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胡說八道
“陸太醫稍安勿躁!各位大人在二堂議事,議完了事,自會宣太醫受審。”
看着衙役漠然的態度,陸雲歸心急如焚。
封運河、毀田地不是小事,如果發號施令之人只是想阻止時疫傳播,大可不必如此,就怕他們趁着京城亂起來,還有別的目的。
“什麼事能比時疫重要?讓我進去!”
陸雲歸掙扎着想去推門,心裡更爲城南百姓捏一把汗:
“沈猛既然醒了,就證明我的藥起了效果!九位公卿要審便審,審出個結果,要殺要關,且等我救了人隨便你們!現在人命關天,你們讓我進去!”
“幾位大人議事豈是你一介御醫能干涉的?你給我退後!”
眼見兩名黑臉衙役將五哥陸雲歸推個踉蹌,陸挽瀾和陸家其他兄弟連忙將其扶住。
問過原因後,最先跳出來罵人的便是二哥陸雲帆:“怎麼着?就爲了砍下我們家老五的腦袋,你們現在是連人命都不顧了?”
他向來不懂朝堂之事,覺得五弟之前被排擠是因爲多管閒事。
可自從聽陸雲歸說謝貴妃的龍胎很可能折損於王家人之手,他便恍然大悟:合着這些王八羔子是想讓陸家背了這口大黑鍋啊!
暴脾氣是說來就來!
招呼着老六陸雲策就跟衙役扭打在一起。
四哥陸雲昭的腦子雖被王六姑娘攪得亂七八糟,可很快就明白,現在不是想那些風花雪月的時候!
胡亂將絲帕揣進袖口,便直接莽了上去。
陸挽瀾雖沒動手,可就安安靜靜站在這,單憑這燕王妃的身份,也足以讓身後摩拳擦掌的衙役們打消了上前的念頭。
外頭鬧得不可開交。
而二堂內的諸位官員,早已就是否派陸雲歸去城南驅疫一事,開始脣槍舌劍。
禮部尚書段臨主張先讓陸雲歸回太醫院,用自己的藥方救治大頭瘟病患。
畢竟,平南侯嫡子沈猛正是吃了他的藥,才能起死回生。無論這藥有什麼副作用,都比讓百姓白白丟了性命要強。
更何況,城南郊和運河沿岸動亂不止,耽擱一時,便是不可估量的損失。
可沈猛的例子,並不能說服在場所有人。
很快,都察院左都御史高大人就義正言辭反駁:
“段大人!你不要忘了!太子的生母付貴人就是被這庸醫陸雲歸亂開虎狼藥,纔會一命嗚呼!這種草菅人命的太醫,怎麼能給百姓驅疫?再說那沈侯爺的嫡子究竟如何,我等也沒親眼所見。只聽一個祝由科的神棍一面之詞,是不是太過兒戲!”
“陸雲歸草菅人命?”
段臨猛然回頭,嘴角卻藏着莫名詭異笑容:
“若是都察院因爲那勝蘭衣香丸,就定了陸雲歸的罪。那老臣也想問上一問,高大人你難道看不見,這卷宗上明明白白寫着,勝蘭衣香丸是謝貴妃派人送去給付貴人吃下去的嗎?”
他說着,揚起緋色衣袖,將三司會審卷宗重重甩在都察院左都御史高大人身旁的矮几上,言語中毫不留情:
“若沒有謝貴妃,陸太醫怕也變不出這所謂的毒藥,給付貴人吃下去吧!高大人的意思,便是說謀害太子生母這件事,謝貴妃也參與其中了?”
“老匹夫你休要胡言亂語!”
兵部尚書謝懷彬這個原告家屬,本來還穩坐釣魚臺,不想平白無故被潑了一身的髒水,登時拍案而起:
“是陸雲歸說這香丸無毒,還自己吃了下去,貴妃娘娘纔給付貴人送去。若追究太子生母一案,以本官之見,這貴爲六宮之主的皇后娘娘,才更是脫不了干係吧!”
話音剛落,吏部尚書王維全目露兇光!
他心裡煩地不行。
沈猛因爲陸雲歸的藥活過來,就意味着要不了多久,更多的大頭瘟病患很可能也會得救。他若是力挽狂瀾名留青史,那兩年前絳州府的幾萬條人命,誰來背?
眼看着高大人禍水東引,給他思考破解之法的時間,誰知道謝懷彬這廝又扔過來一個炸彈。
可他轉念一想。
送付貴人去亂葬崗的說辭,不過是捕風捉影。若被這幾個老東西嚇唬一通就張口辯駁,豈不是自亂陣腳?
然而,工部尚書王毅全斜眼看見大哥眉頭緊鎖,五指死死扣住矮几一角,似乎有爆發的趨勢。
心思滾了一圈,便將付貴人的話題轉移:
“咱們就別在這狗咬狗了吧!早早審了陸雲歸,也好給聖上個交代不是?再說城南郊驅疫還等着我大哥主持大局!”
聽到自家三弟自作聰明插話,吏部尚書王維全氣得怒火中燒!
如他所料,禮部尚書段臨立即調轉矛頭開始質問王毅全:
“你們工部驅疫便驅疫,爲何要下令填井、還要往百姓的田地裡撒石灰?又不讓運河上的人上岸?!到底想幹什麼?”
“這”工部尚書王毅全傻了眼,這些命令又不是自己下的,這老匹夫怎麼又逮着自己不放了?
段臨不等他解釋,一字一頓厲聲喝道:
“你們也知道!那運河上的船,載着的大多都是各布政司、州、府上繳國庫的稅銀和漕糧!這幾年天災不斷,苛政賦稅本就是朝廷在吸百姓的血!可這些百姓們靠着血汗換來的稅銀和漕糧,現在竟是因爲你們被糟蹋!城南郊的百姓也被你們逼着斷水絕糧,若這麼下去,是要激起民變的!!!”
說到“激起民變”四字,段臨已是咬牙切齒:
“可你們呢?從發了時疫到現在,不想着怎麼救治病患,就爲着陸雲歸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審來審去!如今藥方起了作用,又要諸多揣測。”
段臨說着,行至工部尚書王毅全面前,看着他繼續:
“你說咱們是狗咬狗還真是說對了!也難得你這狗嘴裡,終於吐出了顆象牙來!”
“誒段大人,你怎麼罵人呢?你.”
王毅全被眼前這個乾瘦的老頭,說得一愣一愣的,可眼睛在堂上掃了一圈,見旁人都垂着眼皮不答話,便也不敢再冒然跟段臨比嘴皮子。
可吏部尚書王維全已經鐵了一顆心:事已至此,絳州府的人命,他陸雲歸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至於是怎麼個背法,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垂首將一疊宣紙從袖口中抽出來,乾笑兩聲安慰段臨:
“段大人消消氣,在田地裡撒石灰又封運河的事,太醫院和工部早前就回了話。正是因爲要阻斷時疫擴散,他們纔會如此。就算你不信工部,那神機營左哨的魏參將從一口井裡發現大頭瘟屍身,總不可能是假的吧?護城河的水若真被那髒東西給染了,後果又豈是沉了幾船漕糧、毀了幾畝田地能比擬的?”
段臨胸中激憤,卻也因不懂時疫諸事,生怕冤枉好人而詞窮。
正在幾位反對官員面露喜色之時,忽聽門外“哐啷”一聲,原本緊閉的門扉被一隻穿着錦緞皁靴的大腳踹開。
形容狼狽的陸雲歸大喊着“胡說八道”,整個人跟着滾了進來。
而他身後,其餘陸家兄弟還在與幾個衙役廝打。
見二堂內諸位大人面色各異,一個衙役立即起身稟了聲:“二位王爺,各位大人恕罪,卑職現在就把陸太醫帶出去!”
說着便拿着麻繩往陸雲歸身上招呼。
“下官有話要說,你們不能封運河!”陸雲歸見無人應答,無奈只能求助於二堂內唯一的親人,三哥陸雲禮,“三哥!三哥我能治大頭瘟!我能治!你讓我進去吧!”
陸雲禮一直沉默不語,可事關時疫,既然自家五弟這麼說便是十拿九穩,那麼自己在這個場合偏私也說得過去。
可就在他施施然起身,想讓衙役放人進來時。
一直把玩着白玉扳指的監審,豫王蕭逸寒適時冷笑一聲:“怎麼?陸大人這是急於幫自家親兄弟脫罪,都忘了圓審的規矩了嗎?”
他見陸雲禮不答話,便向兵部尚書謝懷彬招了招手:“謝大人不妨給咱們大周的刑部尚書講講律法。”
“是,豫王殿下。”
謝懷彬正欲開口,只聽堂上忽然響起一聲震天的雷聲:
“阿嚏——”
衆人尋聲望去才恍然大悟,原來是一直打瞌睡的慶國公,打了個噴嚏!
二堂內又是一陣肅靜。
只見這老國公眯縫着眼睛四處尋了半天,終於吭聲道:“小段兒啊!你說你們幾個後生吵吵半天,我這牙怎麼還不來個太醫給看看啊?”
“哎~我這就傳陸雲歸陸太醫給您來瞧瞧。”段臨說着,回身招呼陸雲歸進門。
看着這個戴罪之身的太醫急匆匆行至主位前頭,段臨亦忙不迭地近身服侍着慶國公,謝懷彬嗤之以鼻:
“本官還是要提醒一下段大人!審問陸雲歸可是聖上下旨!就算他能治大頭瘟,也要審個結果出來!陸太醫害得謝貴妃這步田地,諸位大人還是要給我們謝家一個交代纔是!”
他說着,抱拳轉了一圈,便又撩袍落座。
卻聽慶國公不顧場合的打了個哈欠,拉住陸雲歸衣袖扯着嗓門喊道:“你是誰家的後生?怎麼我以前沒見過你啊!”
“老公爺,我是老定國公陸將軍家的老五,陸雲歸啊!”
陸雲歸愕然看向面前缺了顆牙的慶國公,只見這老頭眼中閃過一絲狡獪的精芒後,又變得渾濁茫然,心中不禁一驚。
“嗷~老陸家的老五?”
慶國公擡了擡眼皮,看着門外站着的另外幾個陸家的男娃,百思不得其解:“老陸多威猛一人兒,怎麼幾個兒子長成這副慫樣?”
說完,又拍了拍陸雲歸肩頭:“不過我記得你,太醫院那姓岳的老東西一身本事,可沒少教給你!你看我這牙,以後還能啃羊腿不?”
陸雲歸看了看慶國公的牙周,確定除了半顆假牙被硌掉並無大礙,才放心地安慰:
“您放心,待圓審結束,您去太醫院找院使郝大人,讓他幫您再做一副鑲金絲的假牙,保您能啃羊腿。”
“我可不找姓郝的老東西!沒病都能給人看出病來!”慶國公不滿地哼哼兩聲。
陸雲歸沒有多言。
而他身後,端坐在兩側的官員命人將陸家兄弟關在門外後,已做好新一輪較量的準備。
禮部尚書段臨仍然就毀田封河一事,先發制人:
“既然陸太醫能治大頭瘟,也說不可封運河,二位王大人不如先傳令制止毀田、封河之事宜!再命人傳令太醫院,按陸太醫的藥方給病患服藥。如此一來,我等也可安心審問陸雲歸。”
吏部尚書王維全立刻反脣相譏:“段大人說得輕巧,若因此遏制不住時疫,抑或是因那藥方吃死了人!這個責,要誰來擔?”
此話一出,原本贊同段臨的大理寺正卿洪慶坤和通政使司通政使,便又埋頭不語。
這個責任太大!誰也擔不起!
段臨卻不假思索:“老臣擔責!”
“你一人?恐怕擔不起吧!”
左都御史高大人冷哼:
“謝貴妃子嗣艱難你擔得起?太子生母慘死你擔得起?天下百姓的命,大周的江山社稷你擔得起嗎?就憑你,你擔不起!”
見段臨又想說話,王維全趕忙緩和氣氛:
“高大人此話也是爲段大人着想,試想,若百姓知道自己吃的要出自醫死太子生母的太醫之手,他們還敢吃這藥嗎?”
段臨此時多想說付貴人沒有死。
這個命苦的女人,她就躺在刑部後堂冰冷的牀榻之上!是姚鬆鳴帶她回來,又是陸雲歸救活了她!
可入了宮的女子,無論生死也都只能是聖上的人。她們向來被宮規禮教束縛,不被允許與外男私相授受,就連父親兄弟無詔也不得相見。
若是將真相公之於衆,就算付貴人以後安然無恙洗刷戕害皇嗣的冤屈,她也會被有心人扣上不貞的帽子,以後的日子怕是更加難過。
救病患,段臨就必須犧牲掉付貴人。
可想要保全付貴人,他就要眼睜睜看着這些無辜的百姓喪命。
一切爭論,彷彿只因爲這件事又陷入兩難的境地。
正當他左右爲難之時,一個刑部衙役走到陸雲禮身旁,耳語兩句又悄然離去。
陸雲禮眸中閃過一絲驚詫,繼而被喜悅取代,玉面忽然泛起的幾許柔光,讓人摸不着頭腦。
看見自己的學生振袖起身,彎脣淡笑,段臨便知道,無論自己說什麼做什麼,接下來的局面再不會受自己掌控。
果然。
陸雲禮說的第一句話,便讓包括豫王蕭逸寒在內的衆人,心中爲之一顫!
“付貴人沒有死,她就躺在刑部後堂的廂房!”
段臨聽罷無力地嘆了口氣,緩緩閉上雙眼落座:這陸雲禮終究是毫無底線的…
而接下來的話,更是險些要了戶部尚書姚廷安的命。
“是戶部尚書姚大人家的公子,從亂葬崗救回來的。姚公子之所以沒染上大頭瘟還要喝那虎狼藥,就是因爲知道貴人身份貴重,纔會以身試藥。”
陸雲禮說着,又轉頭看向戶部尚書姚廷安:
“本官當時就差人去府上告知了姚夫人,只是不湊巧,姚大人去了謝太傅府上祭拜。”
“.”戶部尚書姚廷安雖然臉色又白了一白,可還是點頭微笑表示確有此事。
可偏兵部尚書謝懷彬卻不吃這一套:
“你說是就是?怎麼證明?得了大頭瘟的人頭頸腫脹,已然面目全非!陸大人是打量着我們都是傻子?想糊弄過去嗎?”
他雙目含刀又看向姚廷安:“姚大人該不會是與陸大人合起夥來,想要欺瞞聖上吧?”
卻見陸雲禮擺手示意姚廷安不必理會,自己不慌不忙望向兩位王大人:
“她是不是付貴人?想來皇后娘娘應該最清楚了!”
“陸大人說話要講憑據!”吏部尚書王維全暗自運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