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
曼尼亞斯看着沒入手臂大約一寸深的箭鏃,那些灰衣人們在河岸上站成了一排。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布蘭特簡直要嚇得暈過去,只是用手捂着嘴,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曼尼亞斯卻沒有慌亂,雖然疼痛此時已經隱隱地傳了過來……她無比地鎮靜,扔下僵住的右手仍然握着的那支被她當作盾牌的箭,反手將那支致命的、陷進她的皮肉中的箭一把拔出來。她受傷的右手已經感到了一陣冰涼,知覺正在漸漸地消失。看來死亡就要降臨了,早得遠遠出乎她的預料。
可是布蘭特怎麼辦?他還是個小孩子,他不能死在這裡。曼尼亞斯用左手抓住布蘭特,死死地盯着河道沒入的那片茂密的樹林。她就這樣跑了過去,儘管身體已經感到劇烈的不平衡。隨着一陣樹葉的嘩嘩聲,她知道危險已經暫時遠離了布蘭特,接下來就該問問怎麼拯救自己了。
“曼尼亞斯大人!”布蘭特看見她手臂上深紫色的箭傷,小聲地啜泣起來。“不要哭,”說着說着,曼尼亞斯不知怎麼也開始流淚。不,這不應該啊!她急忙抹去仍然留在眼角的淚水,“沒關係……曼尼亞斯不會有事的,小聲一點,布倫特瑞克!那些人還沒有走遠……”
她費力地捋起袖子,看着那處沒法再癒合的箭傷。曼尼亞斯難道沒有受過傷?不,說來也很好笑,從未受過傷的曼尼亞斯在幻想中也是個英雄,況且自己也很熱情地身體力行……依靠自己的天賦,她甚至能夠手持一把劍,整片曼尼亞斯高原無人能敵。
可今天她赤手空拳地遭受了一次襲擊。更爲可嘆的是,她的所謂“良知”真正地害了自己,馬上就要將自己置於死地。創口旁已經紫青的皮膚就是一個最好的證明——現在她別無選擇,只能狠下心來,也不一定能救自己一命。曼尼亞斯拿出僅僅一根手指那麼長的匕首,一咬牙,將它刺進了自己的手臂裡。現在她只是感到呼吸困難,而右臂則是一片冰冷,連一點感覺也消失了。順着匕首刺進去的軌跡,她把匕首旋了一下,從自己的手臂上整整割下了一塊肉,露出發青的骨頭;暗紅色的血一滴一滴地滴在落葉上,整片她腳下的地已經被染紅了。
布蘭特看呆了。曼尼亞斯咧開嘴角陰慘地笑了一下:那簡直不能算做笑,只能歸結爲一種痛苦的抽搐。接下來,曼尼亞斯用自己的左手握着匕首,一下一下地颳着自己紫青的骨頭,最終終於露出了正常的淡黃色,仍然流着血。曼尼亞斯已經不知道是什麼在支撐着自己了,她卻肯定這不是一種求生的慾望。
疼痛還沒有到來,曼尼亞斯卻渴望疼痛出現……如果始終一片僵硬冰涼,那麼她明白,自己的右臂整個要廢掉了。還沒有衝進迷霧中,就被先前過於天真的估計和更致命的閃念害的差點死去……她看了看布蘭特,又強迫自己咧着嘴笑,笑得無比痛苦。
現在她只能選擇兩條路,繼續向前衝進迷霧,或是膽怯地退開,再也不回到這片噩夢裡去;可是她明白,在向前走就意味着生還的希望極其渺茫,甚至一天之內就會被這治不好的傷給害死。曼尼亞斯用左手在地上胡亂地找來找去,終於拔來了一棵草——這是非常常見的一種止血藥。六年以前,仍然友愛的父親和她在西斯克羅恩山下的草原搏鬥的時候,她不慎摔下兩人高的崖壁,受了一些傷。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當初傷到了哪裡,但父親四處尋找藥草的身影,曼尼亞斯至今還記憶猶新。那是淺紫色的,身形纖細得可怕;但父親把它揉碎後敷在傷口,疼痛不久就消失了。她現在別無選擇,能夠再找到這樣的救命東西,她已經極其感謝命運的眷顧了。
她把這株草全部塞進嘴裡,把它咬成碎片,塗在右臂被自己割下一塊肉的傷口,又好不容易從長袍上撕下一塊沒有沾上泥土和灰垢的布條,忍着剛剛出現的劇痛——痛的簡直無法形容,就像是惡魔的火在炙烤靈魂;可是感覺到這疼痛,她簡直感受到了迴歸的生命——把布條纏在那仍然鮮血淋漓的地方。
窸窸窣窣的聲音在樹林外面悄悄地響動着。
“那是什麼?”曼尼亞斯費力地擠出這樣一句話。
“草蛇……”布蘭特一動不動,“不,……敵人!”曼尼亞斯看到了樹下的陰影,那是灰袍的一角,還沾着鵝卵石上的泥土。鋒利的劍也拖在下面——這是追擊者中的一員,上面的灰袍人們一定是派這個人過來探查的,不,不止一個!布蘭特閉上眼睛,屏住呼吸;此時隱約有一聲鳥鳴迴響在樹頂,追殺的人們擡頭望着樹,似乎在懷疑他們所追殺的人在樹上躲避着。布蘭特可能,曼尼亞斯卻一定不可能爬上去,即使手臂沒有受傷。現在的她拖着還沒有包紮停當的右臂,毫不猶豫地拉起布蘭特,一瘸一拐地向着樹林深處跑去,努力地使自己不發出一點響動。
那些追殺者們立在原地,顯然是被鳥鳴和猿啼給騙了。趁着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布蘭特眼睛一亮,拉着曼尼亞斯從另一個方向逃出這片樹林,進入了一片平原——這裡空無一人,連鳥獸都不願接近這裡。
可是曼尼亞斯卻突然問道:“布蘭特,你願意在這裡回家去嗎?回到希斯利爾的庭院!獨自回去……”
布蘭特不解地望着他的這位無比尊敬的大人。接着他搖了搖頭:一定沒有經過任何思考。“曼尼亞斯大人去哪裡,我就要跟到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