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一說的這話沒毛病。
他們王爺富可敵國，買下一個院子自然是輕而易舉。
可是，天一卻從中聽出了不尋常。
“王爺‘借’給你用的？”
王爺雖冷，卻心懷百姓。
如果王爺買下了這樣一個院子來安置這些孩童，又哪會用得着玄一出資呢？
玄一撓頭，知道瞞不過去了，嘿嘿笑道：“好吧，天一你真的太瞭解王爺，也太聰明瞭。”
“準確的說，是我向王爺借錢買的院子。”
“我想，王爺應該也是知道這件事的，但他沒過問，應該是默許了吧。”
“我覺得，王爺不過問的態度纔是對的。”
“那些孩子，都是我在街上遇到就撿回來的，他們的來歷和真實身份等，我都沒有去查過。”
“也就是說，這裡面也或許有敵國的孩子也不一定。”
天一張嘴想說話，卻又被玄一擺擺手打斷了。
“我知道你想說孩子是無辜的。”
“但是，天一，人是會變的，孩子也一樣。”
“他們現在還小，又窮，飽受欺凌，當然會覺得有個地方住就不錯了。”
“但等他們長大以後呢？”
“或許他們就會不滿足，就會變得貪婪，甚至是變成我們不認識的模樣。”
“到那時，他們犯了什麼事，栽到王爺手裡，也不必有什麼額外的考量。”
玄一往前走着，舉目望向天邊。
“天一，你別說這些都是杞人憂天。”
“這種事，我已經遇到過了。”
“有些孩子，表面上說着很感激，但其實內心是不滿意的。”
“他們渴望能有更大的房子，能有更好的生活。”
“這種想法本身沒有錯，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他們想過好日子，就該自己去爭取。”
“可有些孩子，卻把這樣的過錯怪在了我的頭上。”
“他們認爲，我明明還有餘力，爲什麼不多幫他們一點呢？爲什麼不多給他們一些錢呢？”
“有了這樣的想法，他們不但不會感激我當初的收留，甚至會覺得我欺世盜名。”
“像上個月王爺下令處死的那個人，天一你還記得麼？”
“就是偷盜而導致房屋失火，燒死了人的那個。”
天一點頭。
他當然記得。
那個人，還是他親自抓來的呢。
玄一頓了一下，聲音變得有些苦澀：“那就是……其中的一個孩子。”
“我撿到他時，他已經十三歲了，不算小了。”
“在院子裡生活了三年後離開，後來就……變成了那個樣子。”
天一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難怪當時他還覺得奇怪，爲什麼王爺會讓他帶着玄字隊去抓捕那個人，而避開了玄一。
原來，裡面還有這層關係。
“所以，天一，現在你知道我的顧慮了吧？”
“如果換成王爺來做這件事，會產生這種想法的人是不是會更多呢？”
“他們會不會覺得，以王爺的富有和地位，就該讓他們住大房子，吃好的，穿好的，而且應該送他們去上學呢？”
“王爺爲什麼應該這麼做？！”
天一忍不住生氣地反駁了一句。
不是反駁玄一，而是反駁有那種思想的孩子。
玄一嘲諷一笑：“是啊，王爺爲什麼應該那麼做？”
“而我又爲什麼應該那麼做？”
“別人又爲什麼應該那麼做？”
“這些問題，在你我看來很簡單，可有些人，就是一輩子都想不明白的。”
“天一，你不能否認，有的人就是會認爲，他們過得慘，所以別人就該幫助他們。”
“彷彿他們可憐就什麼都理所當然了。”
“因爲可憐，所以該接受幫助；因爲可憐，所以該被同情。”
“如果你不同情，他們就會罵你沒有同情心，呵，有些人的思想，真的就是這麼扭曲。”
天一聽着，看向玄一的眼神又有些變了。
他聽得出來，這些都是玄一的真實經歷，真實感受。
他們在成爲統領之前，也只是普通大衆的一員，也會經歷這樣那樣的無奈。
“既然這樣，那你爲什麼還要……”
“還要收留他們，對嗎？”
沒等天一說完，玄一就接過了話柄：“若在收留之前，一個個地調查清楚，我沒那精力。”
“在收留之後，每個都好好教育成好人，我沒那本事。”
“所以，就只能任由他們自己成長。”
“但是，總歸，那樣的人還是少數。”
“我不能因爲少數而遷怒多數，不能因爲少數而喪失自己的良心。”
“不管他們將來會成爲什麼樣的人，我只要問心無愧就好。”
說着，玄一狀似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嘿嘿，別看我現在說得這麼瀟灑，其實我也是有過動搖和猶豫的。”
“當時，王爺就對我說了四個字‘問心無愧’。”
“我一直都記得，王爺說出這四個字時，我有多震撼，有多慚愧。”
“比起王爺，我的胸襟真的差太多了。”
“王爺他，什麼都知道，可他什麼都不說，放手讓我自己做決定。”
“能跟着王爺，真的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了。”
天一認同地點頭。
他也是這麼認爲的，或者說，大家都是這麼認爲的。
所以由王爺帶出來的兵，纔會那麼忠心耿耿，誓死追隨。
但同時，天一對玄一的印象，又發生了一次大改變。
他好像有點明白，爲什麼玄一犯了那麼多錯，王爺卻始終沒有重罰他；
爲什麼玄一那麼“笨”，王爺卻還是讓他當上了玄字隊的統領。
不是王爺偏愛，而是——
他值得被愛。
“天一，你這樣看着我……怪恐怖的。”
聽到玄一的聲音，天一纔回過神來。
輕咳了一聲，臉頰有些微泛紅：“我只是在想，你今年也才十九歲。”
“很多年前，你收留那些孩子的時候，你自己不也是個孩子嘛？”
“真虧得你還能把別人當孩子。”
也正是如此，才更看出，玄一這個男人的善良。
玄一微愣，哈哈大笑：“啊，你不說，我都忘記我自己才十九歲了。”
“有時候吧，我覺得自己已經三十歲了。”
“哈哈，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天一你沒聽說過嘛？”
“就像我收留的那些孩子也是一樣啊，有些事，他們做得比大人還好。”
“嘿嘿，還有啊，我天生就這麼成熟穩重啊。”
“呸。”
天一啐了他一句：“厚臉皮。”
鬼使神差地，他又多說了一句：“三十歲，你是想娶媳婦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