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衝元嘆氣說:“我確實很捨不得,但是,正是這種不捨,是我應該徹底割捨的。我師父帶我託鉢化緣,在一個地方不能停留三天,因爲超過三天,就會生出這個地方是屬於我的。諸法無我,連我都沒有,這世界上又哪有什麼東西是屬於我的?既然你跟我要,就給你好了,我若拿着它,它不但不是寶貝,反而成了讓我貪著的障礙邪器,你快拿走吧!”
如果是普通人聽到這番話,肯定會懷疑這個傢伙腦回路是怎麼長的,不過白羽書這大半年來鑽研苦讀長眉真人給他留下來的法藏,其中也有“無所倚者最逍遙”的說法。
真正的高人都是不需要倚仗外物的,這個飛劍,那個法寶,都不需要,比如大師兄玄真子,揮手之間,使用太清玄門有無形劍氣,完全可以抵擋得住紫青雙劍,差一些的飛劍捱上,直接砍成幾截。他隨手發出來的太乙神雷,可以輕鬆震碎絕大多數旁門左道衆人辛苦多年煉出來的寶貝。
修行到了玄真子那種程度,已經不需要藉助外物了,境界越高,對外界依賴越少,否則反過來過度依靠外物,會讓本身道行修行緩慢,甚至出現無法跨越的瓶頸。
看着王衝元手上閃閃發光的珠子,白羽書覺得自己拿了或許能夠快意一時,但以後每次使用的時候心裡都會不舒服!久而久之,日後也會成爲自己心理上和修行上的障礙。
他擺手:“我還是不要了,你自己拿回去收着吧。”
王衝元大感驚奇:“你應該是知道這東西的寶貴之處的吧?它不但能夠寄託第二元神,修證第二法身,練成以後用來護身萬邪不侵,你還可以用它製作通行印章,再獲得一份天地元氣。你怎麼也會不要呢?我以爲除了我,不,就算是我,要把它給你都很捨不得呢。”
白羽書說:“我自有降魔護身的妙法,不需要它!”
通過毛策這件事,白羽書已經下定決心,日後認真修煉玄門道法,這個道心起來,而且還很堅固,讓他腦子裡涌現出許多法藏裡面說過的箴言,有少清秘芨裡的,有九天玄經裡的,有帝府天篆兜率真敕裡的,也有三清寶篆裡的。
過去他把這些東西熟讀背誦,只爲煉成更高明的法術,獲得更強大的實力,要麼不能理解,要麼理解了也不能接受,很多都不以爲然。如今升起道心,再想起這些話,覺得每一句都是至理名言,信心升起,不再懷疑,便當下照做實行,說什麼也不肯要人家的珠子了。
王衝元見他不是做作,是真的不要,十分歡喜:“沒想到今天出來竟然遇到一位善知識!”
白羽書有點不好意思:“當不起善知識這三個字。”
“怎麼當不起?你能對這個珠子不起絲毫貪心,比我都強,我到現在還是有點捨不得呢。”
兩人見有許多人往這裡聚集,便跳入河中,借水遁到下游一個公園裡探討見解。
他們兩個都是蜀山世界的敲門人,看待蜀山的視角卻完全不同。
王衝元說:“這諸天世界都是人的意念幻象,所謂的世界大亂,萬界崩壞,都是假非真。”
白羽書不服:“難道所有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咱們都只是做了一場夢嗎?我不是踩着飛機從仙都過來,你手裡拿着的魔劍也是假的,也是毛策想出來的嗎?”
“於佛法來講,不止萬界是假的,我們現在生活的這個世界也是假的,‘夢裡明明有六趣,覺後空空無大千’,一切都是假的。”王衝元說完笑了下,“我當初就是這麼跟我師父說的,我師父就說我落入頑空,‘認爲諸天萬界都是假的’這個念頭,本身就是我的妄心想出來的。諸法實相,是非假非真,非空非有,然而‘非假非真’‘非空非有’,也是妄心妄念,話僅能說到這裡,剩下的只能自悟,真懂得了,才能知曉什麼叫‘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異空,空不異色’。”
這就跟長眉真人說的不一樣了,長眉真人說大道造化之機被觸動,無中生有,有生萬物。
“我師父不叫我修煉真氣,也不叫我祭煉法寶,只教我體悟三重境界:此界是真,彼界是假;此界是假,彼界亦假。此界是真,彼界亦真。要我弄明白,孰真孰假。”
白羽書笑着說:“這種口頭禪,你就直接說,全都‘非真非假,亦真亦假’就完了。”
王衝元摸了摸頭:“我也是這麼回答的,被我師父用鉢盂在我頭上狠狠敲了個大包!”
白羽書一時也想不出該如何回答,轉過話題問王衝元:“這兩口劍你是想要嗎?”
王衝元反問他:“如果還給你,你要怎麼處置?”
“我是打算把劍體毀掉,將裡面的嬰靈抓出來,再想辦法……”
這些嬰靈在生死之間,受盡了折磨,積攢了無盡無邊的怨氣,再被毛策以魔法有意祭煉引導,已經徹底成了魔頭一類,白羽書現在也沒辦法把他們完全消滅,其實最好的辦法,是將他們教育矯正,重導向善。
可是要把一個頑劣的孩子養好都要廢好多精力和時間,要把九十八個魔頭小子養過來,沒有個十年八年的耐心根本不可能達到。
王衝元聽他說得有點含糊,便知道他的打算:“這些孩子也是無辜的受害者,我原是在三百里外的峨眉山上看雲海佛光,昨日禪定之中聽見他們的哭嚎,急忙趕過來。說起來他們也是跟我有緣,我已發宏願,將萬界衆生一體看待,要讓所有衆生離苦得樂,就把他們交給我,由我去渡化他們,導歸向善吧。”
“你願意那當然最好。”白羽書說,“你這個宏願發的還挺可以的,以後我在遇到這樣的魔頭惡鬼之類的,都給你送來,由你渡化怎麼樣?”
王衝元露出有點爲難但是又不好拒絕的笑:“好吧,我也只能儘量而爲。”
兩人愉快地交換了聯繫方式,白羽書從公園離開,考慮了下,決定不回那個婦產科醫院,而是再去找齊寧和石生。
方纔他在婦產科醫院裡面並沒有找跟石生年齡相仿的小孩子,全都是剛出生的嬰兒,他打算回金桂園小區再問問,看看還有什麼其他小孩子聚集的醫院。
剛到金桂園小區門口,他看到一大一小從出租車裡面下來,兩個人都是修行人。
大的是個不到二十的小年輕,身高長相跟枯竹老人說得完全吻合,小的看上去能有七八歲大,穿着一身白色小風衣,皺着眉頭,彷彿在生悶氣,被前者牽着手走。
“石生。”白羽書彷彿喊熟人一般,用最平靜的語氣叫了聲。
一大一小同時回頭,看見白羽書,那個大的攔腰抱起石生轉身就跑。
“齊寧!你把石生給我放下!”白羽書發足急追。
齊寧右臂夾着石生,左手兩根指頭夾住一枚青竹葉,在胸前晃了幾下,就有一股青氣從他腳下騰起,跑着跑着,將兩人全部裹住,離開地面向前竄出。
白羽書很生氣:“齊寧,你再不把人放下,我就要用飛劍了!”他見那股青氣騰空飛起,便揚手放出玄天寶劍,化作兩道十數米長的藍光,火速飛過去環成劍圈,要把青氣逼回來,哪知青氣在藍光劍圈裡面晃了晃,竟然就那麼隨風散了。
兩個人憑空消失,不知道哪裡去了!
枯竹老人的遁法果然厲害!白羽書四處觀望,只見到周圍的人在看着他,或是好奇或是驚恐,有的光明正大,當街圍觀,有的躲在房間裡,透過窗簾縫隙觀望。
“齊寧!你到底要做什麼?你把石生騙出來,是想用他修煉邪法嗎?如果這樣的話,我必用飛劍斬你狗頭!我告訴你,剛剛我就已經幹掉了一個五臺派拿小孩子煉劍的妖孽,想必你聽說過他,就是那個毛策毛毛太!我警告你,不許傷害石生,把他放回來,咱們就算拉倒,不然你就算是鑽到老鼠洞裡,我也能把你挖出來!”
周圍光天化日之下,毫無異狀,齊寧不出現,圍觀的人卻越來越多。
有一個左手拿着啤酒,右手拿着魔杖,肩膀上露着紋身的青年更是起鬨:“幹說有什麼用,你趕緊把他找出來,我看看你怎麼用飛劍斬他狗頭!”
白羽書擔心齊寧這會又暗中把石生帶到別處去,正沒好氣,朝他揮了揮手,這人打開的窗戶扇“啪”地一聲炸裂成分。
青年嚇了一跳,啤酒罐子失手墜落樓底,他敢在這時候出來說話,對自己的能力是很自信,用白羽書聽不懂的方言罵了句,用魔杖凌空點過來:“神鋒無影!”
透明色的光芒自魔杖前端激射而出,化作一道凌厲的鋒刃,隔空切向白羽書的肩膀。
白羽書瞳孔收縮:這個有點像本門傳說中的無形劍氣啊!
他不敢怠慢,放出一口玄天寶劍,藍色劍光迎着無形咒刃飛去,先將這道鋒刃切碎消散,然後繼續飛向樓上的社會青年,青年嚇得一縮脖子,藍光貼着他的頭皮飛過去,他的頭髮本來就只有大約半釐米長,這下從額頭到腦頂的一片被憑空刮掉。
他覺得腦袋頂上一涼,伸手一摸,沒有出血,只一收心的短毛茬。
白羽書將飛劍召回來,冷冷地說:“我就是要這麼用飛劍斬他的狗頭!”
青年不敢再放肆,趕忙躲回屋裡,再不出現,四周圍觀的人紛紛退散,有幾個覺得手癢癢,也想一試身手的傢伙也默默地打消了人前顯聖的念頭。
白羽書再次喊話,這次不是衝齊寧,而是衝石生:“石生,你媽媽陸道友託我來找你,你失蹤了,她急得直哭。你不要再跟這個人在一起,快點過來,我帶你去找你娘。”
這回終於有了效果,牆角處閃出一個男孩,正是先前的石生。
“不要過去!”齊寧再度現身,過來抱住石生,“別聽他的,他是把你母親騙走的壞人!”
“混賬!”白羽書怒罵,“我怎麼就是壞人了?你揹着他母親,把他私自拐出來,纔是壞人!”他再次放出飛劍,分左右封鎖齊寧的退路。
石生奮力從齊寧懷裡掙扎出來,縱身一躍,便是十幾米遠,跟齊寧拉開距離,脆生生地問白羽書:“你到底把我娘騙到哪裡去了?”
白羽書說:“我什麼時候騙她了?我是請她出山,幫我在靈玉崖斬了妖屍,還開闢出一處清虛仙府,共同編撰一部仙法秘籍。然後回來接你,你就不見了,你娘急哭了,跟我去峨眉山請我大師兄卜卦,後來又找到枯竹老人身上,最後才找到這個傢伙。”
齊寧說:“石生,你別聽他的,陸道友那麼擔心你,怎麼會不親自出來找你,只讓他來呢?你想想,如果陸道友現在還平安無事的話,是不是會親自來找你?”
石生皺着好看的眉毛,凝神苦思:“不錯,我娘肯定會親自來找我的。”
白羽書一時間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石生,你知不知道,我們現在這裡,跟原來已經隔了一重世界,是兩個世界了!你娘還留在原來的世界……”
齊寧打斷他:“什麼兩個世界,你終於承認陸道友已經被你害死了,跟石生陰陽兩隔了?”
白羽書氣得不再留手,駕馭雙劍向內合攏,要給這個討厭的傢伙放點血,讓他閉嘴!
齊寧拿出三片青竹葉,化作三道青色劍光,將玄天劍抵住,一邊鬥劍一邊誘導石生。
白羽書說:“石生你好好想想,你在山上看到的景象,跟現在還一樣嗎?”
石生想得辛苦:“我那是山裡的世界,這是山外的世界,自然是不一樣的了。”
他從出生就跟陸蓉波呆在崖壁裡面,從來沒有出來過,這回被齊寧誆騙走出來,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穿越了兩個世界,還以爲只是從大山裡面走出來,山裡面荒野碧水,禽獸成羣,山外面就是鋼筋大廈,飛機跑車。
白羽書努力爭取他的信任,齊寧不斷在旁邊搗亂,讓石生越來越懷疑他,這讓白羽書很惱火,連噴真氣,加大力度,要先趕走這個令人討厭的傢伙。
齊寧師承枯竹老人,劍術凌厲狠毒,但是劍走偏鋒,殺伐有餘,穩重不足,他修煉的火候也不如白羽書,雖然有三口青竹劍,卻抵不過白羽書的兩口玄天劍。
兩人鬥了十來分鐘,白羽書喝了一聲:“破!”將齊寧一道青竹劍絞成綠色的流螢碎片,劍光順勢反撩,砍向齊寧胳膊。
齊寧急忙用剩下的青竹劍架住,大聲喊:“石生,他已經害了你母親,現在又來害你,你不來幫我,等我被他殺死,你也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