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熒熒被年紀裡的幾個小混混圍着勒索的時候, 我衝過去,救了熒熒,我覺得我很帥。
那次熒熒被玻璃割傷了腳, 我揹她回家, 讓她做我女朋友, 我覺得我很帥。
那次熒熒不小心把存了好久的, 準備給何穎琦墮胎的零用錢搞丟了, 我陪她找了一個晚上沒找着,然後主動貢獻了我打工賺回來準備買個戒指送給熒熒當生日禮物的錢,我覺得我很帥。
每次騎着自行車, 熒熒攬着我的腰坐在車後座的時候,我覺得我很帥。
每次熒熒物理不懂, 我給她一步一步講解, 看到她點頭明瞭的時候, 我覺得我很帥。
每次熒熒遇到蟑螂老鼠尖叫或者遇到貓貓狗狗嚇得閃避,我握住她的手, 護着她的時候,我覺得我很帥。
從小也不少親戚朋友說我帥,我也偶爾臭美一下。我回頭率不算高,但偶爾也還是會有。向我表白的女生不多,但也不是沒有。熒熒有時候也說, 我很臭美很自戀。其實我沒有“很”, 我只是有“一丁點”而已。起碼我從來只覺得自己帥且專一。
但是, 沒有一次, 像現在那麼帥。
我能趕到有溫熱的液體, 不知道是從腦袋的哪個地方涌出,從額頭, 眼角,臉頰,下巴,緩緩流下,蔓延。我甚至感覺不到痛疼,我伸手往臉上摸了一把,透過宵夜廣場昏黃微弱的燈光,我還是能看到液體是濃稠的深紅到有點黑的顏色。這些都是香港黑幫電影纔有的場面吧。我覺得我視線開始有點模糊的時候,我覺得不該浪費僅有的視線來看源自於我身體的血液,我看了一眼熒熒,我能聽到她的哭喊聲,還有她痛苦的表情,又哭了,面部表情有點扭曲,不過這可能是我視覺模糊造成的錯覺。我不知道她有沒有事,但她的表情那麼痛苦,我覺得我該問問她,確保她沒事。
但我問了之後,她也沒有立刻回答,不知道是不是被嚇得沒反應過來,她一向很遲鈍。在黑暗侵蝕而來的時候,我仍然沒有聽到她的回答,我很擔心,而且,我還想對熒熒說:“你哭的時候真的很醜。”
我記得我不止一次跟她探討過這個問題。她是一個矯情的人,好聽點吧,就是多愁善感好了。她看動畫片都會哭。高二的時候她很迷一個叫《小魔女DOREMI》的動畫片,平時上課看不到,放假了就到我家霸者電腦看,還逼着我一起看,居然不止一次哭了。還有一次好像是看多啦A夢的劇場版,也哭了。當然,我還覺得她有點被虐傾向,她喜歡百度一堆催人淚下的電影,尤其是韓國電影,然後仍舊逼着我一起看,她自虐我還得跟着被虐,我指的不是電影劇情,而是陪她看電影這一過程,其實,有點難熬,所以我都看她居多。但是她總是看着看着就淚流滿面。記得哭得最厲害的一次,是看那部全智賢的《雛菊》,她哭的那陣仗我還以爲發生了事情了,結果是爲了劇情……我終於是忍不住跟她說:“人家都說,女爲悅己者容,你知不知道你哭的時候很難看,你還老是要在我面前哭,你這樣很容易被我拋棄的。”
她邊哭邊要挾我說,“你敢拋棄我,我以後就天天對着你哭!難看死你!”
我還想說,其實難看的不是我,是她。但是她卻趴在電腦桌前咆哮大哭了——真是太誇張了。
好吧,我承認,誇張得來,也還有那麼一丁點可愛,只是一丁點而已。
諷刺的是,我還沒有看膩她哭泣的那個難看樣子拋棄她,她就莫名其妙地先拋棄了我。
那天我提着行李,在火車站的大鐘下等她,過了約定的時間,她還沒到,如果不是她說她媽媽送她來,我一定會去她家匯合再一起過來的。等到K36次列車開始進站,到禁止進站,到已經開出,我看到的也只有火車站的人來人往,揹着承重揹包的旅客,形色沖沖地往入站口擠去,像前面有錢撿似的。但是我還是沒有看到熒熒的身影,明明出門前才通了電話,現在卻手機都打不通了,我開始擔心她是不是來的路上出了意外。我攔着的士從火車站往她家方向走去,但是一路暢通無阻沒有發生車禍的跡象。
我到她家找她,家裡也沒有人,我只好灰溜溜地回家,一直不斷地打她手機和家裡電話,但是都沒有人接。我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熒熒曾經開玩笑地問我,如果要分手,我會怎麼開口。我沒有回答,而是反問她,她說,她會不接我電話,不回我信息,不再見我。我當時還以爲她開玩笑,原來是真的。
那是我最頹廢的一個暑假,每天瘋狂地對着電腦玩網遊,不斷地練級練級練級,通宵達旦,黑白顛倒,作息混亂,我覺得我應該抽菸,但是每每嘗試又總會浮現熒熒看到別人抽菸那個厭惡的模樣,我就再也抽不下去了。
我在接到汀汀的一個電話之後決定整個暑假都關機。汀汀說,發生那麼多事情,我就只會躲起來當縮頭烏龜算什麼男人。我以爲她說我被熒熒甩了事情,我一賭氣就說,你以爲我躲不起?說完我就關了手機,整整一個暑假。
如果我知道,真的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那我當初一定不會掛汀汀的電話。
錄取通知書來了時候,我也興奮不起來。原本報S大,是和熒熒約好的,如今考上了,好歹也算重本吧,我媽媽的手機一天到晚響個不停,來道喜。我媽媽也開心了一個暑假,所以纔沒有怎麼理會我沉迷網遊的事情。
我不知道熒熒有沒有考到S大,但是,每次走在S大的校道上,看到和熒熒髮型身材穿着相似的女生,我都會看多幾眼,我討厭我潛意識希望遇到熒熒的那種感覺,於是我除了上課就是關在寢室裡玩網遊。那些豐富的活動,什麼聯誼,什麼表演,什麼演講,我全都不敢興趣。我唯一去過的活動就是書法比賽。原因我自己心裡清楚,但我心裡就像那些動畫片一樣,一邊是天使,一邊是惡魔。一邊讓我不要去,一邊讓我去。後來我還是去了,只是沒有見到想見到的人。
寒假我也沒有回D市,因爲媽媽說在G市爺爺這邊過年,我就乾脆不回家,直接去爺爺家了。
大一的下半個學期,我仍舊延續上學期的網遊生活,我已經是全區第一了。但是我卻沒有一點喜悅。
知道有一天下課,忽然有個女生攔着我,塞給了我一封信。旁邊同寢室的人起鬨了,說什麼班花喜歡我。
我其實沒看清楚那個女生的樣子,我也不知道班花是誰,其實算起來,全班四十多個人,我喊得出名字認得出樣子的,就是同寢室的五個人罷了。
然後晚上,我收到一條信息,說我的答案是什麼。我莫名其妙,以爲是發錯了的。因爲從上了大學換了學校配的卡之後,除了家裡會來電話,或者同寢室的聯繫一下,其餘時候,手機一直開着機也像處於關機狀態一樣。
結果沒一會,那個發信息來的號碼就打電話來了。
原來是給我信的女生。我才知道她叫潘晴。我當時覺得很窘困,因爲信,我就順手夾在了英語書裡,都忘了這回事。
其實我原本也沒打算要繼續理會潘晴,但是那段時間,同寢室一哥們失戀了,其他室友就說,忘掉一個女人的方法啊,就是再找一個女人!投入新的戀愛!
或許,我不該再讓自己頹廢下去,不該再爲熒熒頹廢下去。
我開始每天早上在女生宿舍樓下等潘晴一起去上課,一起下課,一起吃飯,晚上一起去圖書館自修。她雖然那天很主動給我送情信又主動打電話,但是其實她是一個很羞澀文靜的女生。大概也因爲這樣,我也不知道該和她說什麼話題,我們之間的話不多,也因爲這樣,我也願意每天和她一起,因爲很安靜。
系裡都以爲我們是一對了。朋友打趣的,潘晴總是有點難爲情卻很甜地笑着否認,因爲我們誰都沒有說過,在一起之類的話,沒有接吻沒有擁抱甚至連牽手都沒有。
大概是被問的多了,潘晴總否認,別人以爲她矯情什麼的,她也不開心。於是五月份的一天晚上,我送她會宿舍,她在進去之前問我,我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是啊,我們什麼關係。我問我自己,對潘晴到底是怎麼樣一種感情,我不討厭她,甚至喜歡她那種能給人安寧感覺的安靜,但或許,我也只是喜歡那份安靜罷了。我覺得這麼拖着也真不是辦法,我不喜歡她,我也不能一直跟她曖昧。
但就是我決定跟她說清楚的時候,寢室上次失戀的那個哥們新交了一個女朋友,說沒感覺什麼的。其他室友又說,感情是可以培養!什麼是談戀愛啊!就是要慢慢談纔會有愛啊!
或許,我應該試着和潘晴培養感情。
我決定第二天就跟她說,讓她做我女朋友,但因爲第二天沒課,沒課的時候,我們只有晚上才一起吃飯然後去圖書館。
然後我接到陳浣溪的電話,他很囂張地說,我已經淪爲全區第二了。
我纔想起,我已經好長一段時間沒有玩網遊了。
我上了遊戲,發現果真第二了,第一變成了暗夜破曉。
當初那麼瘋狂玩網遊不過爲了讓自己不去想起熒熒,既然都決定和潘晴在一起了,我就去大理刪號了。
偏偏在我到了大理的時候,遇到了袁小小。
我心裡有一種強烈的直覺,袁小小就是高熒熒。
我是高三開始玩劍俠江湖,那時候我買了一本攻略書看,結果被熒熒發現,教訓了一頓,說什麼非常時期,不該沉迷網遊,還沒收了我的攻略書。我爲了不聽她碎碎念,我特意轉移話題道:“我沒玩啊,我只是打算玩,我連名字都沒想好,你看的小說多,你說該叫什麼名字好?”
“秦子明唄!”熒熒沒好氣道。
“那要是你要玩,你叫什麼名字啊?”
熒熒這會兒倒是真的認真思索了一下才回答:“我要叫袁小小!袁嘛,自然是因爲我的偶像是袁弘啊!小小嘛!就是我太奶奶總是這麼喊我。”
我知道,熒熒沒什麼長輩緣,除了父母,最疼她的就是已經去世了的太奶奶了。
不過因爲這麼個奇怪的直覺,我就鬼使神差地和袁小小說話了。
晚自習的時候,我沒有直接跟潘晴說做我女朋友,我先問她,當初爲什麼給我遞信。潘晴臉一紅,低頭羞赧道:“因爲你上課認真看黑板的時候很專注。”
然後我和潘晴說明白了,我說她搞錯了,我其實是很認真地在發呆。
她也懂我的意思了,眼眶一紅,捲起書本就離開圖書館了。
我知道自己過分了,但是,在潘晴說了原因之後,我真的才意識到,除了熒熒,我沒辦法和別人在一起,起碼當下不能。
每次我跟熒熒臭美自己帥氣的時候,熒熒總不認同。她唯一隻誇過我一次帥。
她說,我忽然覺得啊,你認真聽課那個專注的模樣,其實還是有那麼一丁點帥的,只有一丁點而已啊!別臭美!
而如今,不知道熒熒有沒有覺得,我被玻璃砸的那一刻,比專注的模樣更帥呢?
嗯,一定更帥,而且是史上最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