”字剛一出口,廢墟彷彿在輕微的顫抖,突然間原本已經倒塌的八面亭支柱從廢墟堆中彈起,一彈就是五六根。
一個人都合抱不攏的石柱,此刻卻像中了魔法一樣,朝着鬼影長空呼嘯而來。
這些柱子有的飛得快、有的飛得慢,有的盤旋飛轉、有的相互撞擊,隱隱中彷彿是某種陣法。
這次連慕容天豔都爲之動容,江湖傳言何曰君再來身法如鬼魅一般,沒想到內功力量竟是如此之強。
不僅如此,暗器方面的造詣更是一絕,她根本就是把石柱當作暗器發出來的。
鬼影長空一聲長嘯、沖天而起,看似硬闖柱陣,實則劍光飛舞,飛舞中所有的柱子瞬間化爲齏粉。
煙塵瀰漫開來,而煙塵中桃花刃的兩端伸出來兩片花瓣狀的刀刃,整把兵器就像張赫的《小樓一夜聽春雨》和沈君雪的《七殺刀》凌空盤旋飛舞。
氣勢和影象較之兩把名器雖無那種懾人心魄的魔力,但飛舞開來卻是詭異險絕,只因這桃花刃是從地下鑽出來的,飛向高空攪向鬼影長空雙足。
鬼影長空更加險絕,他雙手握劍,凌空盤旋,劍彷彿成了文人手中的筆,而大地成了白紙,他就倒懸於空中飛舞練筆。
一時間八面坡半山腰白光陣陣,金鐵撞擊之聲密如爆竹。
張赫等人看得目眩神馳、心旌動盪,此等曠世決戰,也許王朝每年只得一次,兩名高手的技藝讓人歎服。
其實張赫等人距離還是隔得遠了,他們並沒有看到鬼影長空這一套劍法使將出來,地上的劍痕其實是一首詩:
“十年仗劍握霹雷、一朝聽蕭遇曉薇,長恨此身非我有,八面坡中刀不歸。”
他用的明明就是劍,不知道爲什麼要把詩字改成“刀”字?
只不過這些問題已經容不得誰去仔細想了,因爲“歸”字的最後一橫寫完,那就是劍鋒凌空橫削,大團劍氣呼嘯而來。
“轟”的一聲驚天動地巨響,整座山彷彿都被震撼了。
無數的煙塵、泥石、碎石、枯草、斷木、楓葉組成了一片混沌,外界根本看不清楚裡面的具體情況。
許久,煙霧散盡,月光直射下來,枯草地的中央竟被炸出一個直徑長達二十多米的深坑。一向眼高於頂的雪中晴都倒抽了一口涼氣,連她都不敢相信這王朝中有人的功力高絕如斯,這簡直是神一般的存在。
她在吃驚,但張赫的臉卻冷得可以結冰,只因深坑的邊緣,鍾舒曼正半跪在地上劇烈的喘息,她的頭髮已亂,衣衫破碎,那條桃花披風竟已被撕裂成七八片散亂的布條。
在如此兇悍的劍法面前,她竟也無法抵擋。
光明右使嘆了口氣:“可惜啊可惜,精彩總是很短暫。”
“啪”的一聲,鬼影長空已經落地,他的步履仍是那麼輕快,這證明他還有大有餘力。
不過他並沒有追擊,只是遠遠的望着鍾舒曼:“看來這一戰你非認輸不可了。”
鍾舒曼沒有回答,也許是無法回答,因爲她劇烈的喘息聲只要是個人聽起來就不正常。
一個人若沒有受很重的內傷,絕對無法發出這樣的呼吸聲。
鬼影長空道:“不過你也很不錯了,沒想到你接完了我這《二十一式鬼影斬》居然還能活着。”
他看起來似乎並沒有勝利的喜悅,反而還有些傷感,他竟喃喃自語起來:“這王朝雖大,可將來像你這樣的對手,我去哪裡再找第二個出來呢?去哪裡找呢……”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劍也漸漸的垂下了。
看到這個情形,雪中晴再無多話,率先施展輕功就朝對面掠去,她一動其他人也紛紛動了。
等到所有人都趕到的時候,鬼影長空仍是失魂落魄的站在那裡,鍾舒曼也仍劇烈的咳嗽,沒誰看到她的臉,但卻都看到了她咳出來的鮮血已經把地面染紅了一大塊。
“恭喜鬼影大俠大獲全勝。”沈君雪一邊微笑着拱手一邊上前祝賀。
但她還沒走出三步,一陣詭異的笑聲就從身後傳來了:“嘿嘿,嘿嘿嘿嘿……”
這聲音笑得斷斷續續的,在黑夜枯草中聽來令人毛骨悚然。
衆人赫然一驚,等轉過身來才發現,這竟是跪在地上的鐘舒曼發出來的。
“誰說他贏了這一戰?”鍾舒曼的聲音好象變了,變得又粗又沙。
這次連鬼影長空都驚訝了,因爲他發現鍾舒曼好象不喘了,也不咳了,聲音漸漸的恢復了平靜和自信,只是這音色……他說不出來那是種什麼感覺,聽上去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張赫忽然也怔住了,這一次鍾舒曼沒有被打落面紗,可是她的臉色變得跟上次在北冰鎮一樣,呈現一種慘碧色,而且這次更甚的是連眼睛都泛出了綠光,像是一頭森林中的狼扭過頭來。
“這是魔功!”沈君雪提醒道。
她當然不知道,這可不是什麼魔功,而是鍾舒曼的獨門秘藥——《桃花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