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靜下巴貼着葉宋的臉頰,輕輕道:“你說如果我醒來,不管什麼,後面呢?”
葉宋靜靜道:“不管什麼我都答應你。”
“包括我愛你這件事嗎?”不等葉宋回答,蘇靜自顧自又道,“現在不要回答,你只需要心裡記着就好。等我想找你討的時候,再來找你討,好不好?”
直到太陽西斜,頭頂的樹蔭籠罩下來,隨着微風,有幾分涼爽。
現在雨過天晴了,從藥王谷衝出來的洪石流也已經趨於平靜了,這一地段是藥王谷以下的下游,地勢極爲開闊,除了這中間佇立的一座孤島,四周都是平坦的水面。而水裡的泥沙也徹底地沉入到了河底去,因而水面是極爲清澈的。
趁着天色還沒完全黑下來,還有金色的陽光灑在淺灘和水面上,而蘇靜和葉宋兩人又身上都是泥,總得要清洗一下。因而兩人均要去河邊洗澡。蘇靜先去洗的時候,葉宋也沒有閒着,在岸上生了一堆火,自個去了另一個方向,還不忘抱走蘇靜的裡衣長衫,脫下身上的衣服,身上全是今日新添的擦痕,但對於她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麼,她便就着河裡的水將自己身上的泥擦洗乾淨,隨後又將兩人裡面穿的衣服泡在水裡洗乾淨,外衣來不及洗,因爲她怕蘇靜久等。
傍晚風很大,葉宋貼身穿着剛從水裡擰乾的裡衣,起初是有些冷,但被風吹了一陣,衣服就差不多半乾了,夕陽照在她身上反而暖洋洋的。她洗乾淨的頭髮,用一支長長的藤條挽着,再走了回去。
當葉宋回去的時候,蘇靜還在水裡,頭也不回道:“你幹嘛拿走我的衣服?”
葉宋挑眉道:“難不成你要穿這滿是泥的衣服嗎?”說着她不由想起神話故事裡牛郎偷了織女的這一茬兒,一邊將蘇靜的長衫架在火上烘烤一番,嘴上一邊似笑非笑道,“是不是沒有衣服你就不敢上水來了?那你在水裡待一晚上好了。”
葉宋這開了一個頭,蘇靜就順着竿往上爬了,聲音如這月下流水一樣動聽,道:“我只是怕你會不好意思。”
葉宋將蘇靜的衣服翻了一個面,嗤了一聲,道:“又不是我要露,爲什麼我會不好意思。”
怎料此話音兒一落,只聽河邊水聲嘩嘩,蘇靜就那樣邁着一雙長腿赤腳往河邊淺灘上走過來了,竟真的一點也不顧葉宋這個旁觀者的感受。他身體修長均勻,肌理線條明晰而緊緻,身上有着新舊不一的傷痕,但一點也不影響他身體的美觀,反而有一種男人的性感在裡邊。蘇靜渾身掛着水珠,折射着夕陽金色的光芒,如一匹黑布一樣的長髮,落在結實的肩背上,有幾縷髮梢貼在他的臉上,有種說不出來的誘人力,而且臉上掛着……恬不知恥的表情。
葉宋循着水聲草草擡頭一看,只看見他的模糊輪廓,當即眼皮就是一抽,想也不想就撈起蘇靜的衣服,用鞭子卷着往他那頭一扔。
只見衣袂輕飄,蘇靜伸手拿過衣服,然後只轉了轉身,再定睛一看時就已經穿得整整齊齊了,便若無其事地走過來,在篝火前坐下。
葉宋道:“你還能再不要臉一點嗎?”
蘇靜笑眯眯地伸手就去撥衣襟,微微露出脖頸下的一段鎖骨,道:“如果這是你要求的話,可以啊,要不要我脫了再重新穿過?”
葉宋看着他,道:“脫吧。”
不等蘇靜自己解了衣裳,葉宋就將蘇靜的身體背過去,自行扯下他的衣服,露出了上半身,看着蘇靜的後背眼神頓了一下。邊上早已經備好了草藥,蘇靜轉了轉頭,就被葉宋說了一句:“安心坐好,別亂動。”
她說着就把草藥嚼爛,全部敷在蘇靜的後背上,等弄好了再給他穿好衣服。可是葉宋心裡仍然不怎麼放心,他的後背沒有太過嚴重的傷口,可如若是沒有的話,何故蘇靜會兩次昏迷?她腦海裡隱隱有一根弦繃着,生怕他出一點事情,更怕的是他現在的傷會牽扯到頭部的舊傷。
葉宋問:“身上還有沒有哪裡痛的?”
蘇靜背對着她坐着,沉默了一會兒,道:“都還好吧,沒什麼大礙,不要擔心。”
葉宋便轉到蘇靜面前,面對面坐下,看着他的眼睛。火光映亮了彼此的臉,還有彼此眼裡對方的影子,她再問了一遍:“真的沒有?不要怕我擔心就不說,那樣我只會更加擔心。”
蘇靜與她對視片刻,他眼裡的血絲比下午醒來的時候又多了些。葉宋的心一直提着,她緩緩湊近,幾乎鼻尖貼着蘇靜的,定定地看着蘇靜的眼睛,道:“是不是要我自己親自把你周身都檢查一遍?”
蘇靜無言,握起葉宋的手,放到自己的脖子上,讓她雙手摟着自己的脖子。蘇靜用葉宋的手指尖在自己的後頸處碰了碰。葉宋手指頓時便是一縮,她傾身過來,頭繞過蘇靜的肩膀,用雙手輕輕分開蘇靜腦後的頭髮,露出了他的後頸。
葉宋一看,瞳孔緊縮。那裡有一處很深的傷口,血液凝固又被水衝散,裡面的血水正慢慢淌下來。蘇靜道:“阿宋,已經不痛了,沒事。”
葉宋抿着脣,用手指輕輕將周圍的血水都擦拭了,然後把嚼爛的草藥輕輕鋪在那上面,道:“等明天天亮,我們就想辦法離開這裡。”
淺灘上,篝火的火光隨着晚風一閃一躍。
葉宋細心地幫他敷好了藥,她不知道這樣會不會有效果,她只希望蘇靜能夠慢慢好起來,最起碼,情況不要惡化下去。
隨後葉宋又把兩人髒兮兮的外衣捧到河邊去洗,蘇靜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邊,蹲下來綁着一起洗,洗好以後架在火邊,烤一烤就幹了。
兩人都感到很累,側身躺在淺灘上,面對面。蘇靜一直半垂着眼簾看着她,她的頭髮被風吹乾,絲絲從臉頰拂過,有些凌亂,蘇靜便擡手去幫她捋順。
葉宋忽然道:“蘇靜,爲什麼你從來都不後悔?即使弄成現在這樣,也不後悔嗎?”
蘇靜手掌撫過葉宋的臉,玩笑着對她說:“我也想,可是我收不住腳。可能這輩子,除了一個娀兒,一個葉宋,以後都不會有任何人再走進我心裡了。”
葉宋聲音柔了下來,道:“娀兒知道了,會吃醋的吧。”實際上,現在回想起來,不知不覺間她也嫉妒着娀兒,因爲她一個女子可以在蘇靜的心裡住這麼多年。
“那你會吃醋嗎?”蘇靜問,“她一早便知道你的存在了,在我告訴她決定忘了她的時候。”
葉宋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良久而是問:“你的記憶什麼時候恢復的?”
蘇靜愣了一下,桃花眼裡笑意連連,道:“最終還是騙不過你。在我帶英子一起去江南賑災後就恢復了,她帶我去了姑蘇,去過了藥王谷,把我們之間的事情都講了一遍。”
“就這樣?”
“當然還有些其他的治療。”蘇靜雲淡風輕道。葉宋清楚,那個時候的英姑娘還是個半吊子的大夫,對自己沒有自信,大家對她也沒有足夠的自信,通常都是沒有其他的辦法了才讓她死馬當活馬醫。葉宋雖然不知道他到底經受了什麼樣的治療,可是一定不輕鬆。
葉宋問:“爲什麼偏偏想要記起那些,你就當你的戰神王爺不好麼?”
蘇靜笑着說道:“不好,因爲你總是困擾着我,我每天晚上做夢都會夢到你。我迫切地想要知道你是誰,我每天都會不由自主地想着你。”
葉宋不說話了。耳廓微微發燙。
蘇靜手指撫摸着她的鬢角,繼續又道:“後來都想起來了,包括我們一起逛花樓,一起喝酒,一起吃夜宵,還有在江南的那段時間裡,認了小寶那個乾兒子,街道拐角婦人賣的可口酸梅湯,還有橋頭下停靠着的烏篷船……藥王谷的藥田裡,大黃追着滿地跑,你回頭抱着我說喜歡……我們一起掉下懸崖,你親口說,要生一起生,要是一起死……所有的一切,我都沒有遺漏地記了起來,然後就明白爲什麼老是想着你,因爲你佔據了我精神的全部,就是我活在當下的全部意義……”
葉宋摟着蘇靜的脖子,呢喃着問:“爲什麼不說?”
“順其自然吧,不想給你壓力。不想你再是因爲對我心存愧疚。”
天色漸漸黑盡了下來。江上沒有船,他們暫時還沒有足夠的精力來打起精神離開這座孤島。
後來晚風吹得有些大,但夏季不覺得冷,反而格外舒坦。天空中,點亮了星辰,還有一輪清月,將淺灘照成了銀白色。
蘇靜眼簾又垂了垂,緩緩眨了眨眼睛。這時候濃重的血絲已經完全爬上了蘇靜的雙眼,他頭腦昏脹,像是被人用什麼東西給重擊了一樣,眼前的光景天旋地轉。最終他眼睛定格在身邊的葉宋的臉上,伸手去捧着葉宋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