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還有一位
走馬燈似的轉了一圈,在見過十幾位冠了陸家姓的老掌櫃後,陸挽瀾終於將目光投向最後兩位。
一個是陸家唯一的女掌櫃,歡宜樓花媽媽。
另外一個,則是方纔率先站出來的綢緞莊掌櫃,陸勉。
見家主走近,二人亦是恭敬施禮, 可眼中神色卻與旁人截然不同。
陸挽瀾看得出來,其餘掌櫃們與自己交流時,眼神中雖不再透着輕視,但口氣中仍存有一絲傲慢。
說得簡單點,就是服,但不全服。
此時的和顏悅色,不過是因爲她搬出父兄做擋箭牌、自己伏低做小換來的。若想讓他們心悅誠服, 恐怕還是要擒賊擒王。
不過, 這二位就不同了。
這位花媽媽雖然閱人無數, 可此時杵在男人堆裡,還是有些不自在。
倒不是因爲她歡宜樓媽媽的身份,而是因爲她是一個女子。
女子管鋪面本就惹人非議,如今她掌管的歡宜樓,又是陸家唯一虧空的鋪面,虧得還是個天文數字。無形中,更是給一些男性掌櫃留下話柄。
故而,花媽媽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除了躲閃,還有膽怯。
唯有綢緞莊掌櫃陸勉,眉頭深鎖,雙眼炯炯發亮,滿是絡腮鬍的下巴一直緊繃着,彷彿有什麼話要對陸挽瀾說一般。他是第一位站出來教陸挽瀾查賬的掌櫃,查得又是鹽莊錢掌櫃這等別人開罪不起的老掌櫃。可見此人剛正有餘, 圓滑不足。
而陸挽瀾召集這些掌櫃之前, 沒幹別的, 只查了二十八位總號掌櫃的生平履歷。
京城總號的老掌櫃幾乎都是父親舊部,個個都有軍功在身,除了在京城置有大量良田宅地,還都在京城成家立業、開枝散葉。
唯有陸勉一人背井離鄉,在京既無田產又無親朋。
這人今年才過而立,曾在綢緞莊淮安分號做了十二年掌櫃,前兩個月才升任綢緞莊京城總號掌櫃。
再觀他今日的言行,想來是個不怕虎的初生牛犢。
不過,她不打算與這綢緞莊掌櫃多說,眼神不着痕跡地落在花媽媽身上,遊刃有餘地岔開話題:
“看到這位媽媽,我就想起了方纔說的頭疼事兒。”
“哎呦~奴家愚笨,家主您莫怪罪。”歡宜樓花媽媽莫名被點了名,嚇得身子一抖,訕笑開口,“歡宜樓的賬目確實不清楚,不過二爺吩咐了,叫奴家跟着各位掌櫃多學多看, 家主萬萬莫要因爲歡宜樓頭疼,沒得傷了身子,奴家的罪過可就大了。”
陸挽瀾低笑, 回首跟諸位掌櫃打趣道:“聽聽花媽媽這伶俐的口齒,哪裡是愚笨的?”
見諸位掌櫃跟着笑起來,花媽媽面上微露窘色,福着身子垂首道:“家主謬讚了,謬讚了。”
“不過賬目的事兒倒不至於讓我頭疼。”陸挽瀾徑直走了兩步,復又坐回主位之上,說起了正事,“頭疼的是歡宜樓,怎麼才能不這麼虧空下去。”
陸挽瀾話音才落,便見掌櫃們不由自主點頭。
顯然,對於二哥陸雲帆揮霍無度讓人頭疼這件事,陸家上下的看法還是高度一致的。
不過她權當沒看見,自顧自笑着朝身邊丫頭梨影打趣道:“不過好在,二哥也不是那沒心沒肺的人,這不前幾日,就跟三哥定下,要開個茶樓來抵歡宜樓的虧空。”
“開什麼玩笑?一個無底洞不夠,還想再來一個?”
“二爺他就不是做生意的料。”
“是啊。”
掌櫃們一聽這話,頓覺荒唐。
陸挽瀾倒是信心滿滿,鳳眸掃過衆人面龐道:
“我之前也是這麼想的,不過今日得見陸家京城二十七位總號掌櫃,個個都是精明強幹,這茶樓的生意自然是.”
“姑娘,錯了。”陸挽瀾說得正起勁兒,卻被身旁膽怯的侍女梨影小聲打斷。
她狀似茫然,擡眸問:“怎麼?”
“是二十八位。”梨影笨拙地回覆,擡手指着仍保持原樣的鹽莊總號錢掌櫃,“這兒還有一位呢。”
順勢望去,只見此時的錢掌櫃雖然仍弓背屈膝,可青筋微露的額角已然滲出大片薄汗,若非他騁疆場多年,身子骨還算硬朗,恐怕此時早就站不住了。只是他身姿雖恭敬,若再往細了看,便能看見梳得一絲不苟的白髮下,那張略帶威嚴的面孔,此時已升騰起一絲怨怒之色。
不高興了?
不高興就對了。
任誰就這麼被晾在一邊,心裡也會有怨、有怒。
更何況這錢掌櫃,又是陸家總號掌櫃中威望最高,掌管產業盈利最多的老掌櫃。
陸挽瀾知道,自己當着衆人的面,這般對待錢掌櫃,確實不合適。
可,誰讓他是那個自己要擒的“王”呢?
而錢掌櫃之所以強撐,不過是打量着家主根本沒有理由懲處自己,他坦然丟這面子是其次,倒是家主落得個刻薄忠僕的名聲,得不償失。
天福樓陸掌櫃看得通透,心中暗暗捏了把汗。
至於其他掌櫃,自見到了家主通情達理的一面後,更是不知家主到底是真的忘了,還是在針對錢掌櫃。求情的話哽在喉裡,不知怎麼說纔好。
相比之下的陸挽瀾,倒顯得落落大方,把話直接挑明:“錢掌櫃馬步扎得不錯,想來平日裡也不忘下功夫。就是不知下了功夫經手的鹽莊賬目,可否經得起推敲?”
“家主?此話何意?”錢掌櫃小腿打着顫,艱難地擡頭看向陸挽瀾。
讓他沒想到的是,面前的嬌容寒涼如冰,此刻也同樣盯着自己,凌厲的目光似尖刀般直劈進他眼底。
“錢掌櫃別介意。”
陸挽瀾雲袖一擡,指了指綢緞莊掌櫃陸勉,道:
“方纔二位掌櫃一語雖直指查賬關竅,只可惜還是紙上談兵,我更是聽得一頭霧水。思來想去,不如請二位掌櫃示範示範,屆時,我也可照貓畫虎。”
這話一落,在場掌櫃們不淡定了。
“家主只說要查臨水十二城的賬,叫咱們過來不過是教授方法,怎麼就開始查起賬了?”
“這還沒到年底,鹽莊各地分號的賬報得都不全,這這這,這怎麼查呀?”
“家主真是荒唐,原本老朽以爲是個可塑之才,如今這,哎”
掌櫃們的扼腕嘆息之聲,又一次在正廳上空響起,卻全然沒料到更荒唐的一幕還在後面。
隨着數十個羅衣侍女捧着楊梅荔枝飲魚貫而入,兩側偏廳竟忽然傳出絲竹管絃之聲,陸挽瀾清脆的聲音適時傳來:
“他們查他們的,諸位掌櫃沒事閒着也是閒着。我二哥爲這茶樓還排了新舞,不如就讓他們上來舞一段,請各位指點一二。”
話音剛落,便見十幾個手執摺扇、謫仙般的白衣小生也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就這麼踩着樂律飄到衆人眼前,全然不顧場合肆意舞蹈起來。
而綢緞莊掌櫃陸勉和雙腿發麻的錢掌櫃,也被立時帶到偏廳,四尺高的鹽莊賬簿被摞在二位面前。
算盤筆墨一應俱全。
那抱刀而立的女護衛遲錚,更是黑着一張臉,冷哼道:
“二位掌櫃,開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