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終究還是被招安了。
山頂上,替天行道大旗降下的那一刻,化名樑十八的時八看在眼裡,心中不知想什麼好。
這面替天行道旗,還是108將聚全,天罡地煞,星宿定位之後所立,算來並不太久。但這面大旗,在玩家們的心中,卻有額外的分量。杏黃旗面之上,這四個大字,堂堂正正,一筆一劃間,似乎有一股浩然大氣充沛,不知勾引了多少熱血少年的英雄夢。
現在,這現大旗,如同過眼雲煙,終於要降下來了。
取而代之的,是“順天”、“護國”的兩面紅旗,紅色,是赤膽忠心的顏色。
替天行道。
順天護國。
兩個詞,交替出現。
時八忽然注意到,附近圍觀的玩家們,不少臉上,也現出淡淡的蕭索。
像一場盛大的聚會,曲終人散之後,心中忽然感受到的,莫名的空虛。
替天行道旗的降落,象徵一場盛會的散場。
這個世界,被系統命名爲水滸世界,但真正的水滸,從這面大旗降下的時候開始,就已經結束。
沸騰的熱血開始冷卻,接下來的時間,將是理性的舞臺,你爭我奪,權衡利弊,一切只爲利益最大化,直到下一個輪迴。
時八心底甚至升起淡淡的倦意。遊戲到現在,他已經成一名遊戲菜鳥成長爲小鳥。最初的好奇已經消退,剩下的,只是一份職業。工作而已。
替天行道旗終於落地,跌落塵埃之中。順天護國的紅色大旗被人舉起。
有玩家緩緩走上前去,蹲下,提起杏黃色的替天行道旗,仔細拍打,拍盡塵埃,捲成一卷,收好。
玩家們靜靜圍觀。
說起來,這確實是個很不錯的紀念品。
“起行!”宋江一馬當先,領着108將,身後若干大小頭目,大小嘍囉,緩緩下了梁山。向東京行去。
玩家們的情緒,來得快去得快,很快又振奮起來。接下來,就是打大遼,打田虎,打王慶,打方臘,從地北打到天南,大殺四方,大戰一場接一場,好戲一臺連一臺。
最重要的是,將星們一個接一個隕落。之前多少年苦心耕耘,終於,收穫的時候到了!
能從千軍萬馬,無數玩家的爭奪之中,搶到多少獨一無二的名將,就看接下來的表現了。
對玩家而言,招安後第一件緊要的大事,就是………………
搶家小!
梁山好漢們的家小!
誰能搶得某人一家老小,還怕這人不乖乖降服?心裡不服,嘴上也得服。這條“妙計”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在玩家中隱隱流傳。引得不少人深以爲然,最終,等宋江領着一干將領,傾巢離了梁山,當晚在濟州城外紮營歇宿,便聽探子來報:“哥哥們!大事不好了!你們的家小被人搶了!”
當時驚動好漢們,連夜回山看情況。
卻只見山上山下,烈火熊熊,黑煙滾滾,當日大名城的一幕,在梁山寨重演。
原來玩家們一開始只是偷偷地拐帶人口,想不動聲色將好漢們的家小接走。
然後玩家與玩家之間,開始發生爭奪,爭吵,爭搶。
驚動梁山值守的小嘍囉們,於是發展成爲搶人的玩家們與守護的嘍囉們的一場大羣架。
羣架一打起來就收不住手。殺人打劫放火像一列火車,起了頭就帶來的尾。事情越鬧越大,反正人都殺了,乾脆就把梁山上下搶了個精光,走前照例放火,深山老林中的火,比之城裡的火,可想而知。還是那四個字:“雞犬不留”。
那時宋江站在山腳下,望着山上的光景,目光轉向身邊的吳用,欲語無言。
吳用低着頭,無地自容。
宋江本來打算離山前就起送各家老小還鄉。卻是吳用勸他等他們進了京,面了聖,受了恩,領了旨,大事定了之後,再送家小不遲。宋江當時還說:“軍師所言極當。”
然後,就成現在這模樣了。
玩家的世界中,論壇,世界頻道,各種聊天頻道,陡然火爆起來。
“宋江老父一名,售價銅錢萬貫,欲購從速!”
“郭盛幼子一名,售價五千貫,欲購從速!”
“現有孔亮家小一名,欲換童威家小,要的留名!”
諸如此類信息,論壇上,聊天頻道中,處處可見。
大公會之間,也是時常通氣,互通有無——當時搶家小的時候,場面亂得不行,少有搶得完整一家的,大部分都被一羣玩家彼此瓜分。
梁山好漢們吃一個悶虧,垂頭喪氣上京。好幾天愁眉苦臉,高興不起來。剛離梁山,梁山就被人一把火燒成灰燼,這件事情,實在是一個很不詳的徵兆。
但不管怎麼樣,日子還是要往下過。面聖閱兵的那一天,所有人都抖擻精神,像登臺的模樣,在汴京城內轉了一圈,獻給汴京的軍民羣衆,達官貴人們圍觀。
其後出城紮營。其後皇帝傳下聖旨,賜宋江爲破遼都先鋒,盧俊義爲副先鋒,其餘諸將,待破遼建功之後,加官受爵。
楊家衆將也受了密旨,自回代州,待宋江這裡發兵之後,也發兵呼應。兩方人馬,宋江走河北路線,取遼國南京道,楊家將走山西路線,取遼國西京道。於是玩家們恍然發覺,原來楊家將的存在本身,就已經令歷史的軌跡大大改變,而且是不可逆地改變了。
與這兩路人馬遙相呼應,還有遠在東北的女真軍勢。那裡也有一羣玩家,比如飛仙公會,在那邊好整以暇地埋頭髮展,現在也開始發威了。如果是按歷史的走向,他們這邊顯然要比大宋這邊佔便宜得多。但最終是誰佔誰的便宜,誰也說不準。東風吹,戰鼓擂,這個世界誰怕誰?玩家來到這個世界,本就是要攪亂歷史來着。
三路大軍一齊向遼國進攻,大遼的局勢,頓時變成風雨飄搖。
時八在西路,配合楊家將,玩家鬼軍一起,從恆山陰陽界出兵,兵鋒直指遼國西京大同府。
這一支鬼軍,晝伏夜行,大搖大擺,陰氣沖天,真有萬鬼夜行之勢,生人見了,遠遠避開。一時鬼名遠揚,遼國諸人,還未見面,只是聽說有這麼一路軍隊,先就爲之膽寒。偶爾有幾個薩滿跑出來降妖除鬼,被玩家們順手轟成渣。中原的道士是不來抓的。因爲有楊家將在,皇帝封神的密旨,普通人沒必要知道,他們卻是知道的。
鬼族的玩家,從來不曾有過這麼一天,居然可以大搖大擺,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且無人敢惹……哦不,是巴不得有人來惹。
這樣威之武之,行軍數日,兵臨大同城下。這時正是冬盡春初,北方的寒氣加上無窮鬼類的陰氣,整個大同城,好像瞬間被人塞進了冰箱。大同城內的人馬,由內至外,由肉身到靈魂,每一個角落,都直冒寒氣。
鬼軍臨城第一件事,並非攻城,在他們的預計中,大同是北地要塞,堅城一座,不是三天兩天打得下來的。
所以,他們的第一要務,乃是選個好地方紮營立寨。
外出偵察的探子們回報,大同附近,西邊有山,名爲火燒,東北有山,名爲白登。
“白登?漢高祖當年被匈奴圍困,七天七夜,幾乎喪命的白登山?”當時就有歷史學得好的玩家表示震精。
“沒錯!當地確實有這樣那樣的傳說。”
“好啊我們去白登山吧!”
事情就這樣被玩家們高高興興地決定了。原因只有一個:白登山貌似比較有名。
認真說起來,火燒山離大同比較近一點。而且,白登山與大同之間,還隔着一個叫奉義的小城。
“有城?那更好!回頭再從從容容把奉義打下來,正好作爲據點。免得將來打大同時還要防他們奉義這邊的兵馬。”
“有理有理!正要破敵人的犄角之勢!”
地球人已經無法阻止玩家們上白登山了。
“那個……”探子最後,弱弱地說了一句:“白登山上已經有人了。”
“什麼?白登山已經被人霸佔了?這麼猛?什麼公會佔的?”
“曉天公會。”
“曉天公會?沒聽說過。你們聽說過咩?”
“沒有。沒聽說過。”玩家們紛紛搖頭。
“無名小會。不用管它。到時識相地就給咱們閃遠點,不然就把他們做成鬼。”
玩家們爲霸氣發言者喝彩叫好。
全軍興高彩烈,雄糾糾氣昂昂,向着白登山前進。
白登山腳,山路上,一個傀儡來回行走巡邏,傀儡背後插着一面白旗,旗上寫着三列黑字:
“來客止步。此山已封。曉天公會。”
“你妹的!這麼囂張!”當時就有玩家表示不滿,直接將白旗連着傀儡轟成渣。這事情他們一路上幹得太多,早順手了。
其實穩重的玩家還是大多數。但玩家基數這麼大,只要裡邊有百分之一的熱血青年,他們的攻擊集合到一起表現出來的聲勢,就小不了。滅區區一個傀儡,綽綽有餘。
轟掉傀儡,繼續上山。
“警告!止步!危險!”
山路上走了一段之後,玩家們碰到第二個傀儡。還是白旗,旗上的字,卻是血紅。
還是被轟成渣。
再走一陣,轉了一個彎,前方再次現出一個脆弱的木製小傀儡。背後插着的大旗,只有四個字:“最後通牒!”
玩家們笑笑,繼續放招,將傀儡轟成飛灰。
“轟!”
傀儡飛灰煙滅的聲勢,超乎想像地大。
玩家們的笑容,凝固臉上。
離傀儡最近的幾隻骷髏,直接被爆成灰。其中包括一名玩家,狼狽地原地復活。
“該死的!混蛋!竟敢陰老子!”
“不錯不錯!”死亡之魂遠遠地看着這一幕,像站在橋上看風景:“夠陰險!我喜歡!”
“站得確實很近,但那名玩家是近戰!血厚防高的近戰職業,被一隻傀儡自爆秒殺!這隻傀儡,不凡!”裡八卦中,新星忽然開口評價。當然同樣不會對那名倒黴催的玩家表示同情。事實上,除了作爲樣本體現傀儡及其製作者的不凡,這名玩家的其它價值與感受,全部被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無視了。
新星是個大忙人,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親自出戰了。級別都遠遜於普通玩家,比最菜的菜鳥還菜。不過,自從有了死亡之魂,分擔了他一部分工作,他終於可以小小地鬆一口氣。碰上這麼重要的戰役,還是親臨現場比較好,這樣應變更快,看問題也更直觀。
儘管如此,他大部分的時間,還是靜靜地呆在時八的裡八卦中,通過私聊公聊各種聊天頻道,遙控式地指揮公會運轉。跟身在瓊州時,並無太大不同。
被突如其來的大爆炸所懾,玩家們一時躊躇不前,呆在原地,不知怎麼辦纔好。
“上山瞧瞧!”新星忽然說到:“山上沒準真有什麼玄機。”
山上,一間小小的木屋,一名玩家很不淡定地急得團團直轉:“我勒個去!這神馬情況?山下爲神馬出現這麼多人馬?尼瑪一個個居然還不是人,都是鬼。這搞什麼鬼?”
時八施展天山遁術,越過人羣,一閃一頓,不緊不慢往山頂閃去。
不久到得山頂,只見一間小小的木屋,木屋雖小,卻是精細玲瓏,看上去非常別緻。
時八走上前去,敲門:“請問,有人嗎?”
裡面的玩家嚇得一蹦三尺:“誰?你怎麼上來的?怎麼可能?我的機關這麼快就被人全破了?”
“哦。我閃上來的。”
“你妹!不知道擅闖別人的領地是一件很不禮貌的事情麼?”
“呃……不好意思。我只是一時好奇。”時八被人一訓,馬上順着意思覺得自己不對,內疚起來。
這樣一來,屋中人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見過乖孩子,沒見過這麼乖的……只好開門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