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你帶不走她
陸雲昭聽罷驚詫萬分,口中佳釀隨之“噗”地一聲噴了出來。
“咳咳!你說什麼?火.”他氣急敗壞地問到半截,擡頭卻見魏琪和姚鬆鳴直勾勾盯着自己,便慌忙改了口,“火大了?粥燒乾了?!”
侍從沉默退出,他起身對二人抱歉施禮:“二位兄弟慢慢吃,我去去就來。”
見陸四爺風風火火跑了出去,姚鬆鳴放下包金雕花的犀角雙箸,神色恢復冷峻。
那侍從一直在陸雲禮身側形影不離,若只是粥燒乾了,也應該是其他竈上的夥計來稟,怎麼會讓這樣的人物來傳話?
其中必有蹊蹺!
“火”姚鬆鳴喃喃自語之時,魏琪又給他斟酒,“姚兄弟,來,咱們難得聚在一起,我敬你一杯!”
見姚鬆鳴舉杯看着自己,他也沒管那麼多,“叮”地一聲碰杯:“沒想到你還真賞臉,能留下來!”
“你都能留下來,我爲什麼不能?”
魏琪不解:“此話怎講?”
聽着烤肉的“滋滋”聲響,姚鬆鳴冷然開口:“不知道是誰說,寧願餓死也不吃陸家一口飯食。”
魏琪被他一噎,喉中烈酒嗆得直流眼淚。
姚鬆鳴白了他一眼,又自顧自抿了口酒:留下來也好, 且看看這幾兄弟搞什麼名堂。
只是他這廂纔有了警覺之心, 便聽到營帳外頭一聲妖嬈的叫聲由遠及近:“哎呀我草!~老子剛打個盹,粥就糊了!”
“.二哥!不是叫你看着火嗎?”陸雲昭愣了一下旋即開始嚷嚷。
心裡卻是咆哮萬分,自己這嘴什麼時候開光了?怎麼說什麼來什麼?
陸雲帆聞着烤肉香味兒,委屈地看着咂摸兩下嘴:“這能怨老子嗎?老子也不想啊!”
說着, 便向魏琪和姚鬆鳴的營帳探頭探腦:“你們這就喝上了?怎麼也沒派人來請老子?”
“老六不是叫你去了!看你這點出息!”
陸雲昭懟了兩句, 旋即意識到自己這時候去找老三,當着蕭晏之的面也不好問那火器庫的事。又怕自家二哥招呼不好兩個神機營的大爺, 便與陸雲帆勾肩搭背道:
“反正老三和妹夫也不讓咱們照顧小妹, 咱哥倆就先幫老六好好灌一灌未來的大舅哥!”
“我看行!”陸雲帆媚眼一挑,回身壞笑着走進了營帳, “姚把總~”
才過須臾, 幾個頎長身形便透過營帳上躥下跳,歡聲笑語中夾着幾聲酒話,隨着推杯換盞的碰撞聲響傳遍整個草場。
巨大的天幕下漆黑一片, 只有一籠篝火突突跳動,將在不遠處佇立的玉色海東青,映得半片火紅。
只是這方纔還溫順安靜的禽鳥,不知怎的,忽地炸起頸部的麟羽開始撲騰雙翅,朝遠處如墨的夜空低聲嗚咽起來。
梨影聽到這邊動靜, 急忙放下碗碟從營帳跑出, 將海東青抱在懷裡小聲唸叨着:“別怕,別怕, 這火燒不到你的。”
見海東青恢復安靜,梨影便帶着它向更遠處的營帳走去,卻沒注意這隻猛禽的兩隻琥珀瞳仁, 正死死盯住背後十丈開外的一團黑影。
土骨論·海靈立在密林的一棵松樹後頭,面無表情地看着那團篝火旁的木槿色身影, 走近一點又於瞬間消失。
像是在雪山上呵出的霧氣, 轉眼不見。
她控制不住自己, 從十七渡口離開後, 又寸步不離地保護這個侍女一直到這裡。
回想自己被罰跪在泥地裡的晚上,冰冷的雷雨讓她記起六年前的一個夜晚——
土骨論格氏一族的鐵蹄, 踏平了海氏一族的領地,也踏碎了自己的家。
母親將自己和妹妹拖上一匹戰馬,嘶聲力竭喊着:“快走!帶着海梨!活下去!”
她趴在馬背上,親眼看着母親被親舅舅土骨論·薩其格用馬鞭勒住脖子, 從酋長的尊位上拖着掛在絞刑架上, 高聲道:
“殺了部落的叛徒!我格氏一族纔是土骨論的主宰!”
看着置身火海中的母親, 還有被馬踏成泥的父親。
她想哭!想喊!
你們這些畜生!給我住手!
可喉嚨卻似被一雙手緊緊扼住,只能張着嘴巴, 任由眼淚掉下又被甩在血流成河的土地上。
一路上,不知是誰的鮮血, 濺得她滿身猩紅。
耳邊是混亂不堪的喊殺聲,那些平日裡自稱忠心的奴僕,猙獰地笑着砍下族人的頭顱,像獲得戰利品一般數着數量邀功。女人和孩子則被五花大綁, 像牲畜一樣被關在獸籠裡。
無數立在籠中的哨鷹軍,用爪喙撕扯着企圖靠近的叛軍, 最後被他們潑上沸水活生生燙死, 都不肯臣服這些魔鬼, 脫了皮的鷹爪還死死攥在籠壁上。
當身下的戰馬被劈下半邊腦袋, 卻還哀嚎着想要帶她離開時, 她卻發現自己弄丟了妹妹。
海梨!海梨!
她心中嘶吼着,不敢相信自己在戰火紛飛的家園,失去了最後一個親人。
那天的雨,和自己被關在獸籠的那一刻無比相似,給了她從未有過的無助、恐懼,和.寒冷。
這種感覺,她已經很多年沒有過了。
燒紅的烙鐵,將肩頭的鷹翅紋身燙成扭曲又噁心的蟲。
從此,她不再是土骨論部落酋長和哨鷹軍統領的女兒,土骨論·海靈。她有了一個全新的身份,丹巴七部最下賤的奴隸:狼崽。
殺人, 是狼崽活下去的方式。
軟鞭,則是她殺人的武器。
就在前幾日, 她違背主人瓏格郡主的意思,放走了一個與自己有着相同紋身的女孩。又是這個女孩, 讓她在馬球賽上瞻前顧後, 放棄出手。
而現在, 那個女孩就在面前。
只要自己想,便可以頃刻帶走她。
土骨論·海靈覺得眼前一片模糊,不由自主向前走了一步想要看得更清楚,卻聽身後響起冷漠生硬的嗓音:“你帶不走她。”
她迅速轉身,無數黑亮的細膩小辮在夜色中漾成一朵墨蓮。
一個墨藍色的身影在她面前變得無比清晰,海靈眼中驀然浮出探究:“你知道我在這。”
遲錚鷹眸對上海靈充滿敵意的眼睛,卻沒有想要回答的意思:“她現在很好不是嗎?你想她和你一樣?”
“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海靈說着,目光毫不躲閃。一步一步靠近面前的同類,鼻尖幾乎與她碰在一起,鬼魅沙啞的嗓音似匕首般戳中遲錚堅硬的心房,“呵大周果然是個好地方,竟能讓人忘記自己的血海深仇。”
見遲錚依舊沉默不語,便又扯開嘴角低笑兩聲:“甚至都讓人忘記了自己姓甚名誰。對嗎?紇石烈·遲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