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太陽漸漸靠攏在地平線上方,那越發凌厲的陽光斜着從鋼鐵水泥的建築中插過,被鋼筋鐵骨摩擦過的溫度已經變得冰冷。
不知是否因爲那些鋼鐵水泥灌注的城市帶着冰冷氣息,陽光冰冷,人性也在逐漸冰冷。
陰影隨着光芒的退散繼續衍生,在那些不爲人知的角落。
一名青春靚麗的女子匆匆走着,趕着夕陽的餘光,她的腳步緊湊,眼神也是一副倦態,在這個城市工作的人大抵是這副神情,等候着公交車和地鐵的人們都是如此匆忙,似乎是想在黑暗來臨前逃離這冷漠的街道,逃回自己安逸的小窩。
公交車靠邊,女子下車直奔那林立的高樓後而去。
這是一片羣租的公寓,是千千萬萬如她們這般來此求生的人的住所,每一座失去靈魂的舊樓都是如此暗淡無光,承載着無數來去的人。
這高樓中間狹隘的通道,就是它們之間行動溝通的捷徑,雖然髒,雖然暗,雖然有的通道都快被人們用垃圾堆填滿,但人們依然不得不捂着口鼻皺着眉頭,帶着嫌棄的嘴臉大步走過。
巷口外的喇叭喊着讓人煩躁的宣傳標語:“出門在外,注意安全,防火防盜……”
女子不予理會,佩戴的耳機開着巨大的音量,和那宣傳口號在耳廓針鋒相對,努力堅守着耳膜不被攻破。
“今天又讓加班,回去電視劇趕不上了……”
現在的人們沒有其他本領,但一心二用的本領是越發嫺熟,一邊走路一邊在手機上打字都是信手拈來的簡單操作,那已經走過幾百遍的道路,都快要閉着眼睛也能通過,有了肌肉記憶的協助,自己就能將上下身體分成兩個機甲,一方負責走路,另一方負責談笑風生。
“叮鈴~”
“嘿嘿……”
專心也是有好處的,最快點開紅包的她搶到了最大的數目,雖然只是幾分錢波動的遊戲,卻也讓她樂此不疲。
但同樣的,過度專心會讓人忽略掉本該可以輕易發現的事物。
或者說,是危險。
逐漸漆黑的間隙中,一個高大的人影從一旁忽然衝出,在她沒有任何防備的情況下伸手捂住了她的口鼻,另一隻有力的胳膊牢牢的摁住她妄圖掙脫的雙臂,向後拖去,逐漸消失在不知名的地方。
只剩下掉在地上的手機面朝下,屏幕上的光在不斷閃爍,交流的軟件在傳遞着另一頭夥伴的想法。
“晚上我們一起看新出的電視好不好?”
“對了對了!最近有一個新出道的明星,長得好帥啊!”
“我有他照片,一會兒給你發一張!”
“還有還有啊!明天我想去……”
……
局中辦公室,秦尋將幾張打印的圖片放在桌子上,熬過夜後眼圈發黑,眼睛佈滿血絲,本該亭亭玉立的大美女此刻卻像一個剛熬夜耕田歸來的農婦,疲憊與勞累交織,不斷揪扯她努力睜開的眼皮。
門推開,張國忠捧着一杯清茶慢慢走入,秦尋報以欣慰的笑容雙手接過,甜甜的說了一句:“謝謝。”
“怎麼樣,這個案件你有什麼看法?”張國忠靠在辦公桌前,心疼的幫秦尋揉着肩膀,最近一段時間她真的太累了,披星戴月都不足以形容她的操勞。
秦尋重新拿起那些照片,挑出其中一張遞給張國忠:“看法談不上,只是有一些細節,這點小劉他們已經帶人去落實了。”
“什麼細節?”
秦尋指着照片上的幾處腳印解釋道:“現場只有這一串腳印顯示,因爲該目標的鞋子尺寸很大,所以留下了很明顯的痕跡……,根據這一點我們排查了周邊的監控,多次影像都只有一個帶着帽兜的高大男子出現,據此可以初步判斷此人是獨自作案,沒有團伙。”
張國忠點了點頭,卻依然有些疑惑:“可死者是在一處公寓的地下室被發現,你們是怎麼判斷第一現場是在樓間的過道中?”
“我們在現場發現了一部有明顯摔裂痕跡的手機,手機屏幕朝着地面,……死者身上有很多打鬥的傷痕,生前應該有過劇烈的反抗,所以猜測嫌疑人只是一心控制着死者,並未看到摔落的手機,而且我們通過手機聯繫到了死者的同事和好友,所以才能很快確定她的身份。”
張國忠聽着,手中也將那些照片閱覽而過,不由得爲香消玉殞的年輕生命嘆息:“我聽他們說,死者除了遭受到侵犯以外,身上的財物也被洗劫一空,難道是被不法分子盯上然後伺機動手的?”
秦尋搖了搖頭,嘟着嘴說:“不好下定論,據死者同事那裡瞭解到,死者生前是一名服裝銷售員,月收入並不高,只夠一般的吃喝開銷,所以嫌疑人求財的可能性並不大,應該就是四處流竄的毛賊,只不過見色起意,才釀成了慘劇。”
案件發生已經過去兩天,到目前爲止依然沒有太多進展,諸多案件無法偵破,秦尋她們的任務很艱鉅。
秦尋捧着茶杯抿了幾口,似乎緩解了一些,張國忠坐到她身旁,把她的頭靠在自己側肩。
“去睡會兒吧,有什麼事我叫你。”
“emmm……不敢睡啊~,真希望小劉他們能有其他發現,儘早結了……”秦尋說着,將腦袋往張國忠肩膀上湊了湊,已經沒了平日裡那副成熟的樣子,有的只是小鳥依人。
女本陰柔,爲母則剛,秦尋還正是年輕的年紀,她只不過是過早擔負起了不該屬於她這個年紀的責任,職業也好,角色也罷,她都在盡力做到最好。
“秦姐!秦姐!秦……!”
那如猛獸奔襲由遠及近的喊聲在推開辦公室門的一剎那戛然而止,小劉抓着門框呆呆的看着裡面,張國忠和秦尋瞪着兩雙大眼睛看着他。
小劉撓了撓自己剛理的寸頭,嘿嘿的笑着:“我……是不是……沒來對時候啊……”
秦尋白了他一眼,小年輕就是容易滋生不良想法,“就你貧嘴,有啥事兒趕緊說。”
“哦哦,差點忘了!”小劉一拍腦袋,忽然明白過來自己的本來目的:“剛纔我們正在調查現場,忽然有附近居民火急火燎跑過來,說在小區後面的公園樹林裡,發現了一具男性屍體!”
“什麼?”秦尋和張國忠登時起身,震驚的看着小劉:“又有人被害?”
小劉點點頭,略微猶豫了一下,“是的,但當我們過去查看後才發現……,這個男性屍體,就是犯罪嫌疑人。”
事情轉變讓人始料未及,秦尋放下茶杯,拿起帽子直接朝外而去。
忙碌的局子,一刻也不能消停,不安的因素在這個城市潛藏着,讓人不寒而慄。
……
“噔噔噔”
“進來。”
門推開,是鬼影那略顯滄桑的面孔,他擡起眼皮看着窗邊,葉寒夢坐在那裡,悶悶不樂。
她回過頭,眉頭間滿是嗔怒,和鬼影平靜的表情如此分明。
“搞定了麼?”她問道。
“嗯。”鬼影只是輕輕點頭,轉動門把手退出去半步:“大小姐早點休息。”
見鬼影如此冷漠,葉寒夢雙腳在地上亂蹬喊叫:“回來!我還沒說完呢!”
鬼影邁回剛纔站過的地方,鞋底與那輕微的腳印幾乎重疊,良久的訓練已經讓他養成了不用刻意營造的本能,他會盡可能減少自己在任何地方留下的痕跡。
葉寒夢雙臂抱在胸前,氣沖沖的走過來,指着鬼影的鼻子厲聲質問道:“你現在回去給我問問葉寒落!爲什麼要給我安排到這種可怕的地方!我只是出去溜達了一會兒,居然會有那種變態尾隨我!這地方還能待嗎?這還是人待的地方嗎?我要是出了什麼事兒,我爸非得把你和葉寒落全都給灌進水泥桶沉進東海去!!”
鬼影只是半低着頭,不搖頭也不點頭,沒有什麼態度表示。
見鬼影如此木訥,葉寒夢歪着腦袋盯着他:“你發什麼呆呢?我說的話你聽見沒?”
“大小姐,我已經告訴過你,不要隨意走動。”
“什麼叫隨意走動?難道我就每天待在這個破房間裡面宅着嗎?”
鬼影輕輕點了點頭。
“呵?那可真是可笑了。”葉寒夢有些氣不打一處來,轉回身一屁股坐在寬大的牀上,“這就是葉寒落說的保證安全?窗戶外面全是變態臭男人,這就是你們眼中的安全?哼,真是蛇鼠一窩!”
儘管葉寒夢如此蠻橫不聽勸,鬼影依然只是平靜止水:“這個城市,很亂,但絕對安全,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
鬼影是跟過九爺的人,深諳九爺心得,他以前跟着九爺做的都是命案,沒點江湖常識和火候的話,怎會一次又一次從白道眼皮子底下從容脫身?
當然,葉寒夢這種千金大小姐不會懂。
見和鬼影沒有半點話題可聊,葉寒夢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出去出去出去!趕緊出去,我不出去了行了吧?我就死在這個地方,整天帶着那個遊戲頭盔行了吧?你滿意了吧?滿意了就趕緊走,回去和葉寒落邀功去吧!哼!”
但這次,鬼影卻沒有照令離開,而是站在門口緊盯着葉寒夢,眼神凌厲。
葉寒夢瞪大雙眼直勾勾的和鬼影對視:“怎麼?你還有脾氣了?來來來!看我不爽就把我打死呀?”
“蹭!”
長刀出鞘的聲音刺耳且清脆,偌大的房間瞬間被一種寒意籠罩,葉寒夢在剎那間看到了一道黑光一閃而過,隨後便發現自己雙腳都在顫抖。
她在不由自主的恐懼,那不是大腦給下達的信號,而是全身肌肉本能的畏懼。
她看着鬼影握着手中那把漆黑的長刀慢慢走近,儘管一再暗示自己不要害怕他,他只是自己爸爸手下的一個馬仔,可自己已經有些控制不住了自己的身體,她能感覺到喉嚨間那種呼之欲出的堵塞。
她想喊救命,聲嘶力竭的去喊。
“大小姐,如果你遇到什麼威脅,這把刀可以防身。”
但鬼影卻沒有她腦中胡思亂想的千百種舉動,而是慢慢將刀收回刀鞘,然後單膝跪地,將刀輕輕放入她牀下的抽屜裡,用幾牀被子層層疊疊的蓋在最下面。
葉寒夢在心中徹底鬆了一口氣,那是一種死裡逃生的快感,她強忍着害怕的神色,故作堅強的質問:“你……你給我這麼嚇人的東西幹嘛?……”
鬼影慢慢疊好被子,不捨的看了一眼:“這把刀是九爺傳給我的,除了九爺,我不會給任何人。”
說着,鬼影將視線從抽屜裡挪向葉寒夢,剛纔還凌厲的眼神中,不知何時居然夾雜了請求:“但現在我卻無法隨身攜帶,繼續帶着它我自己會有暴露的風險,更有可能會將寶刀丟失……九爺已經不在了,我現在只想一心輔佐你的父親,想讓組織發揚光大,想完成九爺一直惦記的事情。”
葉寒夢看着鬼影,眼珠子在鬼影和腳邊的抽屜來回交替了幾次,片刻後,她長出了一口氣,“行了行了,就放在這裡吧……,但我不會碰的,太嚇人了……”
鬼影站起來深鞠一躬,轉過頭離開,對話以關門聲做了了結。
空蕩的房間恢復了安靜,隔音玻璃將那些噪聲擋在窗外,有些靜謐,葉寒夢深呼吸着,用手摸了摸額頭,額頭有了汗水。
……
鬼影開着車離開了這個高檔小區,儘管已經入夜,他卻依然選擇將墨鏡帶上,不爲什麼,只是謹慎。
他很清楚,這個城市遠沒有看起來那麼光鮮亮麗,身爲黑夜的刺客,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陰暗中躲藏着多少威脅。
上次的事件一直讓他耿耿於懷,他敢肯定,那個至今不知名姓的神秘人帶着黑色長刀犯的案子,就是衝着他而來,影字訣已經快要成了他的靈魂,但他也明白,自己如果繼續固執己見,最後只會讓自己在這片危險的湖泊中翻船。
葉寒落的算盤打些什麼,鬼影不知道,但葉寒夢的處境絕對是最安全的,就算真的有毛賊混混盯上了她,也不用自己出手,自會有強子安排的人去處理雜魚。
所以,影字訣跟着葉寒夢,也是絕對安全。
但鬼影卻依然要親自去解決白天騷擾葉寒夢的那個高大混混,不爲別的,就爲了逐漸獲得葉寒夢的信任。
車駛過夜色,迅速,利索,一如鬼影的辦事風格。
鬼影搖下了半截車窗,涼爽的風吹散了他有些悶熱的側臉,也吹散了他有些煩躁的思緒。
唯獨美中不足的,鬼影不會智者的微笑,這種情景配合一抹微笑,最是完美。
可平淡的表情下,鬼影自己能感覺到,一種蓄謀的炙熱興奮,正在自己的心中激盪。
這個女人,就是自己期待已久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