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孃的!還******四品道臺,字寫得真他娘難看!”
瞟見書案上吳超越親筆手書的軍令狀,勝保心中盡是冷笑,“不過嘛,也算是好東西,三天之內拿不下出城,老子正好拿這個狂妄小蠻子的腦袋立威!真要是奇蹟出現,讓這小蠻子僥倖拿下了出城,老子身爲全軍主帥,功勞怎麼都得有老子一份。成不成老子都不吃虧,好事!”
美滋滋的盤算着,勝保嘴角邊還不由露出了一些開心笑意,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帳外卻突然有親兵來報,說是太平軍派遣手打白旗的使者出城,與駐紮在天津西門外的直隸提督保桓所部清軍聯絡交涉。勝保聽了有些疑惑,便問道:“長毛派使者說了什麼?”
“好象是把一道書信交給了保提臺麾下的士卒。”親兵如實答道。
“請降信?難道長毛想投降?”勝保一度還生出這樣美妙的幻想,但很快勝保又自行否定了這個可能——已經被賜死的天津知縣謝子澄生前交代得很清楚,天津城裡的糧食可不是非同一般的多,同時太平軍的隨軍糧草也相當不少,還有大量驢騾可以宰殺,沒有一年半載的時間,太平軍絕不可能出現糧盡投降的情況。
猜不到太平軍的遣使原因也沒關係,直隸提督保桓雖是一品大員,但因爲沒能守住滹沱河防線,目前還是戴罪之身,對主帥勝保還算比較聽話。所以勝保也沒去動腦筋盤算分析,只是一邊盤算着如何再弄幾個美妾進營伺候自己,一邊耐心等待保桓主動送來消息。
左等右等,過了相當不短的一段時間,保桓竟然還沒有派人送來太平軍的使者書信,勝保就隱約有些覺得不妙了,開始懷疑保桓也象都統慶祺一樣,不把他這個舉人出身的主帥放在眼裡,轉而投入郡王僧格林沁的寬廣懷抱。而生出了這個疑惑後,勝保也沒猶豫,乾脆就直接派人去和保桓聯繫,質問保桓爲何不把太平軍的使者和書信呈交給全軍主帥?
勝保很快又發現他是誤會了保桓,因爲他的催促信使還沒出帳,帳外就傳來了保桓求見的消息,勝保也這才鬆了口氣,暗罵了一句真夠拖拉,然後才下令召見。然而讓勝保意外的是,隨同保桓一起來拜見他的,竟然還有新任直隸總督桂良。見此情景,勝保難免更是奇怪,忙問道:“保提臺,桂制臺,你們二位受命值守天津西城,防範長毛西竄,責任重大,怎麼會一起來這裡?不留一個人坐鎮營地?”
“大帥恕罪,因爲這事比較大,下官不敢一個人來。”保桓對勝保確實比較尊敬,恭敬說道:“所以下官與桂制臺商議後,決定一起來這裡拜見你,方便將來在皇上面前互相做一個見證。”
“什麼樣的大事?讓你們二位一品大員都必須互相做見證?”勝保驚訝追問。
保桓沒有解釋,只是亮出了一道書信,恭敬說道:“勝大帥請看,這是長毛剛纔派人送到下官營地的,長毛使者說,這道書信是昨天晚上有人用箭射進了他們的出城,他們的僞丞相吉文元看了覺得有趣,就派人給我們送來了。”
“呈上來!”勝保趕緊吩咐道。
“大帥見諒,這道書信,不能交給你,只能請你近看。”保桓小心翼翼的說道。
“爲什麼?”勝保大吃一驚,保桓和桂良二人卻沒有回答,臉色也非常嚴肅,只是邀請勝保離座近看。勝保益發覺得不妙,趕緊起座離身,走到保桓面前細看那道書信,結果讓勝保目瞪口呆的是,那道書信上竟赫然寫着吳超越如果三天之內不能攻破太平軍出城就要被他斬首的重要軍情,同時告密人還建議太平軍死守出城三天,幫助勝保行軍法砍吳超越的腦袋,還有那筆跡對勝保來說十分熟悉,似乎是一個熟人的親筆。
再然後,勝保當然是暴跳如雷了,“誰這麼大膽,敢向長毛泄露如此重要的軍機大事?他長几個腦袋了?!查,馬上給本帥查對筆跡,看是誰寫的!”
保桓和桂良都不吭聲,只是緊張的看着勝保的神情反應,勝保察覺不對,趕緊再仔細去看那熟悉筆跡仔細回憶時,勝保又突然醒悟過來——那筆跡,竟然就是他自己的筆跡!
腦袋一暈,勝保下意識的想去搶奪那道書信細看,但保桓卻趕緊後退,旁邊的桂良也趕緊伸手攔住他,提醒道:“大帥,謹慎起見,請不要落下毀滅證據或者掉包的嫌疑。”
“桂制臺,保提臺,難道你們也懷疑這是我做的?”勝保怒吼起來,“我瘋了還是傻了,會主動向長毛泄露這麼重要的軍情?”
“大帥息怒,我們沒有懷疑你。”桂良搖頭,主動說道:“其實下官和保制臺仔細對比了你的筆跡後,發現這道書信上,並沒有你在行書間藏墨暗挑的習慣,也懷疑是有人僞造了陷害你。但這件事實在太大,我們身爲朝廷命官,職責所在,所以必須謹慎行事!”
“對,沒有藏墨暗挑,就足夠證明這是僞造的!”勝保趕緊點頭,還主動說出了自己的私人機密,“本帥爲了防止他人僞造我的書信,行文間習慣在第一排第五個字的最後一筆藏墨暗挑,以做防僞。只要這道書信沒有這個暗記,就足以證明它是僞造的!”
“大帥說得對。”桂良點頭,又說道:“但茲事體大,下官等不得不小心行事,這事下官和保制臺必須得聯名向皇上如實奏報。還有,下官此前已經派人去聯絡了載王爺和僧王爺,請他們也來這裡,想來他們就快到了。”
勝保確實是被冤枉的,人正不怕影子歪,當然不怕桂良和保桓向咸豐大帝如實奏報這件事,更不怕僧格林沁和載垣也知道這事。自信之下,勝保也趕緊分析起了誰最有可能僞造這道書信陷害自己,然後很快的,一個熟悉的身影當然馬上就浮現在了勝保的腦海中——那個王八蛋,窺視勝保的主帥之職可不是一天兩天了!
嫌疑最大那個王八蛋很快就和載垣一起來到了勝保營中,而看到了那道用勝保筆跡寫成的那道告密書信後,載垣當然是大吃一驚,怒吼出聲,而那王八蛋卻是臉上閃過喜色——窺視已久的主帥寶座已經在向他招手,也由不得那王八蛋不狂喜過望。再然後,那王八蛋雖然努力壓住了心中狂喜,卻還是迫不及待的嚷嚷了起來,“載王爺,這是通賊!這是叛逆!這件事一定得查一個水落石出,查出寫這道告密信的人,把他抓起來千刀萬剮!亂刀砍死!”
聽到這話,勝保的臉色當然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對王八蛋僧格林沁疑心更生。而載垣卻是連連點頭,說道:“對,這件事是得查到底,各位大人,你們快看看,可有人認識這書信上的筆跡?”
桂良和保桓都不吭聲,幸災樂禍到了極點的僧格林沁則是笑而不語,臉色陰沉的勝保則是主動招供,說道:“王爺,不必查了,是我的筆跡,有人僞造了我的筆跡寫下這道書信陷害我,所以桂制臺和保提臺才請你來做個見證。”
“啊?!”載垣驚叫出聲,眼珠子差點沒瞪出眼眶,桂良和保桓則默默點頭,又低聲說了他們是因爲發現告密信筆跡出自勝保,所以才請載垣這個********來做見證。
“王爺,請相信我。”勝保突然向載垣雙膝跪下,磕頭說道:“奴才是被冤枉的,奴才是不喜歡吳超越的狂妄不假,但是奴才還不至於無恥到主動向長毛告密的地步!這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奴才,請王爺替奴才主持公道!”
“王爺,奴才也認爲勝大帥還不至於這麼做。”桂良也說道:“還有,奴才和保提臺仔細對照筆跡,發現這道書信的筆跡雖然和勝大帥的筆跡幾乎一模一樣,卻多少還是有一些破綻,是有人故意僞造了陷害勝大帥的可能非常大!”
如果這道告密信真是僧格林沁僞造的還好說,那咱們的僧王爺爲了避嫌,肯定會保持沉默置身事外。但大家都知道,這道陷害勝保的告密信不是咱們僧王爺寫的,同樣是人正不怕影子歪,所以咱們的僧王爺當然就不會錯過這麼好的上位機會了,馬上就向載垣提醒道:“載王爺,這道書信究竟是誰寫的,當然得一查到底。但是這麼重大的事,我們必須立即向皇上奏報,請皇上萬歲下旨定奪,看是另派欽差徹查,還是由什麼人負責調查。”
瞟了一眼幸災樂禍的僧格林沁,勝保忍無可忍,冷笑說道:“僧王爺,你想查這個案子就明說嘛,何必遮遮掩掩?這件事牽涉到我,我是得避嫌,但我勝保行得正站得直,你想借着這個案子整死我,怕是沒那麼容易!”
“大膽!”僧格林沁勃然大怒,咆哮道:“勝保,你一個奴才,也敢和本王這麼說話?”
“不錯,你確實是郡王,是我的主子!”早就對僧格林沁不滿到了極點的勝保乾脆跳了起來,揮舞着手臂咆哮道:“但你也別忘了,我是皇上親自下旨任命的欽差大臣,受令節制前線諸軍!現在你是我的部下,你必須聽我指揮!別以爲你僞造了這道書信,就可以板倒我整死我,坐上主帥寶座!皇上一天不撤我的差,我就一天有權力節制你!”
“勝保!你……,你……。”僧格林沁終於醒過味來,指着勝保氣得全身顫抖,咆哮道:“勝保,你竟敢污衊本王,說本王僞造了這道書信陷害你?!”
“僧格林沁,你敢說不是你!”
勝保雙眼通紅,手指頭幾乎就要點上僧格林沁的鼻子,吼道:“從你率軍出征以來,你有那一天那一刻沒在窺視我的帥位?不聽指揮,不受約束,叫你南下和我會師,和我聯手把長毛困在深州,你賴在涿州不動,導致長毛突圍成功,本帥功虧一簣!長毛向東流竄,本帥糧草斷絕,率領全軍將士餓着肚子一路追擊,你還是在涿州按兵不動!爲什麼,還不是因爲你是王爺,覺得我這個舉人出身的主帥沒資格約束你,想看我的笑話,把我取而代之!天津淪陷,你僧格林沁纔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壓抑已久的怒火噴發間,勝保的動作自然難以控制,手指頭終於還是不可避免的點了在僧格林沁的鼻子上,同樣狂怒中的僧格林沁一把打開勝保,勝保吃疼更是怒火暴發,竟然擡腿一腳踢在了僧格林沁的肚子上,僧格林沁捱了一腳馬上反擊,撲了上來直接和勝保拼命,將帥之間拳腳你來我往,揪辮子砸鼻樑,打得比在戰場上還要激烈三分,也害得載垣和保桓等人在勸阻間也捱了不少拳腳。
最後,還是載垣擺出親王架子,喝令帳中衛士動手,這纔好不容易把僧格林沁和勝保拉開,但即便如此,鼻子已經被砸出了血的勝保仍然還是怒吼不休,“僧格林沁,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幾次三番派人進我的營地,秘密調查我的一舉一動,想抓我的把柄把我取而代之!(史實噢。)你少做白日夢,我勝保身正不怕影子歪,不管你用什麼樣的宵小手段,也休想坐上主帥大位!”
“勝保,你這個狗奴才!”牙齒都被打鬆了一顆的僧格林沁同樣是咆哮不止,“你污衊本王僞造假信,欺主犯上,本王要參你!參你!和你不死不休!”
“夠了!都本王閉嘴!”載垣終於也是忍無可忍,擡手給僧格林沁和勝保每人賞了一個耳光,咆哮道:“大敵當前!你們不思破城剿賊,反倒在這裡鬧內訌,打窩裡架,還有沒有把朝廷放在眼裡?都給本王閉嘴,本王馬上就寫摺子向皇上奏報這裡的事,你們兩個就給本王等着聽參吧!”
又給勝保和僧格林沁每人賞了一腳重的,載垣還真的馬上提筆做書,向咸豐大帝奏報這裡發生的事,連同那道僞造的書信一起用快馬送往京城。然後載垣又逼着僧格林沁立即回營,同時決定由自己親自坐鎮中軍大帳,親自監視勝保的一舉一動,預防勝保在狂怒之中做出蠢事。好在載垣的爵位比誰都高,處事也還算公平,所以僧格林沁和勝保倒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彼此之間結下不共戴天之仇,從此徹底斷交。
也是等勝保徹底冷靜了下來後,載垣纔想起應該讓吳超越也知道這件事,趕緊派人把吳超越也叫到北倉大營,當面告訴吳超越已經有人向太平軍告密的情況。而吳超越聽了後卻毫不驚奇,相反還苦笑着對載垣說道:“多謝王爺,但沒關係,下官已經習慣了,在江寧的時候,下官就被扯了無數次的後腿,這次來天津勤王之前,下官也已經做好了被人扯後腿的心理準備。”
聽肅順說過一些吳超越在江寧的情況,載垣嘆了口氣,說道:“慰亭,你放心,究竟是誰向長毛告的密,本王一定會請皇上和朝廷查一個水落石出,還你一個公道。”
“多謝王爺。”吳超越再次道謝,然後離座下拜,當着勝保的面向載垣說道:“但是王爺,下官敢用頸上首級擔保,向長毛告密的人絕不可能是勝大帥!勝大帥實屬無辜!”
勝保驚訝擡頭,在場的幾個旗人將領也驚訝看向吳超越,吳超越則神色平靜,又向載垣說道:“王爺,請你仔細想一想,下官與勝大帥前日無仇,近日無冤,他憑什麼要這麼坑害下官?就算勝大帥真的看下官不順眼,想收拾下官,行軍作戰間想給下官穿小鞋子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又何必會用自己的筆跡向長毛告密?所以下官認定,這件事必然是他人所爲,與勝大帥毫無半點關係!”
勝保的嘴脣有些顫抖了,載垣則點了點頭,說道:“想不到慰亭你還能這樣的肚量胸懷,不錯,你說得很有道理,本王也相信勝大帥在這件事上是無辜蒙冤。”
“還有。”吳超越又恭敬說道:“王爺,皇上知道這些事後,想來肯定會龍顏震怒,說不定還會生出換帥之心。如果真是那樣,還請王爺務必提醒皇上,臨陣換帥乃兵家大忌,惟有讓勝大帥戴罪立功,繼續擔任主帥之職,方爲上策。”
聽到這話,勝保的眼眶裡都有淚花在打轉了,載垣則連連點頭,對吳超越的話深以爲然,也益發的欣賞吳超越的深明大義,事事處處以野豬皮家族的江山社稷爲重。又嘆了一口氣後,載垣還轉向了勝保,說道:“勝大帥,慰亭的話你都聽到了,情況你也知道了,長毛已經知道慰亭立下軍令狀要在三天之內攻下出城,也肯定會堅持死守出城,逼你處死慰亭。事已至此,是不是把軍令狀還給慰亭,讓他另外想辦法攻破長毛出城?”
勝保飛快點頭,又手忙腳亂的從書案上找出了吳超越那道軍令狀,親自捧到吳超越的面前,聲音有些沙啞的說道:“慰亭,長毛已經知道我們的軍機,你的這道軍令狀,本帥允許你作廢。”
看着軍令狀盤算了片刻,吳超越道了一句謝,接過軍令狀還真的當衆撕毀。但撕毀了這道軍令狀後,吳超越卻又向帳中衛士討來筆墨紙硯,當做勝保和載垣的面重新寫了一道軍令狀,雙手捧了交到勝保的面前,恭敬說道:“大帥,下官吳超越,請令明日攻打長毛出城!一天之內,下官若是不能拿下長毛出城,乞斬首級!”
“一天?!”載垣、勝保和在場的旗人將領全都驚叫了出來,然後連勝保都驚叫道:“慰亭,你瘋了?長毛明明知道你已經立下軍令狀的事,你還要給自己加擔子,立軍令狀一天拿下出城?”
“大帥,載王爺,你們請放心!”吳超越惡狠狠說道:“長毛如此離間我軍將帥,我們的軍中敗類又向長毛通風報信,妄圖害我性命!我的麾下將士知道後,必然個個義憤填膺,猛不可擋,軍心不但不會受到影響,相反還會把沖天怒氣發泄到長毛身上!所以下官可以保證,明天之內,下官必破長毛出城!”
說罷,吳超越又把軍令狀往勝保面前一送,大聲說道:“大帥,下官吳超越請令出戰!明日之內,不破長毛出城,乞斬首級!”
凝視吳超越的表情半晌,見吳超越的神情嚴肅,意志堅定不可動搖,勝保遲疑了許久,終於還是雙手接過了吳超越的軍令狀,然後又轉向帳中諸人喝道:“託明阿、西淩河、善祿聽令!明日你們率領所部四千精兵,協助吳大人攻打長毛出城!給本帥記住,也告訴你們的麾下將士,本帥明天要親臨前線督戰!有後退一步者,立斬!”
“扎。”三將一起答應,但其中只有託明阿的聲音稍微堅定點,已經被勝保摘去頂戴的西淩河和善祿卻是純粹敷衍,還一想到太平軍那座堅固出城就有點心頭髮憷。
見勝保拿出了這樣的態度,吳超越當然是趕緊向勝保道謝,勝保則拍拍吳超越的肩膀,說道:“慰亭,軍令狀是你一定要我收下的,別讓我爲難。明天的大戰,就看你的了。”
“請大帥放心,下官一定不會讓你爲難。”吳超越平靜的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