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章
李暮年舉着筷子,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小媳婦樣坐在一旁的兵部李大人,脣角抽蓄了半天,沉默着衝九爺伸了伸大拇指。
胤祺扯了扯他的袖子,低聲道:“你也經歷過同李瀧大人一樣的經歷?”——要不怎麼這麼言聽計從?
李暮年同樣壓低聲音:“沒有,萬歲爺把我派過去的時候讓人準備了一份九爺的事蹟。”——英明神武的皇帝顯然早就想到了有人不服管的情況。
李暮年想到這裡不禁有些得意地看了一眼默然不語的李瀧:蠢人從自己的教訓中學知識,聰明人從別人的教訓中學知識——不是我說,你看孛親王那雙鳳眼就該知道這人鐵定不好惹——何止是不好惹。
胤禟突然扔下啃了一半的蘋果,哼道:“今兒個麻煩李大人陪本王去湖北太守的府上走一遭。”
李瀧正在心裡想着誰知道你丫的說的是哪個李大人,便感覺到李暮年狠狠踢了他一腿小聲提醒道:“說您呢這是。”
他不覺有種“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種本來不應該用來形容李暮年的驚悚感覺。他先是小心看了一眼面無表情沒有反駁而是繼續啃蘋果的孛親王,拉着李暮年的手問他:“你怎麼知道他叫的是我?”
“昨天他能留您一條活路——而且您今天還能活蹦亂跳沒有臥牀一病不起就說明王爺他今兒個用得着您。”李暮年想了想吞下了後半句話:想想上次他用不着你的時候你請的病假有多長不就知道了嗎……
說話間胤禟已結束了他的早餐,站起身環視一週後衝胤祺綻開微笑:“五哥,李大人麻煩你了。”
五皇子揉了揉額角,埋怨地看了一眼兩個李大人,才道:“放心去吧。”
李瀧忙站起身跟在胤禟身後走了出去。李暮年望着他們兩個的背影,嘆了一口氣,哼道:“五皇子您小心着點——孛親王把您叫來可不只是爲了讓您一開始壓制着點李瀧大人——當然更不是爲了讓您看管着我點。”
李瀧在跟着人進太守府邸的時候,腦子裡反反覆覆就只剩一句話: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
他望着孛親王優雅的背影,暗自嚥了咽口水,不知從哪摸出來把短刀,然後揣到袖子裡——關鍵時候,還是靠自己。
胤禟突然回過頭來看他,鳳目微眯懶洋洋道:“別這麼緊張,李大人只要順着我的話說就行。”
李瀧怔了怔,問了一句:“這種簡單的事讓你……您那個小跟班來不就行了麼?不用您吩咐他向來不敢逆着您的話說。”——何必扯上老子。
胤禟瞥了他一眼,哼道:“當然不行。一來李暮年官位比李大人小(得多),二來李大人跟河北太守算得上故交——不管從哪方面考慮,還是你的話比較有信服力。”他頓了一下,才接着道:“最重要的一點,本王在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容易迷路是一回事,守門的侍衛讓不讓本王進又是一回事。”
李瀧的腳步頓住,他擡起頭的時候少年親王正眉毛彎彎溫和地衝他微笑,眸中流過的卻滿是冷意。
他頓時打了個哆嗦:怎麼不是,帶上自己守門的侍衛當然會放兩人進來——關鍵是他怎麼知道自己跟河北太守都是大阿哥的人?!
胤禟看了一眼哆哆嗦嗦跟着他走出來的李瀧,在心底冷笑一聲,徑直走上由李暮年充當車伕的馬車,然後打開座位上的木匣子,拿出裡面的紙筆。
李瀧待在原地磨磨蹭蹭了半天,終於任命地爬上了馬車,正望見那九皇子面無表情地在寫奏摺,不禁生出了一身冷汗。
他顧不得禮數,一把上前奪過胤禟手裡的毛筆,強自微笑道:“孛親王的意思下官無權干涉,不過,下官不得不提醒您一句,您這一封摺子呈上,可就是惡了大阿哥,還望王爺深思。”
胤禟垂眸望了一眼自己剛開了個頭現在已被李瀧爭搶時劃了一道墨跡的奏摺,不緊不慢地回道:“那又如何?”
李瀧怔了怔,半天鎮定下心神纔開口:“王爺,您與下官都清楚,太子本不與您親厚,他數次惹得龍顏大怒,少不了把帳記在您的頭上——在此情境下,您不該再得罪了大阿哥。”
“莫非本王還需要仰仗這兩派?”胤禟拍了拍手示意李暮年進來,然後衝李瀧微笑:“不知李大人是太小看了本王,還是太高看了你的主子。”
李暮年剛掀開簾子就發現氣氛不對,他乾咳一聲待胤禟說完不動聲色地接過話去:“李大人須明白,大阿哥和太子殿下縱然有萬般本事,也終究不比萬歲爺。”
李瀧扔下毛筆上前一步冷笑道:“孛親王可看明白了,伴君如伴虎,怎可以把身價富貴都寄託在聖上的恩寵上?”
胤禟瞥了他一眼,又掃了一眼低着頭的李暮年,懶洋洋想到:哎呦喂李瀧李大人啊,託您這一句話的洪福,您那金貴的大阿哥又得被他老爹挑着毛病臭罵一頓——你說這種說服我另投明主的事咱倆私底下聊不就得了,你還得說給李暮年聽——這可不是我的人。
——這廝絲毫沒有是自己把人叫進來的自覺,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在馬車座位上,似笑非笑的隨聲附和道:“可不是這麼個理兒?”
李暮年聽到這裡,嘆了口氣徑直轉身走了出去,末了衝李瀧搖了搖頭:您老閉嘴吧,光前邊那一句話就夠您那兵部尚書的職位飄乎乎一去不復返了——您再說下去,離您遠去的就變成您脖子上邊的物件了。
他坐到拉車的馬背上,聽得裡面依舊隱隱約約仍有說話的聲音傳出,掏出自從去文縣公費旅遊之後隨身攜帶的觀音像,拜了三拜,祈禱道: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保佑李大人的冤魂以後不回來找我算賬吧——李大人啊,大家都是混日子的——雖然你以後不用混了——但是咱倆相互體諒一點是應該的啊……
李暮年把觀音像收了起來,閉着眼睛又嘆了一口氣:不要怪我把這事稟報給皇上,天大地大還是他最大啊……
他還在做“我有罪”的反省呢,聽到裡面不緊不慢地傳來他名義上的上司一如往常尾音上挑的海豚音:“李大人不要浪費口舌了,本王當初若是不打算告知皇阿瑪,也不會自找麻煩地牽扯上李暮年李大人。”
他不由得翻了個白眼:你說你這話要早說李瀧大人的腦袋怎會保不住?
李暮年揚起馬鞭趕着馬車向前行駛,在心中盤算着此事之後,大阿哥與太子分庭抗禮的局面差不多該結束了吧——就是不知道會不會變成三足鼎立這樣越發混亂不清的局面。
時近夜半,胤祺站在弟弟房門前發了一會怔才擡手敲了敲門:“九弟,你睡了嗎?”
“得了吧,我要說沒睡你肯回去?”胤禟拉開門,邊繫着釦子邊狠狠翻了個白眼:“閒着沒事的你這是又操的哪門子心?”
胤祺伸手把他推進門,把房門關上才坐到凳子上跟他促膝長談:“九弟,這件事情你想好了嗎?”
“不管我想沒想得好,皇阿瑪最終都會知道,不是麼?”胤禟整了整領口,側過頭冷笑道:“你知道的,現在我不該有事瞞着他。”
胤祺皺起眉,想了很長時間才道:“可是你也同樣該知道這件事由你說出來和由李暮年說出來意義不一樣——你不該這麼輕率就跟他們兩派都搞僵。”
“李大人是個好助手,我暫時不想讓別人知道我這唯一的親信其實跟皇阿瑪有一腿(……)。”胤禟不以爲意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而且五哥你不要搞錯了,跟我搞僵關係的不是這兩派,只是大哥和二哥罷了。”
胤祺聞言站起身,提醒道:“你不該叫太子殿下二哥。”
“我不過借用了一下皇阿瑪的叫法。”胤禟笑吟吟跟着他起身,尖細的下巴乾脆支到他肩膀上,哼笑道:“太早暴露鋒芒的蠢人都得瑟不長久。”
“你自己不就是?”胤祺點了點他額頭,跟着笑道:“再這麼樹敵下去小心一點,光現在就有不少人背地裡扎你小紙人呢。”
胤禟撇了撇脣:“你弟弟只符合第一個條件吧——五哥你一定沒聽見那個‘蠢’字。”他見胤祺張嘴想反駁,先他一步開口:“別擔心了,我會處理好的。”——就是不一定處理成什麼樣。
第二天飯桌(李暮年:還是我付的錢!!)上,還沒在昨天的打擊中恢復過來的兩位李大人面色詭異地在打着寒顫,半夜爬起來跟弟弟談心而睡眠不足的五皇子正打着哈欠。
四個人中官位最大的正面無表情地啃着蘋果,啃完後矜持地拍拍手,待三人都看過來之後,不緊不慢地發表着自己的看法:“咱今兒個換一家客棧吧——這的蘋果太難吃了。”
衆人沉默了一會,由李瀧尖叫着打破沉默:“天哪,到底是哪個地獄裡剛上崗的小鬼把你放出來的?!”
胤禟挑起眉冷笑道:“不要以爲這個理由不充分——一個吃飯質量無法保證的人脾氣會比較暴躁。”
李暮年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李龍的嘴,小聲開導他說:“就讓你那句‘已經看出來了’胎死腹中吧——你的小辮子還握在他手中呢!”
李瀧狠狠等了他一眼:“你也是我的敵人!”
李暮年澀了澀,突然陰測測笑了起來:“李大人不要這麼說,你落在我手裡能有個全屍,落到他手裡等着到地獄裡哭去吧。”——小樣的,在妖孽手裡調教那麼長時間,老子還能制服不了你?!
胤禟全當沒聽見,站起身拉着自家親親五哥離開。
胤祺想了一會問道:“這案子不都查完了麼?”
得到肯定回答後他皺起眉頭:“那爲什麼還要住客棧?咱們不直接去木蘭圍場?”
“等人。”胤禟緊了緊握着他的手,垂眸掩去內裡流過的冷意。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重玩《流鶯》,死活玩不出跟三少主勾搭上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