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再等等
鉛雲遮住瑩白色的彎月,霧氣籠罩整個十七渡口的松林。
姚鬆鳴站在距離渡口二里地的一棵松樹上,藉着漫天的橘紅燈影,俯視下方。
此時整個松林盡是模糊的血肉,被人踩在地上的左右哨軍旗滿是泥土和鞋印,空氣中是濃郁的黑火藥和硝石味道。
叮叮噹噹的喊殺聲停歇了好一陣子,炸破膛的火銃、染血的箭矢盔甲混在屍體裡,零零散散地堆疊了幾裡地。
“姚把總,援軍還沒來嗎?”
說話的是一個神機營右掖將士,正是被姚鬆鳴用淑太妃的金簪從嶽衝那借出來的。
他將報廢了的火繩槍隨手一扔,趟過沒上腳踝的猩紅溪流回到姚鬆鳴所在的樹下,大口喘着粗氣:
“再往裡去不知道什麼情形,只瞧見有一隻鷹盤在上頭,還聽見有幾聲鳥叫,其他的探不清楚。”
“那還有活着的人嗎?”姚鬆鳴額角血管突突狂跳,期待這位將士能帶些好的消息。
卻見面前人搖了搖頭:“霧太大,末將怕有什麼閃失,進了林子沒敢走太深。”
姚鬆鳴點頭,望着一片幽深的綠林陷入沉思。
他們沿着武烈河從北向南一路探查,左右二哨傷亡慘重,倒是與燕王妃的擔憂不謀而合。
可是走走停停間,他不斷派人回去稟報敵情,卻一直未見援軍趕到。
一路上所見傷兵說法不盡相同,可不管燕王和豫王是謀反還是劫囚,嶽總兵早該稟明聖上出兵來此纔對, 何以讓兩軍將士就這麼自相殘殺, 屍橫遍野?
左哨的參將魏琪,可是嶽總兵的親外甥啊!
還有那押運囚車的陸雲禮,此時竟也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他思索良久,仍不得要領。
北方天際忽地又傳來陣陣奪目紅光, 似閃電一般照亮眼前的駭人景象。隨之傳來的轟隆巨響, 亦在松林深處迴盪。
“姚把總。”那右掖將士瞬間警惕起來,“行宮附近開炮了, 會不會是叛軍從其他路線攻進去了?”
“應該不會。”姚鬆鳴說着, 跳到一棵倒地的松樹旁,“你隨我進林子再查看一番, 我總覺得那陸雲禮等人應該就在附近。”
“是。”
二人說話間, 踏着滿地血污走出老遠。
而那歪倒在地的松樹下頭,約一丈深的獵獸坑裡,鐵爪白頭翁懸着的心終於落回肚子裡。
他雖僵硬着半邊身子, 可另外一隻手卻還伸進囚車,將一個青袍男子的雙手死死鉗住,不讓其撈到半點使用樹葉傷人的機會。
“哈哈哈,鐵爪,你發功後,還要鷹血?”
折葉郎君雖動彈不得, 卻還是幸災樂禍, 好容易等到上頭的人走了,纔敢開口繼續挖苦:“我還以爲, 禁忌解除,沒想到…可憐!!”
“嗬嗬嗬…”鐵爪白頭翁費力地張開半邊嘴,“咱們、五十步笑~笑百步, 誰他娘、孃的也別說誰~~”
剛一說完,便聽“鐺”地一聲, 兩鬢雪白的腦袋被一杆銀槍砸得直冒金星:“我說你們兩個, 能不能小點聲!”
魏琪本來正靠在血腥味刺鼻的車板上假寐, 享受這難得的休酣。
卻沒想到這坑中的師兄弟二人, 一個結結巴巴,一個顫顫巍巍, 還能嘮個沒完沒了。
“早知道我就去跟陸大人一個坑呆着了!”他見鐵爪白頭翁默不作聲,便又將銀槍環在胸前,轉頭看向唐風。
見他方臉仍透出鄙夷神情,又頗爲無奈地解釋:
“我說老唐, 你能不能別老用這種眼神看着我!我解釋了無數遍, 燕王殿下當時只讓我在渡口等陸大人, 你們改戰略什麼時候跟我說了?”
“不是我說魏琪,你這左哨的參將是怎麼混上的?”
唐風嘖嘖打量着魏琪的鳳翅銀盔, 見上頭的紅纓早就在廝殺之時,被敵軍的長刀斬得毛都不剩, 便又哈哈大笑兩聲:
“你這腦袋若是沒有頭盔,怕不是早就搬了家?”
見魏琪白了自己一眼不說話,便又唏噓道:“我怎麼就沒個好舅舅?”
“這跟我舅舅有什麼關係!”魏琪瞪了一眼唐風,心裡卻是罵了嶽衝一萬遍。
自己這左哨參將都快被打成光桿司令了, 他怎麼這麼沉得住氣,還不稟明聖上搬救兵過來?
好在右哨的的叛軍已經解決得差不多, 行宮的燈也放起來了, 不然他今日怕是走不出這十七渡口。
想到此處便又問唐風:“既然這邊情形差不多了, 爲什麼不走?”
“再等等。”
唐風皺着兩道濃眉, 回想兩個時辰之前。
他們本以爲對方不會再有人出擊, 便急着想帶陸雲禮走出十七渡口,可纔出了林子,就遭到右哨軍和一隻海東青前後夾擊,不得已又與囚車隊伍藏在獵獸坑裡。
而自家王爺只叮囑他一個字“等”,便隻身朝峽谷處的瞭望臺去了。
剩下的左哨弟兄,亦是爲了掩護他們跟右哨的叛軍鏖戰一番,死傷不計其數。
魏琪一臉迷茫:“等什麼?”
“等……”
唐風話音未落,上空便又傳來一聲海東青的唳鳴。
坑內幾人面色迥異。
魏琪大驚失色:“這東西怎麼又來了?”
緊接着便聽林子深處傳來一聲熟悉的叫喊:“快!快躲在密林下頭……”
姚鬆鳴說話間已舉起火繩槍,可還是晚了一步。
他親眼看着走在自己前頭的右掖將士,被海東青的玉喙啄破顱頂,鮮血如潑墨一般從銀盔裡涌出, 將整張臉染成個血葫蘆。
而這海東青並不滿足擊殺一人,只在松樹尖上稍作停留, 琥珀色的瞳仁在暗夜中微微一緊, 就鎖定姚鬆鳴逃跑的方位。
抖了兩下玉翅,便攜着沾滿血的玉喙俯衝下來。
矯捷的身姿迅猛如電,眼看它玉爪就要扣住姚鬆鳴肩甲。
跳出獵獸坑的魏琪大喝一聲:“姚兄弟!趴下!”
姚鬆鳴來不及多想, 旋即臥倒在地。
一杆銀槍破風而出,“嗖”地一聲擦着他耳畔向身後的海東青扎去,卻見那俯衝的雪影麟羽猛振,倏地改變方向,呼嘯着騰空而起。
銀槍順勢釘在一棵松樹幹上,巨大的勁力震落一地松針。
“快回來!”
唐風大喊之時,見那海東青模糊的玉影已在這間隙,又俯衝到姚鬆鳴頭頂。
幾人心中大駭!
電光火石之際,只聽遠處傳來一聲婉轉哨響,如有穿雲之力震動着衆人耳膜。
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上一刻還要啄破姚鬆鳴頭頂的海東青,竟迴應了一聲,朝那哨聲方向飛去。
魏琪扶起姚鬆鳴,只見一墨藍色瘦弱身影如獵豹般,從密林深處閃至面前的松樹,照着樹幹就是一腳。
那銀槍登時從木頭縫隙中飛出,朝自己方向襲來。
“謝了遲妹子!”他一眼便認出,來人正是遲錚。
可剛剛道着謝,擡手將銀槍接過。
卻又見一把沾滿血的彎刀,閃着凜冽寒芒從樹幹後頭旋轉而出,衝自己脖頸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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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