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尖對麥芒,大抵指的就是痞三與郭亮吧。
一個是新城市建設項目負責人之一,一個是被譽爲最頑強釘子戶,剛碰面就爆發出濃重火藥味,郭亮的態度搞的痞三吃驚不已。
萬萬沒想到,自己這樣的小人物還能入了郭亮法眼,還能被這位市委秘書熟記,痞三一直以爲這種人眼中除了女人就只有錢來着。
稍稍愣神,郭亮的表現使得痞三準備許久的臺詞都用不上了,拿出借據拍在桌面上,直入主題。
“郭秘書,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您是大人物,千萬別讓我們這些小的難過。”痞三大大咧咧的坐下,翹着二郎腿。
“呵,你這個刁民,倒是很適合收賬。”郭亮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調整呼吸後緩緩坐下。
氣氛瞬間緩解,範建也鬆了口氣,小心翼翼的看着這兩人,籌措着是不是要在一個合適的時間說一些合適的話。
打發走了剛剛到來的服務生,郭亮漫不經心的掃了一眼借據,這確實是他親手簽下的借據,時間大概在三個月前。
那時候陸清風剛剛上任,新官上任總得燒幾把火,沒了黑錢沒了紅包,郭亮拿什麼養自己衆多女人?於是就在朋友的介紹下找到銀狼財務,借下這筆五百萬鉅款,時間就在陪陸清風視察後的那幾天,也就是痞三稀裡糊塗得到《九龍圖》的時候。
當初是定了兩個月連本帶利歸還,郭亮如意算盤打的很響,一旦兩個月內老街區拆遷工程開始了,他就能從萬氏財團收到一筆數額不小的“補助”,裡外裡還了債還能剩下一些,這是萬金遊的秘書親口承諾下來的。
可誰知道老街區就出了痞三這麼號極品釘子戶,帶動老街區所有住戶,打着“家在人在,家破人亡”的旗號,拼死阻撓拆遷工作進行,爲此郭亮都愁出了幾根白頭髮。
若是其他地方還好說,套用一貫作法,停水停電停煤氣,再找幾個流盲小混前去鬧,不出幾天刁民也就妥協了。
可那裡是老街區啊!
團結的住戶固然是一大阻力,最要命的是老街區旁邊那座漂亮寫字樓,裡面可是駐紮了不少外企分部,陸清風曾陰着臉不下十次叮囑郭亮,若是在老街區搞事就等着萬劫不復吧,她可不想把臉丟到外國去。
如此,郭亮的收支平衡被打破,這筆賬也拖延下來,直到不久前痞三拿到借據,現在又找到欠款人。
深吸口氣,郭亮看痞三的眼神充滿仇視,當初借錢就是因爲痞三帶領羣衆阻撓拆遷工程進度,無法還款也是因爲他的存在。
更可笑的是現在竟由他將借據拿來討要欠款,諷刺意味還真是濃重啊。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們都叫你痞三。”強壓着怒火,郭亮語氣平和一些。
身份特殊,作爲公衆人物的郭亮肯定是不能賴賬,這條狂暴新聞要是捅了出去,估計明天大音帝的頭條又要被搶了。
“隨你怎麼叫。如果方便的話,還是叫我老三。”痞三說道。
“恩,老三!”從郭亮呼吸頻率來看,他的內心做了極大掙扎。
良久,郭亮才繼續道:“我不是賴賬不還的人,這點你要清楚。不然的話,我現在大可以打電話叫人
來,以這個時代的法律來看,銀狼財務的存在似乎是不合理的。”
一語掐中要害。
由於經濟發展迅速,大概二十年前開始各式各樣的財務公司就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這些公司通常都有正規手續,做的卻不是正規生意。
富貴險中求嘛。想要跟運營體系完善的銀行搶飯吃,個人財務公司就要放低標準,這種打擦邊球的行爲平日裡被選擇姓忽視,一旦有人做出針對,不死也得褪層皮。
“呵,你可以試試。”痞三笑吟吟道,“你是白,我們是黑。白永遠站在最矚目最耀眼的地方,黑則是行走在暗處,就算我們之間鬧成魚死網破,到時候魚已經死了,網再修補一番又能繼續捕魚。”
頓了頓,痞三爲郭亮添了杯茶,笑意更濃,“郭秘書,你說是吧?”
又是一語掐中要害。
跟大人物交集多了,痞三也逐漸掌握了語言這門藝術,平淡的話語中似乎沒有什麼,實則暗藏鋒芒。
“嘶……”郭亮倒吸口涼氣,心道是自己小看這痞子了。
似乎到了這一刻,談話僵住了。
“其實任何東西存在即是合理,就像銀狼財務的存在,不是幫你解了燃眉之急麼?”痞三繼續笑着,貌似人畜無害。
“呵,這倒是實話。”郭亮點頭。
抿着茶水,郭亮陷入沉思之中,進一步或退一步,至關重要。
五百萬確實不是小數目,起碼現在郭亮拿不出來,若是要強行拼湊就得處理一些手中固定資產,在這個全員緊繃的敏感時期這種行爲無異於自尋煩惱。
郭亮可是有內部消息,由於老街區改造工程進度停滯不前,現在上面準備推選一名常委,專門負責安城剩餘一大半的改造工作。
這可是個油水頗豐的職位,權勢也大的嚇人,郭亮對這個職位勢在必得,這個節骨眼決不允許意外發生,這也是他在見到借據的第一時間改壞人度的原因之一,說不定這時候就有攝像機在暗中蒐集資料呢。
所以說,這個時候郭亮決不能顯露自己手中的固定資產,他可不想學那位坐擁五百多套房產的前輩一樣東窗事發鋃鐺入獄,現在正是嚴打時期,新上任的習大大對付貪官手段可不是一般的狠。
可若是不湊足這五百萬來還賬,相信這個痞子也不會善罷甘休,能把範建拉扯出來就是有備而來,還真是頭疼的一件事!
看郭亮舉棋不定喜怒無常的面色,痞三心中一喜,知道自己的目的就要達到,循循善誘,道:“郭秘書,你覺得欠債還錢這句話對麼?”
“你什麼意思?”郭亮疑惑道。
“其實我覺得,這句話應該改成欠錢還債。這樣適用面就寬廣一些,就好比你現在拿不出錢來還債,也可以拿其他等量東西來抵債啊……”痞三拿起借據,輕輕摺疊放回口袋,又道:“其實我這樣的小人物,還是很希望和您交上朋友的。”
“你想讓我跟你同流合污?”郭亮打個哆嗦,擺擺手,“不要妄想了,建設新城市腳步刻不容緩,就算我有把柄在你手中,也不可能!絕不可能!”
這一刻郭亮表現的倒是英雄凜然,不過意思就不是表面上那樣,建設新城
市腳步確實刻不容緩,郭亮想看到的卻並不是建設好的新城市新面貌。
而是在建設過程中那一沓沓香氣迷人的鈔票,或是一張張金光摧殘的銀行卡啊!
“咳咳,郭秘書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另一方面……”痞三雙手交叉在一起,學着雷少廷那樣從容淡定,淡淡道:“小弟不才,剛剛接手一家酒吧,世道不平人心不古啊,最近兩天頻頻有社會不良分子前來搗亂,不知道這個忙,你能不能幫?”
“還是同流合污?被擾找警察,找我幹嘛?”郭亮皺皺眉頭。
“警察又不是我爸媽,憑什麼會管我?”痞三說這話時候揪心不已。
他在想,如果這個世上多幾個鳳舞兒那樣的警察,最次也要多幾個周軍、宋天那樣的正面人物,天下何愁不太平?
“你這話就不對了,你這是在抹黑我們人民公僕的形象!”郭亮咬咬牙。
這倒是個好的提議,如果僅僅是幫忙對付一羣社會不良分子,郭亮還是很樂意出力的,只消一通電話便能解決問題。
他怕的是一腳邁進去永遠出不來!
黑是黑,白是白,黑白不能兼容,一次還好,這種事做多了人也就灰了。
到時候白道的人不待見,還要被黑道的人驅使,十六年前郭亮還是基層工作者的時候可沒少見過這種人,那活的簡直叫一個痛苦。
範建一直仔細聽着兩人對話,到了這裡知道要開口了,清清嗓子,道:“郭秘書,你這話說的,這只是以個人爲基礎的結交與求助,法律也不外乎人情,是吧……”
範建有點二,這並不代表他傻。能一步步混到今天的成就,若是沒幾把刷子,估計早被煤礦工人設計丟進礦洞裡了,這一句不疼不癢不溫不火的話,聽的郭亮那叫一個舒心啊。
“恩,只是以個人爲基礎。”郭亮心中重複着這句話。
只片刻,便被自我欺騙了,起身,伸出右手,郭亮道:“老三,你這朋友我交了!你這忙我也幫了!”
“郭大哥!”痞三叫的那叫一個親切啊。
“借據的事兒……”郭亮小心問道。
“那個,以後再說,以後再說。”痞三眯着眼,打起太極拳。
心裡有些不爽,暗罵道:“次奧!你丫心夠黑的,老子只要你幫個忙就想一筆勾銷五百萬?想的美!”
郭亮有些失望,瞟了一眼痞三裝借據的上衣口袋,良久,嘆了口氣。
在這個節骨眼上也只能這樣了。
一黑一白,一正一邪,在這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深情親切的握手,算作正式結交。
幾分鐘前還是劍拔弩張出口傷人,現在已經勾肩搭背親切的稱兄道弟,這個世界就是如此,這個時代就是如此。
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利益!
旁觀者清,坐在一旁的範建心中鬆了口氣,不留痕跡的擦掉額頭冷汗,再看這兩人,竟分辨不出到底誰黑誰白。
誰黑?誰知道呢?
誰白?誰知道呢?
有的人臉是白的,可他的心是黑的;有的人臉是黑的,可人家那顆心白白淨淨,沒有一絲污染與雜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