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軍向洋人購買了三條蒸汽炮船的消息傳到湖北時,時間已經在吳超越的消極怠工中拖拖拉拉的進入了咸豐七年的秋收季節。
吳超越不怕太平軍裝備蒸汽炮船,原因是張德堅的麾下細作已然探明,說是太平軍方面根本就沒考慮過象自己一樣系統有序的培養水師士兵,直接僱傭了一些洋人駕船,輔之以部分專門幹粗活的水手,在士氣鬥志方面有很大問題——可不是每一個國家的僱傭兵都象瑞士僱傭兵一樣的有職業道德。所以看似蒸汽船數量超過自己一艘,真打起來,吳軍的兩艘蒸汽炮船還未必就會怕了太平軍的三艘。
除此之外,太平軍對這三艘蒸汽炮船的運用部署也入吳超越十分放心,爲了抗衡對南京威脅巨大的清軍紅單船隊吳全美部,也爲了保護安慶到南京的運糧航道安全暢通,太平軍是把蒸汽船隊直接部署在了南京,沒有任何開來湖口戰場的跡象,吳超越也用不着急着把自己的蒸汽炮船開出去。
太平軍裝備蒸汽炮船還幫了一把吳超越,讓吳超越可以理直氣壯的要求滿清朝廷允許自己直接截留湖北賦稅,購買更多的蒸汽炮船和太平軍爭奪制江權,把原本準備用來購買蒸汽船的湖北厘金節約下來用在其他地方。同時建立先進造船廠,自行生產和建造蒸汽炮船的計劃,也出現在了吳超越的湖北工業建設藍圖之中。
即便偷偷的消極怠工,吳超越也沒白吃滿清朝廷給的俸祿,剛忙完了秋收大事,還沒等放鬆下來緩口氣,吳超越就又被花沙納傳到了湖廣總督衙門,纔剛一見面,花沙納就苦着臉衝吳超越說道:“慰亭,壞消息,江西吉安的一股長毛取道井岡山,繞開官軍防線打進了湖南境內,茶陵和炎陵同時告急。”
“長毛又打進了湖南?”吳超越差點以爲自己聽錯了,驚訝問道:“怎麼可能?劉長佑、江忠濟和王鑫他們,不是就在吉安剿匪嗎?怎麼還讓長毛的偏師打進了湖南?”
“王鑫死了,突然病死,他麾下的三千多湘軍又幾個月沒領到軍餉,徹底崩潰。”花沙納十分無奈的回答道:“劉長佑和江忠濟他們幾次進攻吉安,都沒能得手,還被長毛大寇石鎮吉牽制住,石鎮吉的部下李雅鳳就乘機帶着一股長毛打進了湖南。”
“那當地的官軍怎麼樣?有沒有把握把這股長毛又趕回江西?”吳超越趕緊又問。
“別提了。”花沙納沒好氣的說道:“那個位置是在長沙府和衡州府的交界,兩個府的總兵只顧着互相推卸責任,都說長毛在對方境內,都不肯立即出兵剿匪。老夫收到消息頒下嚴令讓他們一起出兵,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吳超越一聽當然更是幸災樂禍,然後趕緊說道:“花制臺,能不能保住茶陵和炎陵不要緊,那兩座縣城偏遠,就算被長毛盤踞也影響不大,將來可以重新再奪回來,關鍵是不能讓長毛繼續西竄!”
“晚輩記得那裡的沙盤地形,只要過了永樂江,馬上就是人煙稠密的開闊地帶,長毛亂匪可以在那裡獲得充足的糧草和兵力補給,那怕是一支小股長毛,也有可能越流竄越壯大,逐漸形成烽火燎原之勢。”
聽了吳超越這話,不擅軍事的花沙納這纔想起查看湖廣的地形沙盤,見那一帶的情況和吳超越介紹的一樣,已經吃過捻軍流竄大虧的花沙納難免把眉頭皺得更緊,吳超越則建議道:“花制臺,必須馬上增兵衡州,堅決守住永樂江防線,就算長毛已經過了江也必須守住那裡,先堵住長毛繼續入湘的道路,然後再回過頭來剿滅永樂江西面的長毛不遲。”
在作戰計劃上花沙納倒是對吳超越無條件的言聽計從,馬上就點頭同意,把吳超越的建議用公文寫成命令,發往湖南讓文格依計行事,然後花沙納又說道:“慰亭,還有件事想問問你的意見,王鑫病死後,入贛湘軍羣龍無首,老夫有意把入贛湘軍讓楚勇收編,統一由劉長佑號令指揮,不知你以爲如何?”
“老傢伙,兵權對我摳摳唆唆,對別人倒大方。”
吳超越難得腹誹了花沙納一句,然後抱着同樣把楚勇養大的心思,稍微盤算了一下後,吳超越纔回答道:“花制臺恕罪,晚輩認爲這麼做不太妥,湘軍和楚勇雖然都是湖南團練,但畢竟編制不同,出省增援江西的這支湘軍,是胡林翼他們回到湖南後重新招募組建而成,花制臺你如果下令讓楚勇收編湘軍,恐怕胡林翼他們會有想法。”
說罷,吳超越又補充了一句,“尤其是現在長毛又打進了湖南,能不能把長毛髮匪儘快趕回江西還很難說,湖南那邊還有徵調湘軍參戰的可能,這個時候讓楚勇收編湘軍,對湘軍的軍心士氣打擊肯定很大。”
花沙納仔細一想發現也是如此,胡林翼和楊嶽斌等人拒絕吳超越的邀請挽留,堅持要回湖南重起爐竈,指望的就是自立一派獨建功勳,自己把他們辛辛苦苦招募訓練的湘軍讓楚勇收編,胡林翼和楊嶽斌這幫人肯定會有想法,覺得他們已經被徹底拋棄。所以稍加盤算後,老好人花沙納便點了點頭,說道:“言之有理,是不能傷了胡林翼他們的心,算了,讓胡林翼他們自行決定由誰繼續統領那支湘軍吧。”
成功的阻止了楚勇吞併入贛湘軍,分散削弱了自己後方的隱患,但吳超越還是不肯放心,擔心太平軍的這次西進湖南,會給湘軍以東山再起的機會——畢竟文武雙全胡林翼也不是什麼善茬。所以爲了謹慎起見,吳超越還是立即加強了對湖南情報偵察,觀察和了解重建湘軍的詳細情況。
湖南的戰局變化出人意料的無比複雜,原本翻過井岡山殺進湖南的太平軍只有一千餘人,兵力並不算多,歷史稀爛的吳超越此前也從沒聽說過李雅鳳這個太平軍將領的名字,然而歷史上曾經在吉安獨抗湘軍楚勇三年有餘的李雅鳳卻很快展露了他的才華,一邊大力收編窮苦山民壯大隊伍,一邊果斷放棄攻打茶陵和炎陵這兩座偏遠卻堅固的縣城,帶着孤軍冒險越過永樂江,成功殺入了人煙稠密的衡州腹地。
再然後,被湘軍楚勇光芒遮掩的湖南內部問題突然全面爆發。此前爲了供養出省作戰的湘軍和楚勇,刮地三尺的駱秉章雖然靠着清廉正直的施政作風成功安撫住了百姓,始終沒有釀成民變,卻也給湖南百姓增添了沉重負擔。接替駱秉章的湖南新巡撫文格又偏巧是個無利不起早的無恥貪官,巡撫湖南後不但沒考慮什麼與民休息,相反還大肆貪污斂財,帶動地方官橫徵暴斂,盤剝荼毒,從始至終都沒能緩口氣的湖南百姓更是不堪重負,仇恨種子深埋萌芽。
在這樣的情況下,果斷殺進了人煙稠密處的太平軍李雅鳳部自然是如魚得水,在市井密集的衡州腹地不但獲得了充足的錢糧物資補給,更獲得了近乎無窮無盡的兵員補給,幾乎是在霎時之間就把軍隊規模擴大到了萬人之衆,還成功打下了常寧縣城立足。當花沙納的平叛方針送遞長沙時,李雅鳳所部的規模都已經擴大到了兩萬餘人。
與此同時,同樣被湘軍楚勇光芒掩蓋的湖南正規軍,也很快就在實戰中暴露了他們仍然還是不堪一擊的真面目,在太平軍的面前連戰連敗不說,還乘機在此前從沒遭到過戰亂破壞的衡州腹地**擄掠,大肆殘害百姓,把更多的湖南百姓推到了對立面,也在敗仗潰逃中給太平軍送去了大量的軍需武器。李雅鳳軍一時風頭無兩,石鎮吉也開始考慮繼續增兵湖南,開拓新的根據地。
不過對湖南官府來說還好,他們在北部還有充足的兵力可以調用,性格執拗的湖南按察使魁朕在官場上雖然沒人喜歡,可打仗還算有兩把刷子,所以不用花沙納再遙控指揮,驚慌失措的湖南巡撫文格馬上就逼着魁朕立即出兵平叛,還把衡州戰事全部委託給魁朕。
魁朕也的確是個優點和缺點同樣突出的人,毫不猶豫接過重擔的同時,魁朕又要求文格補發已經拖欠半年還多的湘軍軍餉,讓昔日戰友胡林翼也率領湘軍到衡州參戰,幫助自己先破李雅鳳,再繼續東進增援江西。文格面露難色時,魁朕還擱下狠話,說文格如果再繼續刁難湘軍,不讓戰鬥力有保證的湘軍給自己幫忙,這仗就讓文格自己去打!
還是在文格無可奈何的答應了這個要求之後,魁朕纔開開心心的帶着軍隊南下衡州。然而咱們的文大撫臺一想到要補發已經拖欠半年多的湘軍軍餉,頓時就如同割肉切膚一般的心疼,尋思了半晌乾脆給胡林翼下了一道公文,要胡林翼先出兵幫着魁朕替自己幹掉李雅鳳,然後再補發拖欠軍餉。
文格的書信被快船送到湘潭後,怒火沖天的楊嶽斌和孫開華等湘軍將領都要求胡林翼斷然拒絕,要文格先把拖欠的軍餉和今後三個月的軍餉發了再說,然而病懨懨的胡林翼思慮許久之後,卻還是咬牙說道:“立即出兵!”
“大帥,不能出兵!”孫開華趕緊提醒道:“文格那個無恥小人如果言而無信怎麼辦?打下了常寧滅了李雅鳳,他還是不發軍餉,我們如何向將士們交代?”
“這是我們的唯一機會。”胡林翼有氣無力的說道:“我們出兵後,文格是有可能言而無信,繼續賴着我們的軍餉不發,可我們不出兵,文格不但可以更加理直氣壯的拖欠我們的軍餉,甚至還可以用拒不從命爲由,直接解散我們湘軍。”
咳嗽了幾下,胡林翼這才喘息着說道:“依令出兵,可以確保我們的湘軍不被解散,避免坐以待斃,也可以有希望要到軍餉,很可以獲得東山再起的機會。魁朕那個人你們都知道,脾氣不好但人不錯,肯定不會爲難我們,還一定會幫着我們討要軍餉,幫我們解決各種問題。”
覺得胡林翼的話很有道理,楊嶽斌等人這才無奈的點頭答應,當下重新恢復到五千之衆的湘軍便立即做好了出征準備,先與沿湘江水路趕來的魁朕會師一處,共同開拔向南。然後不出胡林翼所料,得知文格仍然還欠着湘軍的軍餉沒發後,急脾氣的魁朕果然當衆罵了娘,也馬上派人返回長沙,逼着文格立即補發湘軍軍餉,湘軍將士見了,也果然大爲心安,覺得賣命錢有望。
需要魁朕和胡林翼替自己賣命,魁朕的再次爭取還是收到了一點效果,愛財如命的文大撫臺終於還是派人給湘軍送來本月軍餉——至於之前拖欠的七個多月軍餉,不好意思,湖南藩庫緊張,得再籌備籌備,至少要先打下常寧幹掉李雅鳳然後再說。而再次問候了文格的十八代先祖之後,魁朕也只能是無可奈何的對胡林翼保證道:“胡兄弟,放心,打下了常寧要是文格還敢找藉口拖欠,兄弟我帶着你們去他家門上要錢!”
都知道魁朕說得出做得到的梗直脾氣,胡林翼和楊嶽斌等人這才努力安撫住了怨氣滿腹的湘軍將士,帶着他們和魁朕繼續南下,順利開拔到了衡州府境內。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出大事了。
事發緣由湖南綠營兵的鬆散軍紀,此前在衡州和太平軍作戰的湖南綠營兵打仗時膽小如鼠,**擄掠時卻是勇猛過人,那怕湖南按察使魁朕都已經帶着省城綠營兵南下到了衡州府境內,這些綠營兵仍然還在拼命的劫掠百姓大發國難財。而看到友軍有銀子搶有漂亮女人騎,差點一槍幹掉曾國藩的長沙綠營兵也馬上是有樣學樣,迫不及待的開始了搶劫強姦,把此前從來沒有遭到過戰亂破壞的衡州攪得天翻地覆,日月無光。
前文說過,魁朕的嫡系主力是佈置在嶽州,這次南征因爲出兵過於倉促,沒能帶着心腹軍隊來參戰。在無法約束住軍隊的情況下,身邊只有少數親兵的魁朕當然是只能向胡林翼求援,讓湘軍擔任軍法隊收拾這些違法亂紀的綠營兵。
再然後,矛盾自然大爆發,長沙府的綠營兵連曾國藩的官署都敢衝進去開槍傷人,當然不會把湘軍士卒放在眼裡,湘軍士卒受命制止這些綠營兵暴行時,也理所當然的遭到了綠營兵的反抗和報復。而已經被文格拖欠了半年多軍餉的湘軍也早就是怒氣滿腹,受到欺壓間火山爆發,無可收拾,終於忍無可忍的和綠營兵打了起來,火併間不但動用了刀槍火器,還馬上就鬧出了人命。
出了人命見了血,火併規模自然也就更進一步的蔓延,迅速擴大到了即便魁朕和胡林翼出面也無法制止的地步,一場內訌下來,數以百計的綠營兵和湘軍士卒橫屍當場。收到消息的太平軍也跑來趁火打劫,只用一個衝鋒就衝潰了清軍營地,魁朕和胡林翼一起大敗,被迫逃到衡陽。太平軍趁勝追擊,繳獲無數軍需武器的同時,還招降了無數的湘軍士卒,悲憤萬分的湘軍將士在紛紛交出武器主動投降間,還不斷的大吼,“我帶路!我帶你們去打衡陽,打長沙,幹掉文格那個狗雜種和狗朝廷!”
衡州兵變的消息傳到湖北省城時,花沙納當然是口吐白沫,慘叫湖南完蛋,萬萬沒料到事態會嚴重到這個地步的吳超越也是張口結舌,心中七上八下,暗道:“湖南真要是徹底大亂,對我到底是有利還是不利?”