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宋人已經躺在了石牀上,若無其事地枕着一隻手,閉上眼睛,另一手對蘇宸揮了揮算是應承了。蘇宸深深看了一眼她那火光之下略顯清瘦的臉龐,然後對葉修點頭示意之後就轉身離開了。
百里明姝不止一次地提醒她道:“阿宋,睡覺是你這樣睡的嗎,手都受傷了還敢枕在腦後,還不快放下來!這樣血氣不通,小心傷勢加重。”
葉宋被她念叨得無法,只好放下手臂,笑睨了她一眼,道:“知道了知道了,嫂子你真是越來越嘮叨了。”
“有人嘮叨你還算幸福的,有的人從沒有旁人過問關心,才叫可憐好吧。”
葉宋點點頭,笑着不語。只用心感受身邊有家人的溫暖和寧靜,即便是在這牢房裡,心境也不會有什麼變化。過了一會兒,忽然出聲問:“大哥,爹和阿青英子在家裡,還好嗎?”
葉修聲音沉穩,給人很安心的感覺,道:“放心,爹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這點小事他不會亂了陣腳的。阿青和英子在家裡也不會有什麼事的。”
葉修和他軍營裡親近的兄弟們被關押了許多天,都不曾開堂審案。倒是劉刖那幫人,被蘇宸單獨一個個帶去審問,彼時李相自薦是旁審,喧賓奪主,三兩句話動不動便要對他們用刑。只不過有蘇宸在,李相一次都沒有成功過。
李相道:“僅僅是這樣溫吞吞地審問能問出個什麼來,我看不動刑他們便不曉得厲害!王爺還在等什麼,等他們主動招供嗎!”
蘇宸不緊不慢道:“且莫說這些人都是上陣殺敵鐵錚錚的漢子,就算用刑他們也不會說出個所以然了,就算是招了,這屈打成招有什麼意義嗎?”他斜眼看着李相,“難道相爺就是要他們屈打成招早早結案?如此不負責任的態度,與相爺一向嚴謹的作風不符啊,這倒令本王不得不懷疑,相爺是真的想查案還是想趁機打擊報復。”
李相有些語塞,很快便又道:“那依照王爺看,這般伸下去,猴年馬月才能結案?”
蘇宸慢悠悠道:“本王都不急,相爺看似很急?這件事是相爺向皇上求情重審與戎狄戰事的詳細情況的,也是相爺懷疑衛將軍葉修以權謀私,既然如此,相爺便拿出一點證據來,本王也好依法判案。如若不然的話,葉修就只有一件事犯了錯,那便是私底下與百里公主結了親,這件事具體怎麼發落,一切還憑皇上做主。”
李相說不出話來,見自己想插手也插不進去,最後只好冷哼一聲,甩袖離去。
李如意是在如意宮裡閒來無事修剪一盆冬草的時候聽說葉家兄妹鋃鐺入獄的事情的,當時瑞香小跑着過來,從她手上取下剪子,關心道:“娘娘,天氣這樣冷,你恁的在外面。娘娘有孕在身,可碰不得這些東西。”
李如意被瑞香扶進了屋子裡,在一張貴妃榻上緩緩靠了下來,說道:“每天都在屋子裡,本宮心情煩悶得很。”
瑞香道:“娘娘需得忍一忍,等到來年開春了天氣暖和了,奴婢再陪娘娘多多出去走走。現在娘娘是受不得一點風寒的。”
李如意摸着自己沒什麼變化的肚子,雖然還很小,但是她已經能夠感受到裡面有生命在孕育,爲了能夠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她什麼都能忍。
隨後瑞香便把葉宋的事告知給了李如意。這是這麼多天來李如意聽到的唯一一個令人開心的消息。當天下午她便忍不住了,任瑞香諸多勸阻也勸不下來,硬是要往大理寺走一趟。
她現在懷有龍嗣,蘇若清看起來似乎很寵愛她,允她可以在宮中來去自由地走動,並賜她大批前所未有的風光的儀仗隊,她在各處走動均是覺得榮寵無數。大理寺以前主要是處理皇家宗室的案子,因而與皇宮是連在一處的,處於外宮,需得穿過幾道宮門,走上百餘石階,便是大理寺的正大門。
李如意仗着聖眷正濃,理所當然是可以去那個地方的。
她身上穿着厚實的衣服,可不能再像沒有身孕時那樣單薄,還披了一件厚厚的披風,懷裡抱着暖爐,坐在擋風的步攆內,由浩浩蕩蕩的宮人擡着去了大理寺。
彼時她繞開了三王爺蘇宸,徑直去了大理寺的天牢裡。
天牢裡的光線和外面白雪反射出的明亮光線截然不同,但卻似乎一樣寒冷。就連牢裡火盆裡燃着的火把也不能驅散一二,李如意進去,見這陰冷的環境,不由緩緩笑了起來,拉長了聲音慵懶道:“那葉宋好歹也是個將門小姐,如今淪落至此,也不曉得她能不能住得習慣。”她以爲皇上這次能夠眼睜睜看着葉宋入獄,是再好不過的證明,證明皇上漸漸開始回心轉意了。果然,皇上對待葉宋,就只是圖個新鮮而已,等新鮮勁兒一過去了,便覺索然無味,況且還是葉宋那樣不識風趣的女人。
瑞香頤指氣使地喝了一句:“如意娘娘駕到,還不快快跪迎!”
看守天牢的獄卒們紛紛在李如意跟前跪下迎駕。李如意便道:“葉宋在哪裡,帶本宮去看看。”
獄卒見來人如此大的排場,不敢怠慢。於是便在前引路,另有獄卒得到同伴的眼神示意,停留在原地,待李如意走過之後,便無知無覺地轉身跑出天牢去給蘇宸報信了。
李如意走過轉角時,那裡靜靜地擺放着一根十字木樁,周遭掛着鎖鏈刑具等,是擱置了很久沒用的刑審犯人的地方,在火光的映襯下,上面泛着斑駁的深深印記,也不知是血跡還是鏽跡。她停了停腳步,然後便繼續若無其事地往前走。
葉修先一步看見轉角過來的李如意,錦衣華服昂揚得意,來勢洶洶,他立刻便坐直了身體,皺起了修長的眉,略帶擔憂地輕輕喚了一聲:“阿宋。”
葉宋正犯困午睡,渾然不覺。只翻了一個身,側向裡面繼續睡。
李如意走到葉宋的牢門前,看着她的背影,笑了兩聲,出聲道:“本宮還道是二小姐身處於此定然會不習慣,如此看來是本宮擔心過頭了嗎,二小姐在這裡似乎挺習慣。這牢裡雖冷,牢房卻有這麼厚的棉褥被絮,應該就不怎麼冷了吧?”
等了半晌,葉宋卻半晌都沒有動靜,也根本沒有要回答李如意的意思。
瑞香便喝道:“大膽,娘娘問話,你豈敢不回?!”
一旁的葉修神色淡漠地忽然出聲道:“舍妹身體不適,現正午睡,有所怠慢的地方還請娘娘海涵。”
李如意描得十分精緻的丹鳳眼睨向葉修,那不可一世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個佝僂小丑,道:“這不是衛將軍麼,將軍如此出言偏袒,恐怕葉宋那膽大包天的性子就是將軍偏袒出來的吧?本宮尚未免除你們的跪拜之禮,現在將軍卻在這裡對本宮說教,還有沒有王法了?!”
葉修言簡意賅道:“若有得罪,還請娘娘責罰。”李如意現時現日來這裡,目的再明顯不過,只要他轉移了李如意的注意力,她想怎樣都好。
這時,葉宋睜開毫無波瀾的雙眼,看着眼前一堵結實的牆,臉上除了清醒以外再沒有什麼別的表情。她擡手順了順額際散亂的碎髮,緩緩坐了起來,回過頭看向李如意時卻似剛睡醒一般的惺忪模樣,懶洋洋地笑問:“娘娘何必生這麼大氣,方纔娘娘說了什麼,不妨再說一遍,我會認真回答的。”
李如意的目光從葉修處收了回來,落在葉宋的臉上,慢悠悠問:“聽將軍說,你身體不好,哪有不好?”
葉宋大大方方道撈起自己的衣袖,將手臂上纏着的繃帶露給她看,道:“可不,出京剿匪的時候受了點傷。”
“呵,本宮聽說你一回來纔到城門,便被抓了起來,這都還沒來得及向皇上邀功呢。嘖,可惜了。”
葉宋坐在石牀上,曲着雙腿,單手支着下巴,眯着眼睛道:“娘娘消息還挺靈通,的確我一到城門便被抓了,沒來得及向皇上邀功呢。”
李如意挑了挑眉,道:“你是不是從沒想過,你也有今天?”
葉宋默了默,就在李如意露出得意的神色時,她正色說道:“說認真的,我有想過,都是託了娘娘的洪福。而且我還想過,可能你的結局到最後也好不到哪裡去。”
“放肆!”李如意怒。
葉宋擡眼看着她,淡淡然笑道:“白子黑子,終究是人手上的棋子。”
李如意一愣,她不笨,她只是想得不夠透徹。她從不去深想,她只放任自己活在當前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虛假表象裡。葉宋的這句話,像是戳穿虛假泡沫的針一樣,同時也扎進了李如意的心裡,讓她異常的憤怒。她直直地盯着葉宋的眼睛,道:“聽說皇上已經下令重審當初兩國交戰的事宜了,你們兄妹聯合起來與戎狄蠻子沆瀣一氣,害死本宮的親弟弟,不要以爲你們不承認,本宮就拿你們沒辦法了!”
葉宋道:“是他自己作死。”
李如意忽而對旁人下令道:“來人,把牢門打開,本宮要親自審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