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請進。”
奚葶進來的時候,範中陽正批改上個星期佈置的素描作業。
頭未擡,語氣淡淡:“先等會兒,旁邊沙發可以坐。”
哦,這也是範大教授的習(怪)慣(癖)之一,他批改作業的時候誰也不能打斷他。
理由:這是對學生藝術成果的尊重。
奚葶進門之前就組織好了語言,連嘴角笑弧都已調整到最佳,就盼着能給對方留下個好印象。
畢竟,範中陽和井巡是多年好友,知交頗深,若是能得他引薦,就不用走顧阿姨那條路子,這樣也能給顧家人留個好印象。
一次兩次是情分,多幾次就叫厚臉皮了。
沒想到,話沒出口就被對方堵了個措手不及,奚葶臉上閃過尷尬,一時無法適應這樣的冷遇。
半晌,見範中陽確實沒有擡頭搭理自己的意思,她才輕手輕腳地走到沙發上坐下。
雖強自鎮定,微笑不改,可預想的節奏被打亂,到底不復之前胸有成竹。
這一等,就是四十分鐘。
奚葶笑得嘴角僵硬,終於等來範大教授擡眼一顧。
真真可謂,守得雲開見月明!
“你是?”紅筆收好,扶了扶鏡框。
奚葶起身,走到辦公桌前,“範教授您好,我是奚葶,在您這兒遞過簡歷,今天來報到。”
“哦,是你啊,請坐。”
“謝謝。”禮儀周全。
“我看過你的簡歷,在意大利留學,進的是享譽全球的佛羅倫薩美術學院,主修油畫。能說說爲什麼回國嗎?”
奚葶神情一振,終於進入正題了!
“學油畫這麼多年,每天對着炭筆、油彩,我想嘗試一些新的東西,比如國畫。”
背出準備好的答案,見範中陽似認可般點了點頭,奚葶這才找回一點主導權,慢慢放鬆下來。
“你之前有學國畫的經歷嗎?”
“並沒有。”
範中陽擰眉。
奚葶搶白道:“雖然中西文化各有差異,但其中必有相通之處。無論油畫,還是國畫,都是繪畫藝術的分支,找準共性,就能有所領悟。我想挑戰一下自己,看看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有自信是好事,但不能盲目自信。有句話,叫——術業有專攻。”
咯噔一聲,奚葶心下驟沉。
好在,除了這句話以外,範中陽並未在此話題多作糾纏。
之後又問了一些常規問題,奚葶的回答讓人挑不出錯,可見有備而來。
“行了,就先這樣,我給你開個證明,拿到三樓教務處讓劉主任登記備案,未來三個月你就是我的助教之一,至於,三個月後如何安排,屆時再論。”
“謝謝您,那我先……”
“老範,你這臺電腦怎麼又……”死機了。
話音猛滯。
有那麼瞬間,死機的不是電腦,而是她談熙!
奚葶驀地瞪大眼,時隔三年她沒想過再見會是在這樣的場合。
當年那個落在校長辦公室門口的鑰匙扣被她撿走,沉入水池底下,可那些被窺伺的不堪卻並未隨之淹沒,因爲,那些東西已經釘在一個人的記憶中,成爲她無法磨滅的恥辱印記!
而那個人,此刻就站在自己眼前!
已不再是當年那個瘦小靦腆的她,陽光朝氣,笑意燦爛,似花園裡待放的鳶尾,隱隱含香,縷縷幽芳。
原本以爲只是棵雜草,沒想到竟能開出妍麗的花。
真想……掐斷啊……
“電腦出什麼問題了?你這一驚一乍的,簡直嚇死個人!”範中陽拍着胸脯順氣,被談熙這麼一吼,筆都掉地上了。
他躬身撿起來,放回桌上。
“介紹一下,這位……”
“我叫奚葶,是新來的助教,你是學生嗎?”女人笑意和善,本想搶在談熙之前,撇清兩人的關係,卻不料弄巧成拙,截了範中陽的話。
咱們範大教授向來是被人尊敬慣了,就連校長都得給他幾分薄面,平時誰敢當着他的面搶話?
奚葶這一慌,立馬犯了大忌。
果然——
只見範中陽眉心微緊,雖然嘴上沒說什麼,臉卻沉下來。
奚葶暗道不妙,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
談熙笑了笑,對方既然都問到她頭上,要是沒點反應,豈不是慫到姥姥家?
“是新來的助教啊……看上去有點眼熟呢,說不定咱們以前在哪兒見過,奚老師,你見過我嗎?”
奚葶身形微晃。
那聲“奚老師”,就像一個耳光迎面扇過來,又似一把懸而未落的屠刀,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讓她身首異處。
“是、嗎?那可真是有緣分……”
談熙點點頭,“的確,如果不是緣分,我們又怎麼會在此刻相見?俗話說,種什麼因,得什麼果,想必我們上輩子糾纏頗深。”
奚葶笑容僵硬。
“奚老師第一次來t大?”
“……嗯。”
“還沒好好逛過校園吧?我陪你啊!”
“這怎麼好意思?”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談熙目露瞋怪,脣畔的笑卻愈發明豔:“小事一樁,奚老師不用放在心上。”
“我還要去教務處報到。”
“咳,這個多簡單,走,我帶你去。”
“不用了,我……”
談熙不由分說將她拖出辦公室,“你也太客氣了,舉手之勞而已!”
範中陽看得一頭霧水,他雖不懂女人之間那些暗流洶涌,但談熙話裡別有意味的用詞他還是有所領悟。
搞藝術的,心思大都比普通人更敏感。
“誒,你走了畫怎麼辦?!”猛地反應過來,範老頭追到門口。
談熙聞言,並未回頭,一隻手死拽着奚葶,另一隻手擺了擺,“修好你那臺電腦再說。”
“喂——”
算了,他還是先找人來修電腦吧……
奚葶被拽到女廁,見四下無人,冷笑一聲,揮開談熙的手。
“同學,不是要帶我去教務處?現在幾個意思?”
談熙收手,將近一米七的身高在奚葶這個一米六剛出頭的面前佔盡優勢,即便對方穿着高跟鞋,也才勉強能與她平時。
動動腕部,兀自開口,“在此之前,我有件東西想送給奚老師。”
女人目露警惕,可惜,對方動作太快,她還來不及作出反應,便聽清脆一聲,銀瓶乍破水漿迸,迴盪在安靜空曠的洗手間內。
旋即,火燒火燎的疼自左側臉頰傳來,拉回奚葶木然漂浮的思緒。
她被打了……
被打了……
打了……
腦海裡有一個怪聲在不停迴盪,像鋸條一點點割裂着神經。
“奚葶,奚老師,我送給你的禮物還滿意不?有沒有很驚喜?”
這件事在看到她的第一眼,談熙就像做了。
如果不是這個虛僞的女人,原主和秦天霖的關係何至於僵成一個死結,最後竟在自己戀慕的人手裡枉送了性命!
何其殘忍?
何其悲憐?
當原主以愛爲名畫地爲牢,即便受盡折磨也要陪伴秦天霖左右的時候,這個女人正在意大利過着藝術家情調的日子,享受着用身體換來的一切。
卑劣,齷蹉,骯髒!
“呵呵……熙熙,幾年不見,你果然長進了?”
沒有大喊大叫,也沒有歇斯底里,女人若無其事地撫了撫臉頰,就像擦掉什麼髒東西,笑容不算好看,但到底是笑出來了。
“這一耳光,就當我我受了,也請你今後不要再打擾我的生活!我們之間,還是當陌生人最好。”
奚葶面上冷靜,心裡卻早已驚濤駭浪。
記憶中的談熙,怯懦,膽小,像驚弓之鳥,彷彿輕輕擡一擡弓箭,便能將她射殺。
弱小就意味着可欺,而事實的確如此,曾經的她就是個受氣包,別人的好和壞通通接納,永遠不會拒絕,也不會反抗。
正因如此,當初她纔有絕對的把握掌控她。
如今……
五官還是以前的那樣,只是長開了,曾經瘦弱的身形如今春筍般拔高,皮膚白了,也不再時刻耷拉着頭,一副隨時可以認錯的模樣。
這些尚在意料之中。
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
只是那雙眼睛,準備來說,是她的眼神,竟然完全找不到以前的影子!
邪肆,張狂,野性難馴,這是奚葶從眼前這雙明眸中讀到的訊息。
不僅僅是外貌,還有性格、脾氣好像都變了,好似……換成了另一個人!
無疑,眼前這個“談熙”令她更爲忌憚,甚至,有種莫名的懼怕……
“奚老師,你是不是想得太簡單?一個耳光換一筆勾銷,你確定自己不是白日做夢?”
談熙目露譏諷,怎麼辦,還想扇她一耳光呢……
既然如此,那就——
啪!
扇吧!
奚葶措不及防,這次右臉中招,正好對稱!
談熙鬆鬆手腕兒,笑得惡劣又邪性,“哎呀,不好意思,純粹誤傷!”
“你!”美人怒目,連發火也帶着撩動人心的美。
“奚老師出國溜達一圈,人也越來越漂亮。看來,沒少被洋鬼子滋潤啊!”談熙眨眨眼,一副“咱們都是老司機,你懂我懂大家懂”的樣子。
氣得奚葶雙頰漲紅,“你怎麼變成現在這樣?!”
“嘖嘖,白蓮花裝久了,還真以爲自己成精啦?開口閉口就是說教,稱呼你一聲‘奚老師’,你還真拿自己當老師了?人家‘蒼老師’也是老師,你跟她是一路的吧?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