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過了一炷香時間,小勇回了店裡,他略有些疑惑地上前來,輕聲道:“小姐,我看見……那個公公,去了一個偏僻的巷子,換了套衣服,進了對面那家瓷器鋪的後門。”
果然如此。
江青菡道:“可看清了?”
小勇用力點點頭,“可是小姐,那公公……怎麼會去了孫氏瓷器鋪?”
“因爲,那根本不是什麼公公。”
小勇與一伺候在一旁的小荷同時驚訝地睜大了眼。
江青菡簡單地與他說了一下,把小勇聽得一愣一愣的。半晌,他道:“那孫氏瓷器鋪真是太可惡了!”他氣得在原地來回踱步,忽然想起來:“可是小姐,你是怎麼看出來他是假扮的?”
江青菡覷了小勇一眼。江家的夥計大多頭腦靈活,這些日子以來,小勇更是其中用得順手的。小荷自不必說,那日她毫不猶豫地捨身跳入池塘中救她,在江青菡的心中,小荷早已是自己人了。她有心培養他們,便將自己的推論一五一十說給他們聽,一番話下來,兩人看她的目光已充滿了欽佩。
她無心賣弄,只對小勇道:“這幾日,假意趕製貨物,要讓對門看到。”
小勇立刻懂了她的意思,點頭應了一聲出門去了。
小荷追問道:“小姐,那那個假公公怎麼辦?”
江青菡微微一笑,脣角剎那芳華流轉。她一字一句緩緩道:“備些銀子,隨我去官府。”
上京的知府,名喚丁如一。
前一世,江青菡還在醉晚樓時,曾聽聞過與這知府有關的事項。
丁如一本是當朝宰相的門生,但因其心氣太高,又過於清高,逐漸就失了宰相的看重。人情冷暖的落差之下,他愈發想做出一番事業來,只是可惜這上京天子腳下,本就無甚案件,更兼有其他只能部門在,他一時之間竟是不得施展。
江青菡此次,正是要送一份厚禮給這位知府大人。
官府門前立着兩尊石獅,雙目圓瞪,像是要嚇退一切奸佞之人。
江青菡與小荷從後門出的店,兩人特意穿得樸素,一路挑了人少的地方走,行至衙門門口,便被攔了下來。
“什麼人!”
江青菡客氣道:“這位小哥,我有要事要與丁大人相商,還勞煩通報一聲。”
那衙役看了她一眼,被她脣角的笑晃了一回眼,語氣柔和了不少,“可有名帖?府衙重地,閒雜人等不可亂闖。”
江青菡朝小荷使了個眼色,小荷立刻拿出了一錠銀子,“這位差大哥,此事隱秘,還勞煩您通報一聲。”
那衙役將銀子在手中掂了掂,痛快地問道:“小姐貴姓?”
“免貴姓孫。”
“好,孫小姐,請隨我過來。”
江青菡與小荷跟在那衙役身後往內衙走,那衙役讓他們在門口等着,就進去通報了。
小荷顯然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陣仗,頗有些興奮地道:“小姐,咱們爲什麼要改名換姓呀?”
江青菡笑看她一眼,道:“你可記得,那孫氏瓷器鋪,姓什麼?”
小荷睜大了眼,立刻懂了。
不多時,那衙役耷拉着臉過來,方纔收了銀子的喜悅全然消失,只冷着臉道:“大人怪罪我隨意將人帶進來,我好說歹說,大人才同意見你們一面。”
小荷是個機靈的,聞言立刻又拿了一錠銀子出來。
那衙役立刻接過,面色好看了些,道:“隨我來吧。”
江青菡與小荷對視一眼,跟着進去了。
行至正堂門口,那衙役就退下去了。
主座上坐了一個人,穿着官服,神情嚴肅地注視着兩人,道:“來者何人!”
江青菡看着他,彷彿就能想象他平日裡拍驚堂木的樣子。
她心中稍稍有了底,據她所知,孫氏瓷器鋪家中也有個女兒,既然她自稱孫家人,這知府還是將那衙役罵了一頓,眼下見了她們倆也沒什麼破綻,那至少說明,孫氏瓷器鋪還未與官府勾結。
既然如此,那事情便好辦許多。
她上前一步,福了福神,恭敬道:“大人,民女江青菡,因事情不宜聲張,故謊報了名諱,還望大人恕罪。”
丁如一一揮袖子,“一會姓孫,一會姓丁,你究竟是何人?”
江青菡見狀,便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她一邊說,一邊看着丁如一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
他沉吟片刻,道:“如此說來,是那孫氏瓷器鋪欲陷害你們,故意找人假扮的宮裡人。”
江青菡點頭,“正是。”
私制御用品是大罪,假扮宮中人也同樣不可輕饒。丁如一的全部吸引力都被吸引去了,此事若是屬實,將會是他上任以來的一樁大案。
他低喝道:“真是膽大包天。你可有證據?”
江青菡等的便是他這一句,她從懷中拿出那假公公給的圖紙,遞給丁如一道:“大人,今日那假公公還特意強調了,連杯碟底部的龍紋也要一併印製,實在用心歹毒至極。若是我江家今日着了他的道,少不得要闖下彌天大禍。還請大人做主,將此等敗類繩之以法。”
丁如一向來自命清高,卻很少有人買他的帳。如今江青菡話裡話外皆是將他當成了救命稻草,指望着他挽救危局,他自然十分受用。
他思忖片刻,道:“那人說了什麼時候來驗貨?”
“三日後。大人,民女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
江青菡道:“孫家此時應該是以爲我們已上了鉤,改日來驗貨之時,想來會先來報官。還望大人只作不知,到時人贓並獲,再逼那人招供不遲。”
“好,丁某必當全力配合。”
江青菡又福了福神以示敬意,這才帶了小荷回去了。
丁如一看着她的背影喃喃:“此女心計,來日前途不可限量。”
三日後,那假公公如約而來。
江青菡一早就候在了店內,小勇擠眉弄眼地
進來了,她微微一笑,起身迎了出去。
“你們可準備好了?”那人依舊一臉倨傲,這麼一看,倒是派頭十足。
江青菡語氣恭順道:“已趕製好了,還請公公驗貨。”
“嗯。”那人揚着下巴走進店中,看着江青菡從櫃檯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精緻的木盒,面上神色隱隱興奮起來。
見江青菡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又擺起了架子,努努嘴道:“打開吧,看看你江家的手藝究竟是否浪得虛名。”
江青菡笑了一下,將那木盒的蓋子拿起來,露出裡面精緻的一套杯碟。
釉面光滑,花紋亮麗,品相極好。
那人卻狠狠一皺眉,道:“這是什麼東西,我讓你做的呢!”
江青菡慢悠悠地道:“這、不就是公公讓我做的麼?”
“你!”那人狠狠瞪着她,道:“你眼睛瞎了不成,這花色,這紋路,哪樣照着圖紙來的?最最重要的是,杯底的龍紋呢!”
“你可知,私制宮中御用品,是什麼罪名?”
一道冷冷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那公公愣了愣,隨即正色道:“何人膽敢放肆,我乃……”
他回過身,一句話就這麼卡在了喉中。
丁如一帶了幾個衙役從大門口進來,滿面冷肅之色。他慌忙在丁如一身後尋找孫永,但是沒有,丁如一的身後只有看熱鬧的人。
他額上的汗立時冒了出來,兀自嘴硬道:“我乃宮裡的公公,堂外何人,小心我將你參上去!”
丁如一冷笑一聲,“我倒是不知,我韓月國何時,連太監都可以上奏了。給我帶走!”
幾個衙役一擁而上將那人押走了,丁如一對江青菡點點頭,回了衙門。
這邊鬧出的動靜很大,幾乎沒過多久,孫氏瓷器鋪的老闆孫永就攜了家眷匆忙出逃,正撞上穿便裝埋伏在他家附近的衙役。
丁如一對那假公公用了刑,那人顯然是個繡花枕頭,只知裝模作樣,半點苦也吃不起。幾棍子下來,他嚎了一陣,很快就招了。
分別對幾人進行了處理,丁如一也因此案出了一把風頭。而江青菡雖行事低調,卻也擋不住街坊鄰居奔走相告的速度。
她江家大女兒貌美又聰穎的美名至此傳了出去。
小荷滿面喜色地告訴她這些事時,她正撥弄着算盤。這樁事對江家造成的影響不少,對門的瓷器鋪關了,他們的生意蒸蒸日上,竟是在另一種程度上接管了原先孫氏瓷器鋪的生意。
江漢真更是人前人後不住誇讚自己的女兒,只是江青菡沒有想到,她本意只是避免這場災難,如此一來,卻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後果——
江青菡正值好年華,因了這麼一件事,她的美名算是傳了出去。上京城中的公子哥像是約好的,每日上門提親的人幾乎要踏破了江家的門檻。
她不得已,只好回了家,打算暫避一陣子。
只是這一躲,雖可暫時躲開外面的紛亂,卻將自己置於了最初的戰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