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尋常女子,怕早被怡貴妃一番下馬威嚇得不知所措。流薰垂個頭,口裡雖然喏喏,神色中透出幾分惴惴小心。
“如何,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聽懂本宮的話。”怡貴妃見她不語追問,透出一臉的囂張,這番話太過猖狂了。
寶鼎香爐裡泛着嫋嫋的沉香氣,濃香甜膩中卻掩飾不住一股涼寒,似是加了瑞腦。流薰深深嗅了嗅,一時間心神彷彿更是沉靜,僅存的一絲懼意和惶恐也隨了這撲鼻的香氣散去。
再擡頭時,流薰一揚小臉透出幾分嬌憨稚氣:“娘娘這個故事聽來真有趣,臣女還是頭一次聽呢。可比戲有趣多了。不過,關於那位太宗皇帝,臣女只聽過一個軼聞是唐朝的,猜想娘娘也必定聽過……就不好班門弄斧了。”
怡貴妃見她笑意裡透出幾分憨態,看來自己一番話她竟然沒有聽懂,反當個典故聽去過耳權作一笑了,看來也是個冥頑不靈的東西。
她面色就漸漸冷沉下來,透出幾分敗興喪氣,鼻子裡輕輕“嗯”了一聲,無奈地悠悠擺手,慢悠悠說,“那就說來聽聽吧!”
流薰微微擡眼,笑盈盈地說:“聽說大隋被唐王所滅,隋煬帝的蕭皇后也在國破家亡後流落去了突厥番邦,多年後被唐太宗皇帝接回皇城,太宗就破例爲蕭皇后準備了一場盛宴接風。宮殿大內四處宮燈高懸,美人緩歌縵舞,席上珍饈美味。太宗自己在席間也覺得有些鋪張,就問簫皇后:‘依卿看,眼前這盛宴比起隋宮當年的排場如何?’。隋煬帝荒淫無道,日日笙歌達旦是令人髮指的,隋宮夜宴時,廊下高懸的不是宮燈,而是一百二十顆碩大的夜明珠;殿前焚燒的篝火是用上好的檀香木,一夜能燒盡檀香木二百車……蕭皇后聽了太宗皇帝如此問,就從容地答道,‘陛下一開國的盛世明君,怎麼能同隋煬帝一個亡國之君來比?’”
流薰話音到此,頓了頓說:“當今聖上八歲登基,平三藩靖四海,治武功,早已非唐宗宋祖能比擬的?便是皇子儲君,又豈能是前朝諸王所能比的?”
她淡淡一笑,眼見怡貴妃看着她的面色漸漸鐵青,透出幾分尷尬和惶然。
儼然怡貴妃剛纔一番話引古喻今,將六皇子比擬成當年的唐太宗,讓她以楊妃爲前車之鑑,如今她巧妙的用蕭皇后一番話來爲自己解圍,也希望怡貴妃能明白這段典故的深意,不要囂張太過,自作聰明瞭去。
怡貴妃打量她,只覺得那雙幽黑的眸子裡一道光影如劍,眸光深不可見底。燭光搖曳中,那眸光忽隱忽爍,倒令她心頭一抖,霎時記起一個人來,不覺一個寒戰,手指都有些冰涼。
她定定神,冷冷笑笑,手下用力,臥在她膝上的玻璃眼琉球貓兒喵的一聲叫,躥身跳下去跑走。
“不知好歹的孽障!”怡貴妃壓抑不住怒氣起身撣撣被貓兒爪子撓跳絲的百鳥滿繡的大襟,又漸漸緩了緩神,展露一抹笑意打量流薰說:“果然是謝家的女兒,口舌伶俐!”
“謝娘娘謬讚!”流薰極快的隨口謝恩,一旁的宮娥嗽嗽嗓子瞪她一眼,旁邊的小太監小貴子的袍襟簌簌顫抖,用手頻頻去拉拽流薰的衣袖,示意她慎言。
出了宮,流薰長舒一口氣,雪霽天青,瓦藍的天空上一抹浮雲,天邊一羣雀兒盤旋在枯樹上,時高時低。
大安子忙引了流薰在廊下擦把冷汗跺腳說:“姑娘,可是嚇死奴才了,禍從口出,你逞得什麼能呀?”
流薰糊塗地問:“哦?是娘娘問起典故軼事,我想,若故作不知,豈不是欺瞞娘娘嗎?難不成我的話可有什麼不妥?”
只她心裡想,這六皇子當不上儲君,怕是多半敗在他這位故作聰明無知跋扈的母妃身上。因是心知前世裡那場命數,六皇子同皇位無緣的,她對怡貴妃也不十分恐懼,脣角掠過冷冷的笑,問大安子:“公公,咱們這是向哪裡去?”
“前面,去給端貴妃謝恩請安去。”大安子一臉落寞,口中嘟噥着,“敗興,這些日子怡貴妃出手闊綽的,逢人來就打賞。可今兒大子兒都沒賞一個。”他瞟一眼流薰,分明責怪她惹怒了怡貴妃,牽連了他的好事兒。
流薰佯作不知,仰頭望天,見夕陽西下,在殿堂積雪上沐上一層淡淡的金色,分外刺目。
忽聽一聲吆喝,“怎麼耽擱了這許久,皇上怪罪了,打發奴才們來催呢。”
前面匆匆跑來兩名小太監,吆三喝四的迎上來。
一聽說是皇上怪罪,大安子和小貴子都顯得恭敬了幾分。
兩名太監陪個笑同流薰見個禮說:“謝大小姐,這邊請吧。”
“急什麼,這不,才從怡主子、宮裡出來,耽擱了。”大安子無奈地說,懶散的瞟一眼身後高高的宮牆。
“哎,都說端主子好性子,原來也等不及坐不住冷板凳。冷風往皇上耳邊一吹呀,害得我們兄弟跑斷腿兒。”兩名小太監抱怨着,原來是端貴妃不快了。
流薰心想,怡貴妃留住她說了那麼多點撥的話,怕是有意拖延她,惹得端貴妃被怠慢不快吧。心裡不由一笑,看了宮院深深,人心更是深不可測。
“得,快走吧。不然去晚了少不得挨板子了。咱們就抄近道,從湖面滑冰車轎子過去。端貴妃一早把十二殿孝敬她的冰車轎子都賜來接謝大姑娘了。可見隆恩呀。”小太監話音幽幽的,神秘的一笑。
大安子詭詭地一笑問:“如此說,端貴妃那邊也是巴巴的候着謝大姑娘呢?”
“嗯,可不是嗎。”瘦高的太監酸酸道,又吩咐他們,“你們回太后跟前去覆命吧,這裡不用你跟着了。”
不容分說就護送流薰穿廊繞院地向前,一面說:“端妃娘娘是個大度的,可也不容如此的怠慢呀。聽說,因等着姑娘去謝恩,端妃娘娘本是要去看望病重的杜美人,都沒能去。在宮裡等着姑娘呢。”
大安子樂得應了聲退下,小貴子卻隨在流薰身後擔憂的提醒:“姑娘慢些走,雪地路滑,跌倒了髒了衣裙可就失禮了,一步步走穩了,不出差錯還是要緊的。”
流薰回身看他一笑,分明見小貴子面色中透出幾分遲疑,心頭不覺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